樊夫人闻讯,也折回?了先前的屋舍。她进门的时候,萧拓和樊大老爷已经落座。
萧拓对她打个手势,示意她落座。
樊夫人笑着对他欠了欠身,落座后,见?几个人都不作声,觉着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只好出言问樊氏:“还?没商量出个结果?”
樊氏不言语,老太爷只一味喝茶。
萧拓问道:“在商量什么?”
樊氏实在有些不明所以,面上则是照常回?话?:“商量着我们家姑奶奶的去处,看是去家庙还?是回樊家。”
“原来是为这事儿。”萧拓淡淡地道,“原本我的意思是,让老太爷把家母和我们兄弟几个分出去,他和樊氏过。”
“……”樊大老爷和樊夫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的眼色从震惊变成了哭笑不得。萧拓倒是会说,那不就是一家人把老太爷和樊氏赶出去么?
樊大老爷干咳一声,“那样终归是有些不妥当,于谁面子上都不好看。”
“要面子做什么?”萧拓笑笑的,“我们家老爷子早就看开了,不稀罕那玩意儿了。”
樊夫人垂了眼睑,掩去眼中更浓的笑意。
“说什么呢?闭嘴!”老太爷呵斥萧拓。
樊氏望了萧拓一眼,心里一阵阵发寒:萧拓刚才的话?,绝不是开玩笑,他真干得出来。可要是那样,她和老太爷岂不就要成为天下皆知的笑话?,凭谁都能作践?到时候,樊家恐怕连做样子为她出面的闲情都没有,只会在她一把年纪的时候,把她逐出家门。
至于眼下,她若是不痛快地做出选择,他恐怕就要逼着老太爷把她寺庙落发。这会儿,可就已经在人前不给老太爷面子了。
有些人的情意,要在生死攸关时展露的淋漓尽致,成为佳话?。
有些人的情意,面对生死攸关时,才知那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活着,哪怕只是比起更坏的情形稍稍好一些。
樊氏属于后者。对老太爷的不甘愤恨,比起可以想见的灾难,无足轻重?。
她站起身来,对萧拓、樊大老爷、樊夫人深施一礼:“劳烦你们费心了,我去家庙,还?望阁老成全。”
早这样不就结了么?干嘛非要见?到萧拓之后才认头呢?樊夫人腹诽着。
萧拓颔首,“行。明日我派人来送你过去。”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结伴往外走的时候,樊大老爷低声对萧拓道:“舍妹贪墨的那些银钱,樊家愿意帮她如数奉还?。”
“得了,”萧拓道,“犯不上,当我没事儿就请你们爷儿几个喝酒了。我们只是受不了上了年岁的人还折腾,没别的意思。”
樊大老爷心里五味杂陈。人家萧府要的,不过是一份安生日子罢了。
萧拓大步流星地走到坐骑前,飞身上马。
樊大老爷拱了拱手,“阁老这是——”
“回?内阁,”萧拓道,“出来瞎逛一天了,该去忙点儿正事儿了。走了啊。”语声未落,已策马离开。
樊大老爷笑出来:大家都下衙了,首辅大人倒要回?值房了,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转身辞了垂头丧气的萧老太爷,他与樊夫人共乘一辆马车,回?往家中。
樊夫人见?他笑呵呵的,不免问起。
樊大老爷就跟她提了提。
樊夫人也笑,又不免唏嘘:“终归是手中的事情太多了,一想都替他累得慌。”
“谁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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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晚照,彩霞光影笼罩着京城的大街小巷。
林陌下了马车,身影融入川流不息的行人之中。
他还?不想回府,要去一个书局瞧瞧。
无意间一瞥,脚步停下,视线凝固。
一个摊位专售各类面食和一些小菜,一张残旧的桌前,围坐着叶奕宁和两个男子,各人面前一大碗面,桌上摆着糟鱼、火腿等几样下酒菜。
两个男子亦是锦衣卫。
三个人唏哩呼噜就着菜吃几口面,说一阵话,两男子不时逸出爽朗的笑声。
叶奕宁也在笑,笑容璀璨、澄净。
那人极美,那笑也极美,引得人频频瞩目。
叶奕宁不当回?事,一名锦衣卫却担心有人不开眼,跑到她面前胡说八道,便亮了亮锦衣卫的腰牌,冷声呵斥:“看什么?活腻了不成?”
