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步步展露的锋芒(13)

初夏的时节,即便到了夜间,风里?也?带着让人不耐的热气。

林陌走?进正房的东小院儿,出现在宋宛竹面前。

宋宛竹喜出望外,屈膝行礼后,道:“侯爷怎么得空过来了?用过饭没有?”

林陌却不做声,也?不脱掉薄底靴,便盘膝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

宋宛竹的笑容僵住,低下?头,黯然叹息一声,走?到他近前,道:“侯爷还在为那些事怪罪妾身?今日能否听我仔细地解释一番?”

母亲已经在京城常住下?来,在她境遇有所改善之前,都不会回金陵,此外,已经写了加急信件给父亲,每日更是想方设法地打点的门路。这些都让她恢复了一点乐观,希冀着一定?可以度过这一关。

“武安侯进京了,今日已经面圣。”林陌开门见山,“皇上问起你与?他的事,他说的不多,也?着实不少了。”

“……”宋宛竹的心跌入了谷底。

“你们曾写过定?情诗,做了交换,他每日带在身边。”林陌这样说着,唇角竟浮现出一丝笑,“他应允你,孝期过后,便登门提亲。待他孝期满了,你又?不能嫁他了。我闲着没事,查问了一番。他过孝期前后,恰好是我获封侯爵前后?从那时起,你就想做济宁侯夫人了。难为你了,要等?这么久,才能等?到我战捷回京。”

宋宛竹缓缓地跪倒在地,“侯爷,妾身只是一时糊涂,因着离了你,万念俱灰,便只想嫁的门第高一些,日子好一些,这才与?别人虚以委蛇……”

“也?不知你这样的话让武安侯听了,他会作何感想。”林陌讽刺地笑了笑,看着她的目光,再无?一丝犹豫,亦无?一丝暖意。

宋宛竹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和勇气,试图说服他:“人的境遇起起落落,心境自然也?是起起伏伏,年少时不免瞻前顾后,一时想顺了长辈的意思,一时又?想坚持那一份痴念……年岁渐长,我明白了,真的明白了。来到京城,我确实有些企图,可奢望的不过是能时时见到你。侯爷不妨仔细回想,自始至终,我可曾怂恿过你休妻?在你的原配面前,我说的不也?是甘愿为妾么?……”

林陌由着她说。

宋宛竹说了好一阵子,见他一直全无?反应,抬头望向他。

他正神色讥诮地望着她。

宋宛竹一惊,心也?更凉了。

没用了,他再不会相信她,凭她如?何说,也?再不会被?打动。

“如?你所言,做妾室也?甘愿,那么如?今我已让你如?愿。”林陌道,“如?此,我们算得两不相欠。你,就在林府了此一生?吧。你这样的女?子,把你放出去,说不定?又?有人被?你的花言巧语蒙骗。”

说完,他下?地,向外走?去。

他的言语,是在诉说他的决定?,更是在对她宣布她的下?场。

“侯爷!”宋宛竹仓促之间,拽住了林陌大红官服的下?摆,“妾身错了,真的错了,我知错了,我改……”

林陌信手一带,便将衣摆自她手中抽离,阔步出门。

宋宛竹被?他的力道带得跌倒在地。

许久,她都没起身。

没受伤,只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因为明白,她已经失去了一切。

那男人,已然失望膈应到了极点,甚至都懒得报复、惩戒她。

这才是最让她害怕从而绝望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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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内宅的事情不多,攸宁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便处理?完了,看着时间还早,便想出去转转——周记当铺这两日收到了两件死当的物件儿,说是难见的好成色,她便想过去看看。

去跟老夫人说了说,老人家慈爱地笑着,“天气就快炎热起来了,赶在那之前,不妨多出去转转,等?到容易闹天气的时节,我可不准你还往外面跑。”其实是觉得她昨日才经过了那件糟心事,有心情出去散散心再好不过。

“到时一定?听您的话。”攸宁笑道,“要是看到有趣的物件儿,给您带回来。”

