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行至垂花门之际,林太夫人恰好也到了。
以女儿如今的处境,宋夫人可不敢认为对方是殷勤地出来相迎。她快走几步,上前去深施一礼。
林太夫人睨着宋夫人,嗤笑一声,“教出宋氏那等品行的人,我还?当是怎样的,原来也不过如?此。”
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
宋夫人却不敢吱声,只有忍气吞声的余地。
林太夫人见对方这样,底气更足,道:“你来做什么?补上你女儿的嫁妆么?这倒是应当应分的。”
宋夫人面色不由立时一变。嫁妆?林家居然好意思跟宋家要嫁妆?她抬头迎上林太夫人的视线,回以一笑?,“太夫人这话,妾身便听不懂了,您要什么嫁妆?纵然是纳妾,那也得有?聘礼聘金,在何处?我怎么不晓得?”
宋家白搭了一名闺秀不算,居然还要宋家贴银子,有?这么处事的混账东西么?局势横竖也就这样了,而且她也看出来了,若是对林太夫人一味服软,宋家只有更倒霉更晦气。
她会给女儿体己的银钱,但不能是以嫁妆的名义。
林太夫人哽了哽,吞咽一下才道:“你女儿就是个丧门星,日后我还?要找道观寺庙的人来做法事,这笔开销算谁的?难道不该你宋家出?”
“……”宋夫人的诧然多过愤怒。
活了四十来年,她还真没见过这么……无法言说的人。
这不就是传闻中的泼妇么?女儿到底是看中了什么人家?就林太夫人这种东西,别说做林陌的妾室,便是做他?的正妻,怕也要被气得吐血。
压下诧异,她哼笑出声,“这话说的可就有?意思了,既然这般嫌弃,何?必迎我的女儿进门?”
“皇上都知情,怎么能不迎进门来?”
“既然皇上都知情,你为何说我的女儿是丧门星?难道皇上会让倚重的臣子勉为其难么?”
新开始较量只过了一个半回合,林太夫人就败下阵来,被噎得张口结舌。
宋夫人虽然口角上占了上风,心里却着实被气得不轻,加之本来就存了几分万念俱灰的心思,这会儿索性破罐破摔了。
她走到林太夫人面前,逼视着对方,轻声道:“太夫人年长我几岁,有?些事似是没看明白,那我就跟你说清楚:你也说了,纵然是纳妾,这事情也是皇上着意过问的,意味的是什么?——林家、宋家往后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要是敢为难我的女儿,那么宋家绝不会坐视不理,为她跟你讨个说法,大不了我们就告御状,倒要问问你这太夫人是怎么个持家的法子——为难儿子的妾室?你可真是好意思,我这辈子也没见过你这般不成体统的官家女眷。”
“你、你……”林太夫人如今一听到皇上俩字儿心里就发毛发慌,硬生生地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有?句话叫做玉石俱焚,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吧?”宋夫人语声更轻,但语气更冷,“你要是让我女儿不得安稳,那宋家就也能让你儿子不得安生!”
她是转过弯儿来了:就算宛竹的事情全都有铁证,摆在林陌面前,他?还?敢声张出去不成?那样的话,纵然女儿声名狼藉,他?不也要成为男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饶是宋家豁得出去,他?林陌也奉陪不起。
林家觉得倒霉,宋家又何尝能有其他感触?那就都认了吧,一起耗着吧。
林太夫人明白什么叫玉石俱焚,却不明白宋夫人放的狠话因何?而起,不免疑心儿子卷入了贪墨之类的罪行,先前的气焰彻底哑火。
宋夫人趁机道:“着人带路,我要去见我的女儿!”
林太夫人木着脸,不吭声。
有?管事妈妈知晓太夫人的脾性,忙上前来打圆场,陪着笑?对宋夫人道:“您随奴婢来,这就给您指派带路的人。”
林太夫人缓过神来,顺过了郁结在胸口的气,刚要回内院,却被林陌请到了他?的书房。
林陌遣了下人,把攸宁着人送来的东西给母亲看。
“这……”林太夫人犹如平白被人狠狠掌掴,一张脸立时涨得通红,“怎么回事?你从哪儿得来的?”