锦衣卫差事繁多,平日可哪儿走动,更不乏着飞鱼服、在腰间佩戴腰牌的时候,是以,不认识他们这个标识的人真不多。
便有几个人连连作揖赔罪:“打扰上差了,小的这就滚。”
叶奕宁则不在意地笑笑,端起手边的酒杯喝了一口,动作优雅又透着磊落。
然而这样的叶奕宁,是林陌所不曾见过的。
分离不过数日,她已经可以由衷地笑,可以与同僚打成一片。这认知让他心头泛酸。
难道她真的已经不在意他了?——凝视她良久,她竟也未察觉。
被人无意中撞了一下,林陌回?过神来,举步之际改了主意,转身走向等在街口的马车。
叶奕宁那边,正跟两个同僚说着晚上的安排:“晚间要去诏狱,提审俩人犯。这事儿我不大在行,你们可得照应着些。”
“好说,没事儿请我们吃碗面,喝点儿烧刀子,什么都好说。”一个男子笑道。
另一个正在吃面,含糊地嗯了一声表示附和。
“你们倒是容易打发。”叶奕宁端起酒杯,“吃吃喝喝的管够,改日请你们去最好的酒楼。”
“爽快!”两男子笑着与她碰杯。
那边的林陌神思?恍惚地回了林府。
下了马车,往书房走的路上,只觉得氛围很是嘈杂,让他愈发心烦。
他唤来管家,“这几日怎么总是乱糟糟的?”
管家很?诚实地回道:“太夫人觉着以前很?多下人只对夫人——不,只对叶大人忠心耿耿,亲自打发走了,又指派了管事从牙行那边选了不少新的下人进府。那些人刚进?府,还?需人悉心管教一段时日。”说完迟疑了一下,忍下了未尽之语:其实太夫人看他也不顺眼,估摸着早晚也得把他打发走。
林陌黑了脸,“新来的打发走,走了的那些,给我请回来,一个都不能少。”
管家立时精神一震,“是!”
消息很快传到了内宅,太夫人心口一阵发堵,匆匆来到外院书房,进?门后望见?儿子阴沉忧郁的面容,质问的话?便哽在了喉间。
林陌的视线从手中公文移到太夫人面上,“为了下人的事来的?”
“是啊。”太夫人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温和一些,“我刚撂下的话?,你怎么全给我否了?”
林陌反问:“下人没有不规矩的,您何必打发走?”
“可那些以前都是对叶氏忠心耿耿的。”
林陌皱眉,“下人不对主母忠心,对谁忠心?您能不能消停些?以前清苦的时候,连三四个婆子都管不住,忘了?”
太夫人着恼,语声拔高:“你这是什么话??合着我这几年都白活了?只顾着享福,就没长见识?”
“这是两码事。人各有路,见?识眼界也就各不相同,我现在要您给我盘几笔账,您成么?”
“……”太夫人嘴唇直哆嗦,眼角现出水光,“好啊你,真是出息了,开始嫌弃自己的亲娘了,我把你拉扯大,就是为了看你的脸色?你心里不痛快,就要跟我找辙?你倒是说说,我到底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了?……”长篇大论地诉起苦来。
林陌看着母亲的嘴一开一合,心神却又陷入了恍惚,回?旋在耳边的语声变得越来越遥远。
他不在家中的时候,他看不到的时候,母亲是不是也是这样对待奕宁的?
不知道。
她从未抱怨过母亲任何不是。反倒是母亲,隔三差五就跟她数落奕宁不把她放在眼里,行事强势又强横。
满腹文韬武略的女子,是如何忍受着这般琐碎枯燥的时日?