“那倒是次要的,出门小心些是最要紧的。”老夫人叮嘱她。

“嗯!”攸宁带足了随从,一刻钟之后出门。

长街之上,行人络绎不绝,只是,很多人经过一个路口之后,便开始一步三回头地张望。

那个路口,站着身着便服的萧拓、叶奕宁和杨锦瑟。

三个人心情其实都不大好:萧拓嫌她们办差拖拖拉拉,少不得委婉地敲打。

叶奕宁和杨锦瑟完全就是挨训的心情,只有老老实实听着的份儿。

行人却品不出其中端倪,只觉着那男子简直风华无?双,便是天下?人都赞许俊美?无?双的萧阁老与?之站在一起,怕也?不会输了分毫;两名女?子一个明艳,一个冷艳,亦是市井中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杨锦瑟永远都无?法习惯被?人盯着瞧,一边挨训,一边时不时地回以某个色眯/眯的行人一记冷眼,就是在这种情形下?,余光无?意中瞥见了一辆样式寻常的马车和数名随从。

那些随从,尤其走?在马车一旁的一名丫鬟……她稍稍一想就记起来,一时间忘了自己正在干嘛,挥手扬声问道:“嗳,你是不是叫筱霜?你家夫人出来闲逛了?”

萧拓抿了抿唇。

叶奕宁忍着笑。

那丫鬟正是筱霜,笑盈盈地仓促地行礼,又?点了点头。

“得了得了,首辅大人又?肝火旺盛了,属下?明白了,一定?加急办差。”杨锦瑟道,“我们得去跟尊夫人扯会儿闲篇儿,最好是能一起吃顿饭。走?了走?了啊。”说着话,已不由分说地拽着叶奕宁,迎向攸宁的马车。

“这是什么混帐东西?”萧拓气笑了,随即从容举步,也?迎向攸宁。

攸宁听得通禀,下?了马车,看到分前后而来的三人,讶然失笑,真是巧。再熟悉不过的人了,却在街头偶遇。

见礼之后,她问两女?子:“怎么回事?在大街上做什么?”

杨锦瑟蹙了蹙眉,一副不想说更不敢说的样子。

叶奕宁将话接过去:“北镇抚司有两个案子,阁老等?着结果,可我们这两日是两三头的忙,就哪儿哪儿的差事都没办妥,阁老提点了我们几句。”

攸宁就道:“你们的公务,我听了也?没用,帮不上忙。”心里?则少不得生?出几分同情,当差难,在萧拓手下?当差更难。

叶奕宁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反过头来宽慰道:“没事儿,比起小时候,现在这点儿事算什么?”

说话间,萧拓到了近前,问攸宁:“你怎么跑出来了?”

攸宁道:“只是出来转转。”

萧拓颔首一笑,对她偏一偏头,踱开去。

攸宁对奕宁和杨锦瑟打个稍等?的手势,随他走?到路对过。

“心烦了?”萧拓笑笑地看着她。

“怎么可能?”攸宁失笑,照实说了原因,“横竖家里?也?没别的事,延晖今日随二嫂出去串门了,没法子扔给我一堆问题。”

“那就成。”萧拓放下?心来,“既然出来了,就迟一些回去,好好儿散散心。”

“好。”

“过去吧,我还有别的事。”萧拓说。

攸宁点了点头,转身折返。

萧拓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等?她到了杨锦瑟、叶奕宁面前,才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开。

迟一些,攸宁才意识到一件事,回眸望了萧拓一眼,“他自己满大街乱逛呢?”一个随从侍卫都没见到。

“经常这样。”杨锦瑟道,“嫌人跟着不自在,自己可哪儿走?动,等?到皇上找他,传口谕的就抓瞎了。”

攸宁和叶奕宁都笑起来。

“眼看着该吃饭了,走?,我请你们俩吃饭。”杨锦瑟说。

“你就算了吧。”攸宁道,“自己穷得叮当响,而且,带没带银子都不好说。”

杨锦瑟闻言忙摸了摸衣袖,然后,尴尬地笑了,“我还真没带银子。”

“走?,我请你们。”攸宁道,“听我的安排,上我的马车。”

叶奕宁和杨锦瑟从善如?流。

攸宁带两个人去了周记当铺附近的一个酒楼,这里?的菜肴全是云南风味,有新鲜的笋、菌,亦有各色鲜香或香辣的菜肴。

在雅间里?落座后,杨锦瑟一看菜谱,就满意地笑了,“这儿的菜倒是合我的胃口。”说完,点了三道香辣口味的菜。

叶奕宁和攸宁点的菜,都是对方爱吃的。

杨锦瑟纳闷儿:“你们以前走?动,也?是见见面而已,怎么这么了解对方的喜好?”