林陌只是淡声道:“您要是还想我活着,还?想过锦衣玉食的日子,日后再不可做这等糊涂事。”
“……”
林陌吁出一口气,透着十分的不耐烦,“我实在是累了,您请回。”
生平第一次,林太夫人得了儿子的冷遇,还?不能有一字半句的斥责埋怨。
那边的宋夫人随一名婆子来到宋宛竹的小院儿,一直留心打量,见女儿住的屋舍陈旧,陈设亦都是次品,心里五味杂陈。
母女两个见了面,先是搂在一起痛哭了一场,待得平静下来,才说起正事。
宋夫人担心隔墙有?耳,低声道:“我瞧着侯爷那态度,怕是……对你有?了几分疑心。”
“您怎么跟他?说的?”宋宛竹连忙问道。
宋夫人把当时情形复述了一遍。
宋宛竹眼中闪过绝望之色。
宋夫人见她这样,不免问道:“侯爷与你,可曾圆房?”
宋宛竹表情极其艰涩地摇了摇头。圆房?她连见他?一面都是奢望。
“为今之计,只能指望你爹爹了……”宋夫人喃喃道,沉了好一会儿,她强打起精神,认真思量片刻,道,“武安侯那边,侯爷说皇上可能唤他来京城回话,你有?没有法子,让他咬定与你毫无瓜葛,只是泛泛之交?”
“……”宋宛竹的头缓缓地垂了下去,又缓缓地摇了摇。
“那你们……”宋夫人实在没法子不恼女儿了,“你跟他?到了什么地步?总不能到了海誓山盟的地步吧?”
宋宛竹不说话。
“你啊!”宋夫人用力地戳了戳她额头,“这也就是说,只要武安侯晓得你与林侯年少时便暧昧不清,一定会恼羞成怒,觉得被你骗了?”
宋宛竹仍是不说话,头垂的更低。
宋夫人站起身来,急的团团转,“你以前不一直是对男子特别有法子的样子么?就是这种法子?你把你自己当谁了?觉着谁都能对你死心塌地无怨无悔?觉着男子能一辈子都相信那些个甜言蜜语?”
“娘!别说了!”宋宛竹呜咽着,双手捂住脸,又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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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少晖离开林府,直奔兰园看叶奕宁。
叶奕宁正要用饭,就邀请他一起,让厨房加了几道菜,温了一壶酒。
徐少晖道:“来这儿之前,我去见过林陌了,数落了那混帐几句。”
“你又何?必搭理他?那种人呢?”叶奕宁微笑着,给彼此斟满一杯酒。
徐少晖老实不客气地道:“你整日里装死,别的事都是攸宁在替你做,她还不准我插手,我都快气死了,好歹得过过嘴瘾。”
叶奕宁叹气,“下堂事小,丢人事大,总得容我缓口气。”
徐少晖瞧着她,笑?了笑?,“理解。”
两人碰了碰杯,喝尽杯中酒。
叶奕宁这才解释道:“我也不是没脾气,不想发作他?。但眼下钟离先生的案子需得他?出一份力,这时候就让他?出事,就会害得翻案的事情更加一波三折——反对翻案的那些人,不定说出什么话来。
“至于宋宛竹,我膈应得要死,一想到她那个委屈装可怜的样子就作呕,越是这样,越不知道该怎么整治她。
“以为要过一段呢,没想到攸宁出手这么快,法子又这样有趣。唉,其实怎么都要她费心,便是我亲力亲为,也要时时去问她该怎么做。”
徐少晖就笑,“家母刚听说了些消息,就跟我说,一准儿是攸宁的手笔。”
“往后给我们娶嫂子,就照着攸宁这种聪慧的找。”
“还?不就是她,害得我娘谁也瞧不上了。”徐少晖笑?得现出一口白牙,“私下里总埋怨我木头脑袋,说同窗之谊这些年了,怎么就没跟攸宁献殷勤,把她哄到徐家。天……也太看得起我了,那丫头何曾把当初身边那些少年人放在眼里?她也就是不得不嫁,要不然,应该会自个儿逍遥自在地度日。”
“是啊。”叶奕宁低低叹息,“她不似我。”
徐少晖这才意识到,有?些话会引得她多思多虑,却也没有道歉的意思,反而道:“瞧你这德行,还?多愁善感伤春悲秋起来了。少来,我不吃这一套。”
叶奕宁闻言倒是笑了,“你才少来,我不过说了句实话而已。怎么着?今儿让攸宁帮你算了一卦,她说是你可哪儿骂人的好日子?”
徐少晖哈哈地笑,又跟她碰杯喝酒,“还?有?精气神儿抬杠就行。”放下酒杯,倒酒时才念及一事,“你现在能喝酒么?不是说病着?”