说来说去,不过是出于一份甘愿,不过是因为她对他的深情厚意。
而他,辜负了她,伤得她无以复加。
在心里哀凉一叹,他强迫自己回?过神来。
太夫人居然还没数落完。
林陌打断她:“您数落归数落,府里的事要听我的,等到下人全回来当差,里外的事由管家管着。当然,您要是觉着家里仍是过得太不错了,那就由着性子跟下人摆谱耍威风。提前知会我一声,我惹不起躲得起。”语毕,开始凝神批阅公文。
“……”太夫人被噎了之后,又被晾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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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外院有小厮过来传话?,说萧拓不能回来了。
攸宁对这种情形早已见?怪不怪,而且一点儿不适应都没有,沐浴之后,照常歇下。
入睡前,少不得思?量府中一些事。
天擦黑时,老太爷回来了,直接去了福寿堂,那时她们妯娌几个正陪着老夫人用饭,讨论着进?宫当日的种种事宜。
老夫人请老太爷去了东次间,说了几句话,之后,老太爷就又回?了樊氏住了多年的院落。
用过饭,老夫人留了攸宁说体己话。
“我跟老太爷说了,他要是想住在福寿堂,也是应当的,但我常年礼佛,喜清净,他住进来,我就搬到别处去。”老夫人说,“早已是陌路人,何必再为难自己,做表面文章?”
攸宁只是说,您想清楚了就行,怎样都好。
而到了这地步,她对有些事情却有些想不清楚了:往后老太爷要在家里怎样待下去?没一定的时间,谁能对他的混帐行径释怀?要是这样的话?,他不如将养好了之后,继续出门游山玩水。
嗯,是的,对那个人,她的态度跟对樊氏一样:眼不见?为净最好,在眼前就膈应得慌。
至于萧拓到底怎么跟老太爷说的,他没说,她也没问。
有个让你不定何时就非常难堪的长辈是什么滋味,攸宁自认比大多数人的体会更深。
却也不难想见,他态度大概等同于翻脸,要不然,樊氏也不会这样迅速地有了归处。
那么,她曾对萧拓承诺过的,实现之日已为期不远。
钟离远翻案的事,她相信自己必然如愿,除非出现天大的意外。
到时,要作何抉择?
依然享受着嫁他带来的种种益处,还?是功成身退,去过恬然岁月?
攸宁翻身向里。
以萧拓现在这个架势,留下还?是离开,可不是她说了算的。
那就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拗不过他,就继续在他跟前混日子好了。
她阖了眼睑,缓缓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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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萧拓把吏部的佟尚书和左右两位侍郎唤到值房议事。
与他们能说的,自然都关乎官员的升迁调任贬职。
两个侍郎都是佟尚书的门生、同乡,也就是说,这三个人是一个鼻孔出气。
这会儿,三个人都有些没好气:说完事情,宫门指定已经落锁,他们只能陪首辅大人熬一整晚。哪儿有这样的首辅?白日里一整天不见?人影,入夜了他倒开始处理政务了。他精力旺盛,当别人都跟他一样么?
萧拓就是故意的,哪儿有值得磨烦一整夜的事情?他只是时不时拎几个人陪自己熬夜而已。而且相对的时间久了,可以更加了解一个人的脾性。
他先说起的是武安侯的事情:“五城兵马司刚办了一个指挥使,不妨让武安侯补缺。”
佟尚书迟疑地道:“武安侯年纪轻轻,不曾为官,刚一来就得到这种差事,只怕是应付不来。”吏部对此事也是有准备的,说着递给萧拓一个名单,“吏部已经拟出三个人候选。”
萧拓看过纸上的三个名字,牵了牵唇,“不成。这三个手脚都不干净。刚查办的那个就是财迷疯,你们这又推荐三个钻钱眼儿里的,是不是嫌锦衣卫和刑部太清闲了?”