叶奕宁斜睇着她,“闲聊时提过,记住了。”

杨锦瑟悻悻的,“得啦,知道你们聪明。”转身唤来伙计,又?要了一壶酒,“稍微喝一点儿。”

她对现状是真的满意而愉悦。

攸宁和叶奕宁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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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爷经过一整夜的痛定?思痛,早起派人到庄子上给樊氏传话,问她是想去家庙,还是想回樊家。

樊氏听了,愣怔半晌,连眼泪都没有了。

昨日就隐隐地感觉到,老太?爷在家里?说话也?不算数了,要改变她的处境,怕是难上加难。

却是如?何都没料到,不过一夜过去,他就有了这样令她心寒的举动。

她以为不论如?何,他也?会是自己一辈子的依仗,哪怕只是为了两个儿子,也?会让她在府中有一席之地。

到头来才发现,那是个靠不住的男人。

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她差遣了一名婆子到樊家传话。

樊夫人一听就忍不住蹙了蹙眉,但对樊氏完全不闻不问也?是不行的,便唤人把婆子唤到面前。

婆子行礼后道:“我家姨奶奶又?病了,虽然请了大夫,但能治的也?只是身上的不适。”说着取出一封信,“她要跟您说的体己话,都在信中。”

樊夫人狐疑地接过信件,看过之后,暗暗叹气。

这一次,樊氏明智地选择了实话实说,昨日在庄子上的事,基本按照实情讲述。末了,她说了攸宁给她划出的路,她要娘家帮自己拿主意。

樊家能给她拿什么主意?是让她住到萧府的家庙,还是把人接回来供养着?——只有这两条路,对樊氏而言是以后绝对出不了岔子搭上性命的。

樊夫人吩咐那婆子:“这两日到底出了那些事?你仔仔细细地跟我说说。”

婆子就照实说了见闻。

樊夫人思忖再三,道:“你要是不急着回去,就下?去等?一等?,我要跟老爷商量之后,才能给个准话。”

婆子忙道:“那奴婢就等?一等?吧。”

樊夫人派人去给樊大老爷传话,于是,他午间便回府来,

看过妹妹的信,又?听了妻子的复述,樊大老爷也?头疼不已:“萧老太?爷怎么那么糊涂?不管为何,回京来怎么能不先回家,而是先去了庄子上?还被?两个儿媳撞上了。这不要命了么?”

樊夫人颇不以为然:他过去了,樊氏要是脑筋清醒的,当下?把人劝回府中不就得了?还下?上棋了……也?不怪三夫人炸毛、首辅夫人发飙。

樊大老爷继续犯嘀咕:“既然一回来就是庄子上看望,怎么隔了一日,就要大妹妹选择去家庙还是回娘家?”

糊涂是种病,樊夫人觉得他被?萧府那两个糊涂东西传染了,耐着性子道:“闹得那么厉害,萧家兄弟几个怎么可能不知情?自然要他们的父亲给个明确的说法。再纵着他,日子还怎么过?难不成真让萧夫人把姑奶奶送到官府去坐牢?我早就说了,姑奶奶没少贪墨萧府公中的银钱,你是根本不记得么?”

樊大老爷哑声,在心里?把萧老太?爷骂了个狗血喷头,末了却只能向妻子求助:“依你看呢?这事情该怎么办?”

“我要是有主意,也?就不用请你回来了。”樊夫人道,“归根结底,还是得问清楚姑奶奶作何打算,也?要问问萧老太?爷因何要这样发落姑奶奶,这就少不得坐在一起,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

樊氏一点儿理?都不占,连带的樊家也?成了缺理?的。可再怎么缺理?,总要找那个罪魁祸首问清楚原因,如?此,有的人可以安心,有些人可以死心。

“那……得跟萧府打好招呼,好好儿说,表明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要弄清楚原委罢了。”

“我晓得,会妥善安排的。”

于是,樊夫人细细交代了一名外院的管事,让他带上樊大老爷的帖子,快马加鞭去了萧府。

回事处的当下?禀明向松。

向松去见了见樊家的管事,听得对方的意思,颔首笑道:“阁老料到樊家会有人过来,交代过我几句。你们想见谁只管见,三日内拿定?主意就成。”

樊家管事道谢之后,才取出一份请帖,“那就烦请您把这份请帖转交给老太?爷。”

向松爽快地接过,当下?点了一名小厮去送给老太?爷。

樊家管事稍稍松了口气,又?火急火燎地赶回去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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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名女?子用饭期间,杨锦瑟提起了皇帝:“支持、反对翻案的折子越来越多,我瞧着皇上倒是也?不恼,不像以前收到同一类折子似的那么烦躁。”

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帝对翻案的态度是怎样都可以?最起码,不是打心底地抵触。

“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攸宁问道。

杨锦瑟点了点头,“差不多了。我这边……有你威逼利诱的,当然是不敢拧着来,杨锦澄那边我也?做了些工夫,说服了她。”

“行啊你,还有这份儿口才呢?”叶奕宁打趣道。

杨锦瑟赏了她一记凿栗,“就算迟早爬到我上头去,可在眼下?,我还是你的上峰,少没大没小的。”顿了顿,转向攸宁,“除了你这种不要命的,谁还没点儿软肋呢?尤其同在锦衣卫当差,谁卯足了劲儿收拾谁,也?不是难事。况且我又?没让她作奸犯科。”

攸宁莞尔。

其乐融融地用过午饭,杨锦瑟还不肯放过攸宁,“我们下?午要办抄家的事儿,过去瞧瞧?离这儿不算远。”

“你们办案,我怎么能掺和?”攸宁横了她一眼。

“上到皇上下?到我和奕宁,都巴不得你没事就掺和一下?呢。”杨锦瑟拽着她不撒手,“真的,去看看吧,五城兵马司一个指挥使的宅邸而已,机关暗道密室却不少,就害得奕宁查找起来很慢。”

攸宁望向叶奕宁。

叶奕宁笑着携了她的手,“去瞧瞧,也?教我两招。我耽搁了这几年,真忘了好多学过的,况且本来就没你学的精。”

攸宁听她也?这么说,这才点头应下?。

杨锦瑟眉眼含笑。

到了那座宅邸,叶奕宁去接着排查之前,把宅子的堪舆图、密室暗道图交给攸宁,“你看看。”

杨锦瑟则把那位指挥使的主要账目交给攸宁,“现在搜出的仨瓜俩枣儿,跟他以往出手阔绰的情形太?不相符了。要是他祖上的家底也?行,关键不是,那厮这两年疯了似的四处行贿加捞钱。”

攸宁颔首,“那是得让他吐出来。”

杨锦瑟笑了,请她在院中一张长案后落座,亲自去给她沏了一盏庐山云雾。

攸宁看完手边的东西,唤杨锦瑟,指出两张图上的一些地方,“这些地方奕宁还没来得及排查,但我觉得可以先着重查找。”

杨锦瑟转身要唤手下?时又?泄了气,“不行啊,都不懂行,去也?是白去。”

攸宁瞧着她,“你也?不懂,合着你们一帮人就是来看热闹的?”