佟尚书笑呵呵的,“那萧阁老的意思是——”
“就武安侯吧,皇上也是这个意思。”
“那自然是没得说,就依你的意思定了。”
“要快。”
“放心,放心。”佟尚书在萧拓面前,言行间是从来没有脾气的,笑面佛似的。
两位侍郎则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你萧拓已经跟皇上定了的事儿,还?跟吏部说什么?直接递份公文不就结了?
萧拓又提起金陵宋知府:“要降职,降几级随你们,选个能力跟他不相上下的补缺。”
佟尚书问道:“听萧阁老这意思,宋知府为官并无差错,那为何要降级?”
“教?女无方,攀附权贵。”
指的是林陌纳妾的那件事,佟尚书心知肚明,笑着说好,转到一边,跟两位下属商议起来。
没多久,金吾卫指挥同知于琪来了,身后两名手下带来了六菜一汤一坛酒。
于琪一面亲手摆饭一面道:“我估摸着阁老还?没用饭,就请魏大总管帮着张罗了酒菜,好歹吃几口。”
“今儿你当值?”萧拓问道。
“当然不是,”于琪哈哈地笑,“要是当值的时候跑过来献殷勤,那不是活腻了么?”又催促,“快着些,这酒可是魏大总管私藏的,他自己都舍不得喝。皇上也知情,让我们只管敞开了喝,宫里还?有的是。”
“行啊。”萧拓放下手边的事,洗净双手,又招呼吏部三个人。
三个人俱是笑着婉拒。美酒佳肴在眼前,谁不心动呢?问起是萧拓和于琪都是海量,他们一上桌一准儿被灌倒,喝醉了乱说话?的后果,谁担负得起?
萧拓、于琪也不勉强,相对落座,把酒言欢。
佟尚书和两位侍郎一面心不在焉地商量事情,一面在心里骂萧拓不是东西:我们招谁惹谁了?凭什么捱这种你吃着我们看着的情形?
但话?说回来,这种坏习惯是从皇帝开始的:皇帝连轴转的时候并不比首辅少,经常是该用饭的时间她忘了,过后想起来,就一边和官员吃吃喝喝一边议事。
萧拓这边她总是记挂着的,今日是于琪先一步张罗,便是没有于琪,待到夜半,也会派宫人送来酒菜。美其名曰谁都一样,要劳逸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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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日,攸宁陆续得到一些消息:
金陵宋知府被当地锦衣卫问责之后,当即写了请罪折子,折子送到皇帝案头的同时便得了降职罚俸的发落;
武安侯也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被留在了京城,任职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使;
早已八百里加急赶赴至辽东的钦差办事还?算得力,虽然辽王坚决不承认结交封疆大吏,但是愿意体恤朝廷,整合辽东部分银钱、军需送到京城,充盈国库。
如此一来,朝廷看在他捐赠钱物的情分上,便不会再追究他与西域总督通信的事。
而实际上,他只不过是为了避免安阳郡主成为质子,再无回?辽东之日。
这一点,谁心里都明白,不需说破而已。
辽王这件事,皇帝和内阁都很满意,前者顺势解了安阳郡主的禁足。
相应的,西域总督已经在押解进?京途中,时阁老斟酌了这些日子,被皇帝否了几次之后,终于举荐了一个合乎皇帝心意的人选。
林林总总的事,攸宁只觉得武安侯那一件有些意思:皇帝和萧拓明摆着是故意把武安侯留在京城,时时提醒、膈应着林陌。
做错了事就要受罚,不拘别人用什么方式钝刀子磨着你。
林陌确实被膈应到了:听到武安侯留京任职的消息,心里真是有苦难言。武城兵马司的人,除了总指挥使,平日里和锦衣卫一样,白日晚间的满大街转——他不定何时就会与武安侯不期而遇。
总不能为了那点心照不宣的事,就长年累月地回避着武安侯吧?