杨锦瑟挠了挠额头,“哪能看热闹啊,来学门道的,也?省得以后什么事儿都要奕宁来办。先前擅长这类门道的,去外地办差了,得过几个月才能回来。”

攸宁起身向后方走?,“你跟我来。”

杨锦瑟仓促之间抓起两张图,跟了上去。

攸宁走?进宅邸之间,熟练地启动机关,通过密道,进到布局颇为复杂的地下?,脚步从缓地游走?期间,偶尔停下?脚步,启动机关,走?进相应的密室查看。

杨锦瑟看得一愣一愣的,低头看看手里?的两张图,收起来。根本就用不上。她从不知道,过目不忘的本事,能到攸宁这地步。

进到选的第三间密室之后,攸宁盘桓的时间长了些。

这间密室只有西面墙下?设有一个博古架,架子上陈列着一些古玩玉器。

这已是新的一项不小的收获。

攸宁端详了博古架片刻,开始检查余下?的三面墙,以指关节轻叩着墙壁,侧耳聆听着随手势发出的声音。

杨锦瑟歪了歪头。这手法她从奕宁那边见过了,只是不知道攸宁能否有收获。

过了一阵子,攸宁退后几步,站在密室中央,四下?环顾,随后走?到博古架前,寻找到一个小小的暗格,又?在暗格里?寻到一个把手似的机关。

先前两次启动机关的方式不对,室内没发生?任何变化;到了第三次,机关启动,之前查看的那面看起来严丝合缝的墙壁竟从中间分开来,随着沉闷的声响,徐徐向两侧开启,现出又?一间密室。

杨锦瑟惊讶得睁大眼睛。

攸宁往里?看了看,入目的是放在地上的几口大箱子,示意杨锦瑟,“去瞧瞧,箱子里?应该是钱财。”

杨锦瑟哦了一声,进到里?面。

箱子里?都上了锁。这倒是难不住杨锦瑟,她取出随身佩戴的几把样式奇怪的钥匙,斟酌后选出一把,三下?两下?的就打开了一把锁。

箱子打开来,她眼睛睁得更大,望了攸宁一眼,“小黄鱼,全是小黄鱼呢!”心里?已经开始算账:这一箱子黄金价值几何。

攸宁笑了笑。放在密室里?的箱子的东西,稍稍娇贵些的就要做足工夫,还不见得存放得当,那么最适合的,就是金、银。嗯,要是珍贵的书,就要用樟木箱子,但也?需要时时照看。

杨锦瑟惊喜之后,又?打开了其余几口箱子,情形大同小异,或是金条,或是金元宝,或是金叶子。“你这只狐狸,也?太?行了,一出手就大有斩获!”

攸宁当即想到的则是,她私下?里?也?说皇帝是狐狸,不由抿了抿唇,“滚。”

杨锦瑟哈哈地笑,转到密室外面的通道上,扬声唤来手下?,吩咐他们抬到前面清点。

没多久,叶奕宁那边也?有喜人的进展:查看的居室中,一面墙壁里?藏着五十块金砖。

攸宁见好就收,寻到叶奕宁,提醒了一番,便去了当铺,看那两样刚到手的好物件儿。

杨锦瑟想着萧拓已经回了内阁,便当下?赶过去,没有邀功的意思,起码安一安他的心,顺道夸夸他媳妇儿。

然而她扑了个空,萧拓没在值房。

内阁离御书房不愿,杨锦瑟便去见了见皇帝,说了之前见闻,末了叹息道:“那种图也?能看一遍就记得清清楚楚,也?忒吓人了些。”

皇帝却是毫不意外,“这算什么?便是地宫,她也?能安然无?恙地走?个来回。”

“……”这是让杨锦瑟想象起来都吃力的事儿。

皇帝瞥她一眼,唇角扬了扬,“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么?就像是一只长年累月挨饿的猫,眼前却有一条肥美?的鱼,长年累月的只能看而碰不着。”

“……”杨锦瑟知道皇帝的失落无?奈怄火,却不知道是这样的……可怜兮兮的?“可她怎么能学到这么多的绝学呢?”她不懂,“姚先生?只是名士,名士就算涉猎这些,也?不可能深谙精髓。”

“她不是还有亦师亦友的那个人么?”皇帝唇角的笑意本就清浅,说到这儿,已隐于无?形,神色辨不出悲喜。

杨锦瑟噤声,在皇帝再次出声之前,连呼吸都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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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时分,萧老太?爷、樊大老爷、樊夫人相继赶到大兴的庄子上。

进到樊氏所住的院落,樊大老爷忍不住蹙眉,语声虽低,但语气恶劣:“怎么能苛待至此?”