他派去金陵打探消息的心腹也传回?信来,措辞再怎么委婉,讲述的一些事也与宋宛竹的丫鬟连翘说过的大同小异。
最心烦憎恶的时段已经过去了,且是意料之中,他倒是没怎样,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更多的情绪,是恨自己识人不清。
他竟被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蒙蔽多年,竟因为她,休弃了自己的结发之妻。
而也是在这时候,他开始想,奕宁下堂之初,心里又该对他对自己有着多深的恨。
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
他几乎每时每刻都被这些思?绪纠缠着,想去见?她,想对她说对不起,我错了,却是一想便觉那等言语苍白无力。
只是,两人同在京城,又同样为官,相遇并非难事。
这日午间,林陌与叶奕宁在相对僻静的街头不期而遇,他要去见一些旧相识,她要赶去诏狱一趟,都是策马而行,各带了两名随从。
两人同时勒住缰绳。
离得近了,林陌仔细打量,发现她虽然清减了几分,可是明眸中神光充足,气色也很?好。
“林侯。”叶奕宁拱了拱手,看到陌生人一般的冷淡。
林陌抿了抿唇,清了清喉咙,问道:“这一阵过得好么?”他是清楚,如果没带随从,她怕是会扬长而去,根本不愿意搭理他。
“还?成。”
“改日一起吃顿饭?”林陌说。
叶奕宁凝着他,牵了牵唇,目光却冷森森的,“不必。大人要检举谁,写公文给锦衣卫;要投案,去诏狱。”说到这儿,又拱了拱手,“下官差事在身,不耽搁林侯,告辞。”语毕拍了拍马,带着随从飒沓而去。
林陌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视野,还?是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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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寿堂里,老夫人和方妈妈正在挑选首饰。
“虽说攸宁什么都不缺,可毕竟是我一点儿心意。”老夫人道,“那孩子打扮起别人来心思?灵巧,对自己却是最不上心的。”
方妈妈道:“五夫人是少见?的美人,怎样穿戴都是极好看的。”
“那倒是。”老夫人笑得微眯了眼睛,又是不解,“我就总是不明白,那样可人疼的一个孩子,唐元涛和蔺氏怎么能忍心那样待她?”
方妈妈只是笑,没接话?,心里想的是:阁老那样要什么有什么的人,您以前不也特别不待见?么?就算到现在,母子两个也是别别扭扭的。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笑了,“你是实诚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方妈妈便又笑。她自来不是八面玲珑的做派,违心的话?是断然不肯说的,宁可保持沉默。这也是她一度在老夫人面前虽被重?用却不得宠的原因。
“我以前是怎么回?事,你心里大致也有数。老五说的不假,那些年,我就是患了心疾,经常管不住自己的脾气,竟把小儿子当成了出气筒。”老夫人喃喃地说完,叹息一声。
“都过去了,阁老明摆着是没放在心上,要不然,如今怎么会和五夫人这样的孝敬您?”方妈妈宽慰之后就打岔,“奴婢瞧着五夫人喜欢珍珠首饰。”
“是么?”老夫人顺势转了话?题,“我瞧着这个珍珠发箍还?有这个手串的成色不错。”说着拿起来,仔细查看,见?没有瑕疵,放回首饰匣子,“拿去送给五夫人,让她平时戴着玩儿。”
“是。”方妈妈走出福寿堂,笑意慢慢到了眼角眉梢。她是觉得,老夫人真的熬出来了,相应的,她也熬出来了。
她自幼在萧府当差,十几年前,被萧拓安排到老夫人跟前行走。
萧拓从没交待过她什么,可她清楚,自己的用处是尽心护老夫人周全,在恰当的时候说些该说的话?。