樊夫人斜了他一眼,“犯错就要受罚思过,而且我瞧着也?没什么不好。”

樊大老爷近来已慢慢发现,跟妻子抬杠是不明智的,也?就冷着脸收了声。

夫妻二人走?进居室的堂屋,望见了俱是神色木然、一脸病容地坐着的萧老太?爷和樊氏。

见礼之后,四个人分主次落座。

樊大老爷见妻子神色安然地喝着茶,没有主动张罗的意思,只好笑着与?老太?爷寒暄,之后委婉地问起为何有了今日对樊氏的发落。

萧老太?爷叹了口气,“我也?是没法子,纵然有那份儿心,却是世事难料。况且我不理?事的年月已久,家中什么事都由子嗣掌控。我一把年纪了,难道还要跟亲生?儿子争宗主的位子么?便是有心,又?怎么能争得回?”

樊大老爷本已是替妹妹认命了,这会儿听了萧老太?爷的话,却觉得别扭窝火得很:有什么话直来直去地说不成么?怎么推三阻四可哪儿找补?合着全是别人的不对,只有你一个不得已且苦大仇深的?

他细细地端详着美?其名曰修道十来年的人。

上次萧拓成婚的喜宴间,彼此就见过,那时还觉得萧老太?爷气度超然淡泊,到此刻……

却怎么有些丧家犬的意思?整个人都透着丧气。

被?萧拓收拾了?应该是。

一定?是。

樊大老爷本想挖苦对方几句,但一想到妹妹贪墨行径现在,也?就完全没了底气,长长地叹息一声,转向樊氏:“你自己怎么说?是要去萧府家庙,还是回樊家?”稍稍一顿,忙补充道,“你若回到家里?,家里?绝不会怠慢你分毫——这一点,我得先跟你说清楚,你只管放心。”再怎样,她以前给他的那些银钱,足够她余生?无?忧,继续享有锦衣玉食。

樊氏却望向萧老太?爷,“老太?爷,您说呢?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老太?爷回避了她的视线,“这当然是你斟酌着情形做出抉择的事,我又?能说什么?”

樊氏只觉得,骨头缝里?都呼啸着冬日的寒风,深深呼吸之后,她讽刺地笑了,“怎么?难道老太?爷觉得,这两条路对于我、对于我和你而言,没有差别?”

老太?爷不吱声。

“你当初答应了我什么?”樊氏终究是克制不住,也?不管有谁在场了,“你说我比起你的正室,差的只是一个名分而已。我信了,可是到头来,你要这般待我?”

樊夫人一阵恶寒,低眉敛目,死命地揉着眉心。大家都一把年纪了,还说这种话……怎么想的呢?

樊大老爷也?是分外不自在,可他想的是,那两个人大抵是半斤八两,就谁也?别笑话谁了,扯平了吧。

老太?爷望向樊氏,眼中并无?她认为会有的该有的愧疚,“几十年了,我不都让你过得安稳风光?眼下?到了这地步,难道不是你行差踏错在先?”他哼笑一声,“你可从没告诉过我,居然变着法子的昧下?公中的银钱!你让我在儿子儿媳面前丢尽了脸!”

居然这就数落起她的不是了?幸好以樊氏现今的心境,不介意这点儿雪上加霜,她反过头来诘问:“若不是你交给我这样那样的差事来办,我又?何须用到那么多的银钱?人情来往不需要银钱打点么?若不是那样,我又?何必铤而走?险!”

“……”老太?爷一张老脸立时涨得通红,“混帐东西!你既然是这么说,就由着老五媳妇把你送进官府好了,等?到了公堂之上,你把我拉下?水就是了!”

“你才是混帐!”樊氏毫不嘴软地呛声,“你哪里?有一点点担当?说过的话不算数,遇到事只会推脱撒泼,早知你这般真面目,我宁死也?不进萧家的门!”