以前不知怎的,老夫人中了魔一般,不在乎持家的权利牢牢握在樊氏手里,只跟萧拓过不去。樊氏品出端倪,喜闻乐见?。
老夫人跟前没什么事,做下人的只需暗暗同情、心疼萧拓一番。相应的,赵妈妈那种口头上讨主人欢心的东西就渐渐得势,时时陪在老夫人跟前。
幸好,她能写会算,善于周旋,老夫人不论在福寿堂,还?是到别院静养,没了她,就全乱套了,也就稳稳地坐住了管事妈妈的位子。老夫人虽不怎么和她说体己话,却也离不开她。
幸好,老夫人虽然与小儿子多年来疏离相待,终究是拎得清轻重的,晓得至亲的儿媳妇行事自有道理,从五夫人嫁过来到如今,有了莫大的转变。
如今家里的光景真是太好了,只除了……她不自主地望向老太爷现在居处的方向。
已到了这地步,干脆遁入空门算了。她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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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宫宴的日子。
一众命妇俱是按品大妆,没有诰命的女眷倒是可以费尽心思?地打扮一番。
这类宴请,男女并不大讲究男女大防,言行间别出格就行,是以,便成了变相的一种相亲宴,谁家看中了谁家的千金、公子,在当时就可以递话?过去,看看有没有希望。
怀着这种心思?的,还?有林太夫人,想在宫宴上遇到一个合心意的闺秀,试探着有希望的话?,来日便能做主上门提亲。
这些日子她固然忙着与宋夫人争吵、整治宋宛竹,也和族里的人商量了几个适合的闺秀,请人逐一前去说项。
到底是不甘心也不服气:宋宛竹的事情不论是怎样,说起来不就是林陌一笔风流账么?这有什么呢?
皇帝是赐了家规,可那不是为了给叶奕宁撑腰么?不都说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么?皇帝又能恼一名臣子多久?说不定何时战起,就要纡尊降贵地求着林陌挂帅出征呢。谁要是连这些都看不出、想不明白,那还算什么官宦之家?
——她满心都是这样的想法,实情却狠狠地打了她的脸:那几个门第一听说是为济宁侯说项,立时就婉言回?绝了,理由不尽相同,却是一点儿余地都没留。
气得她双肋生疼。
今日却是不一样的,林陌也出席,人们看到他出众的样貌,再想到他的赫赫战功,一定有人想结亲,甚至于,会有不少闺秀芳心暗许。
她这样盘算着的时候,却忘了在这方面的惹事精——首辅萧拓。
萧拓因着家里婆媳五个都参加宫宴,担心期间出什么是非,便也破例参加。
等到一众三品及以上官员携家眷进宫,分男女列席而坐,绝大多数年轻男女的视线都徘徊在萧拓与攸宁之间。
那些视线中,充斥着妒恨、羡慕、倾慕、好奇……等等。
攸宁知道,自己在这种场合,必然成为很多人嫉恨的箭靶子,心里想把她碎尸万段的怕都不在少数,譬如时大小姐——苍白的脸上,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的恨意几乎燃烧成了火焰。
她只做不觉,与近前的老夫人、谭夫人说笑——命妇的座次也如男子那边一样,照品级排列的。
萧拓与攸宁的情形相仿,也许是这些年来早被人瞧的麻木了,真没有感?觉的样子,与相邻的同僚谈笑风生。
皇帝来了,一身家常的道袍,跟在左右的是魏凡、杨锦瑟和叶奕宁。
大殿中片刻的静默之后,众人齐齐向上行礼。
皇帝噙着微笑说平身,又吩咐各自落座,不需拘束。
攸宁视线逡巡一周,没见到永和公主。
也没见长公主,但是这人倒不是不来,而是说临时有些事,要迟一些进?宫。而这已是不寻常,长公主不在人前露面的年月已然不短。
皇帝率先举杯,与众人同饮一杯之后,向着攸宁的方向招一招手,“首辅夫人过来,与我说说话?。”
“朕”改成了“我”,这意味的是看重?或亲近。
一道道含义不明的视线又齐聚到了攸宁身上。
攸宁面上恭敬地称是,款步走向皇帝近前,心里却在数落她:安的什么心?
皇帝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唇角的微笑加深了些许,待她到了近前,命人赐座,同时也让杨锦瑟、叶奕宁在跟前落座。
皇帝打手势示意众人随意,转头轻声问攸宁:“我听说,你帮了锦衣卫一把?”
“没有的事。”攸宁道,“只是帮他们节省了一点点时间而已。”要不是奕宁在当差,她是如何也不肯做这种事的,帮官员,就是等于帮皇帝,她一向没这份好心。
皇帝了然一笑,“我活到如今,最看重?的两个女孩子,便是奕宁和你,眼下奕宁已经到手了,只盼着哪日撞了大运,也能把你招揽到身边。”
“皇上谬赞了,这样的抬爱,实在是让臣妇折寿。”攸宁道。
皇帝蹙眉,“闭上你那张乌鸦嘴。”
攸宁称是。
杨锦瑟与叶奕宁都笑起来。
皇帝转向叶奕宁,“当差的日子觉着如何?”
叶奕宁很?有所保留地道:“凑合。”可不就是凑合么?皇帝总让人担心成暴君,大多数时候脸冷得跟冰块儿似的;首辅大人就更不消说了,那张歹毒的嘴,跟攸宁可是有一拼,但凡正儿八经数落你一通,就让你如芒在背,一两天连觉都睡不好。
皇帝莞尔,也能想见到她初期肯定少不得焦头烂额。可她的目的也就在这儿:有事情忙着,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没闲情伤春悲秋,回?想遇到过的那个不值当的男子了。
思?及此,她视线在场中打了个转儿,似是不经意地瞥过林陌与林太夫人。
林陌正目光幽深地望着奕宁。林太夫人也正望着奕宁,脸色很难看。
林太夫人不止脸色难看,心情也糟糕到了极点:那个萧拓可真是要命,怎么那些年轻女子一见?到他,就再也看不到别人似的?他就算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六,可终究已到而立之年,而且枕边妻是天下闻名的蛇蝎美人唐攸宁——干嘛还?盯着他做春秋大梦?是有多想不开?
再看叶奕宁……这才多少时日?便从狼狈的下堂妇摇身一变,成了御前的红人。
最最要命的是,唐攸宁那个毒妇分明也被皇帝赏识,瞧那说笑时的神态,只要不瞎,都可笃定。
这可怎么好?
一般门第的女眷没机会开罪到皇帝头上,由此,其实与皇帝比起来,谁都更怕开罪同样对叶奕宁存着维护之心的唐攸宁吧?
唐攸宁那样的人,记仇恐怕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那么,谁还?有胆子把闺秀嫁到林家?除非是非常不成体统的,又存了让林陌捡破烂儿的歹心。
麻烦了,麻烦大了。
林太夫人思来想去,心焦得额头都沁出了汗。
好半晌,她终于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然林陌娶别人注定会惹皇帝和唐攸宁不悦甚至打压,那就把叶奕宁寻回来好了。
叶奕宁做儿媳妇是没什么好,可如今毕竟已经是堂堂五品官员,也真配得起林陌了,加之日后当差,除了怀胎生子,便没时间留在家里跟她较劲给她添堵。
再说了,叶奕宁对林陌的情意也不是假的,就如林陌当初对宋宛竹那个丧门星。
古来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亲,这种破镜重?圆的事,往后兴许还?能成一段佳话?,任谁听了,都会双手赞成的。
那么,她得找个最是心慈大度也最适合的人说项。
林太夫人的视线在命妇之间转来转去,最后定格在了萧老夫人身上。
就是她了。萧老夫人几十年来贤名在外,常年礼佛,有她牵头,饶是唐攸宁不赞同,也不好驳了婆婆的面子。
打定主意,又打好腹稿,她寻了个机会,凑到萧老夫人身边说话。
萧老夫人一见?对方,就想到了他们母子办的那些事,心里气不打一处来,面上却是不显端倪,照常与之寒暄。
作者有话要说:【红包复读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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