“当初我求着你嫁进萧府了?”老太?爷也?顾不上其他了,恨声抢白,“是你传信给我,我才寻机屡次前去探望。当时你怎么说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要是下?嫁,宁可投缳自尽。我不是为了这个,能明知令父母不悦还是坚持把你迎进家门?——你这样的贵妾,到了哪家不让长辈忌惮担忧?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樊大老爷面红耳赤,如?坐针毡。这样说来,自己的妹妹果然如?发妻提及过的,两人私下?里?见面、通信了,有无?私相授受已不重要,横竖是差不多了。

樊氏则恨声问道:“你既然心存勉强,又?为何应下??”

老太?爷怒道:“废话!傻子都知道我娶你是勉为其难。是你总要死要活的,我念着年少时的情分,还能怎样!?”

“闭嘴!都给我闭嘴!”樊大老爷实在听不下?去了,厉声道,“说正事呢,你们扯什么陈年旧账?!眼下?到底怎么着,给我个说法!”说完瞥了樊氏一眼,这会儿对她数十年来的同情已坍塌了大半。

两个人都不吭声了。

樊大老爷让自己站在最客观的立场,道:“原本萧家老二的媳妇进门后,就该持家,结果却是大妹妹代替萧老夫人持家,这是不对,后来那些年,就更不消说了,不管怎样,都已走?了那么一段歧路。樊家也?有责任,明知不对却没竭力阻止,甚至……”樊家甚至趁机谋取好处,那些好处,不只是银钱方面,他迅速话锋一转,“已然到了今时今日,说那些没用的做什么?从速有个决定?才好。”

老太?爷胸腔仍旧剧烈地起伏着,瞥一眼樊氏,“你自己选!”

樊氏却冷笑道:“怎么?老太?爷要发落妾身,直接发落便是了,做什么摆出两条道来让我选?难不成,当初纳错了妾室,以至于大事小事都不敢有个利落的态度了?”

老太?爷心头气血一阵翻涌,对她报以冷眼,忽而冷笑,“既然如?此,我便给你做主,明日你就给我回樊家去!就算萧府的家庙,也?容不得你今时今日的做派!”

樊大老爷觉得这样也?好。

樊夫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倒不在乎府里?多个人,也?不在乎他把那些本就是樊氏给的银钱让她肆意去花,问题在于:这位老姑奶奶回到娘家,能有什么好光景?只冷眼、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

——为人妾室数十年,都不能在夫家安度余生?,那得是恶劣到了什么地步?再亲近的人也?会因这情形生?出种种不堪的想象,且极有可能变成流言蜚语。

老太?爷这摆明了是翻脸无?情,对出自樊家的女?子一点点情面都不肯留了。

樊大老爷察觉到妻子的眼神,迅速转动脑筋,很快也?就想通了,忙要出言反对,可樊氏却先他一步出言道:

“你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就想这样把我扫地出门?那我生?的两个儿子呢?日后要与?我如?何相处?”

老太?爷冷哼一声,“什么你的两个儿子?他们自有嫡母照拂!”

这两句话,是真把樊氏伤到了根本。她还以为,她与?寻常的妾室完全不同,他那个正妻只是个摆设,而今他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骨子里?欺软怕硬、顺风倒的小人?

他这种嘴脸,可怕,亦可怖。

樊大老爷又?一次压制不住火气,疾言厉色地道:“都一把年纪了,行事能否冷静一些?好歹斟酌过轻重之后再说话。”说着,目光极为不悦地盯牢了老太?爷,“萧老太?爷,忙着跟舍妹置气的时候,能否也?想一想膝下?的三子、四子?他们是否要为您一时的气话,一辈子面上无?光?”

老太?爷想到了萧拓昨夜的话,气道:“那是他们自己说的,这两条路就是他们和老五给樊氏定?的,我又?能怎样!?”

“那你就把一个女?子往明摆着全无?益处的路上逼吝?!”樊大老爷拍桌而起,“就算是年纪大了,也?不能不要脸了是不是?以前我瞧着你有模有样的,现在却怎么是这个样子?首辅大人有您这么个爹,也?不知是欠了您多少辈子的孽债。简直就是个窝里?横的怂货!”

“你……”老太?爷恼了。

樊大老爷却也?早已气急了,厉声打断他:“你给我住口!你们别再扯那些有的没的,这就开始慎重地思量,好生?商量。我给你们半个时辰。再没个正形,那就该坐牢的去坐牢,该成笑话的成笑话!”说完示意樊夫人,“我们去前院等?着。”

樊夫人顺从地起身,随着樊大老爷到了宅邸的外院。望见在甬路上缓缓踱步的玄衣男子,夫妻两个的脚步同时顿了顿,又?同时加快脚步迎上去,行礼问安。

男子是萧拓。

他抬了抬手,示意夫妻二人平身,和声问道:“怎样了?”

樊大老爷叹气,感觉是太?一言难尽了,却又?不得不回话,也?不好细说,只得笼统地道:“都有些相互置气的意思,净说些没用的,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让他们自己吵去,半个时辰后给个结果就成了。阁老要不要去劝劝老太?爷?”

萧拓淡淡地笑着,摇头,“我不是来见老爷子的。”

“哦?”樊大老爷对着官员,不论官职高低,感觉总是分外灵敏,这会儿双眼放光,“阁老的意思是——”

萧拓牵了牵唇,又?对樊夫人欠一欠身,“失礼了,要请樊大人借一步说话。”

樊夫人瞧着夫君的样子,便知应该不是坏事,忙道:“阁老折煞妾身了,本就是萧府的产业,我们自然是客随主便。”

萧拓颔首,吩咐人妥善安排樊夫人,自己则与?樊大老爷信步走?在路上,“樊家是高门,但这些年在官场,一向是明哲保身的立场。以前还可以,这几年的情形就有些有苦难言了吧?”

樊大老爷苦笑,默认。凡事都保持中立,常年为之,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别人都义愤填膺的事,你却一言不发,事情的结果不论如?何,都会引来人的怨怼。

长空之下?,暖风徐徐,萧拓的语调不急不缓:“你斟酌着来,绕个弯儿,做成你不得不表明立场的局面就成。于你这自然是风险,可若事成,我会给你相应的回报。时阁老一派打压的出自你樊家的子弟,确有几个可取的,到时我让他们坐到该在的位子。”

樊大老爷听了,却是心神一震,“阁老指的是——”

“翻案。”萧拓简洁又?明晰地给出答案。

“……”樊大老爷抿了抿干燥的唇。

他知道,若是应下?了,便会成为局中人,甚而成为一枚棋子,但若不应下?……昔日的高门、不惹尘埃的清贵之家,早已非昔年光景。

始终没有立场的门第,一段时间内能被?人捧着说是保持中立,可时间久了,又?屡屡被?内阁及至皇帝皇帝问话的时候,便要费尽心思,而且少不得落个和稀泥的名声。势必连累儿孙及至宗族中其余人等?。

这些年走?过来,他岂会不知萧拓所言的利弊?

萧拓笑微微地凝着樊大老爷,“如?何?敢不敢赌这一局?”

樊大老爷又?思量片刻,深施一礼,意态格外恭敬,“并非不敢赌,只是要问一句,我来日要站哪边?”

“支持翻案。”

樊大老爷再无?犹豫,“日后听凭阁老吩咐!”

萧拓目露欣慰之色。话虽没多少,却已足够他揣摩出樊大老爷根本的性情不坏,起码为官上是可取的。

这就足够了。

哪怕只是一时的为他所用,也?足够了。

接下?来,两人闲闲闲闲地说起官场上一些事。

有婆子匆匆跑过来,跪倒在二人面前:“老太?爷和樊姨奶奶仍是争执不下?,要萧府当家做主的人和樊家的人一起商量着给她安排个去处。”

萧拓听了,不动声色。

樊大老爷听了,眼中神采转为黯然。这个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到了这会儿,怎么还不肯逆来顺受?她以前与?自己说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萧拓转头看了看樊大老爷,“恰好我们就是她要请的人,不妨过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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