叶奕宁道:“没事儿,不服药了,打算过几天就去当差呢。再?说了,就算病着,也得陪你喝个尽兴。咱哥儿俩有?日子没一起喝酒了。”
“可不就是。”徐少晖道,“难得都闲着。”
叶奕宁看着他?,心生惋惜之情,“在我这儿,其实总觉得,林陌是取代了你——也不是,你跟他?还?不一样,他?动辄让萧阁老上火,你的战功可真是自己实打实立下的。”
要不是那样,就他家老爷子那些犯上的堪称大逆不道的话,徐家早没了。
“你知道什么?这账可不能这么算。”徐少晖耐心地跟她解释,“我当初是尽力建功立业,但没尽全力,对萧阁老并不是全然的认可,有?时候忽然间就发懵,弄不清楚在为谁出生入死。
“萧阁老顶瞧不上我这一点。
“为这个,才纵着我家老爷子口无遮拦——当初只要他?正色警告老爷子几句,稍稍施压,老爷子就消停了,可他没那么做,为的就是不用我了。
“真可惜。”
他?神色有些落寞,“我说的可惜,是离开军中,更是离开军中之前,才明白了一个道理。
“征伐杀戮是为止战,是为一方甚至天下百姓换得安宁。
“那厮……他和钟离将军一样,不论再过多少年,在军中都有着绝对的威信。而他?当初刚到军中,路又特别艰辛——将士们还?在为钟离将军鸣不平,他?偏偏是科举中状元入仕,人们认为他?纸上谈兵是必然,要收服麾下将领,谈何?容易?
“那么难,他?也做到了。”
他?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细琢磨这种事儿吧,其实就会瘆的慌——那哪儿是人办得到的事儿啊?”
叶奕宁随着他?的诉说,眼中流露出对萧拓的钦佩,听到末尾,忍俊不禁,“合该萧阁老不待见你,好不容易夸人一回,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
“他?私下里就这德行。”徐少晖笑?笑?的,说回她所担心的,“我这儿没事,攸宁给我安排了,怎么都能再入官场。”
叶奕宁心安下来,又抱怨,“反正你是如何?都不肯让我帮衬你,只对攸宁言听计从。”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跟攸宁是一码归一码,私下里我帮她,她投桃报李。你要是帮我,忒费事,要顾忌着宫里的那位,我一想就头大,何?必呢?”徐少晖从容一笑?,“要不为这个,攸宁不也早就让你帮忙了?何?必自己苦心赚钱、添置人手。”奕宁运用人脉要极其小心,被皇帝察觉兴许没什么,要是惹得皇帝不悦了,就麻烦了。
叶奕宁撑着头,弯了弯唇角,“最?该帮的,没沾我一点儿光,不该帮的,我倒费尽心血地忙了那么久。到眼下,是你们处处帮我、维护我。”
“一事归一事。亲兄弟还?要明算账,让你帮忙的风险太大,我们胆儿小,怂,成了吧?”徐少晖笑?着宽慰她。
叶奕宁笑?容寥落,“也只能这么骗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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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了,晚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攸宁沐浴之后,等到头发干透,歇下之前,坐在床畔,看了正沉睡着的萧拓一会儿。
睡梦中的他?,面容沉静,连面部线条都显得柔和了几分。
有?的人样貌出众,并非五官全无瑕疵,但组合在一起赏心悦目,再?有?气度气质加持,便能超出寻常人许多。
这男子却是得天独厚,眉、眼、鼻……无一处不是生得完美无瑕,组合在一起的结果,是把本有的悦目加以数倍地放大,便有了一张当真俊美无双的容颜。
只凭这张颠倒众生的脸,他?的生涯便能走得安稳顺遂。
偏生他?一直不走寻常路,偏生他?每一条不寻常的路都令所有?人侧目:要么流光溢彩,要么血雨腥风。
不论怎么想,不论站在哪种角度评判,攸宁都要承认,他?是当世最?出色的男子。
他?的才干能力谋算,真不是任何?人能取代的。
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人物,好像是砸她手里了——她从不会以为男子可以一世情长,但就算在有限的一段时间里,她成了他?的困扰、情意归处已是实情。
又何?苦?
攸宁不自觉地探出手去,想摸一摸他的面颊,到了中途便停滞,继而收回。
她熄了灯,摸黑爬到床里侧,轻手轻脚地歇下。
过了一阵子,萧拓翻身向里,手摸索几下,便揽住她,把她勾到怀里,末了,虽然迷迷糊糊却分明熟稔地给她把锦被盖严实。
“攸宁。”他?唤她,语声有?点儿含糊,还?有?些慵懒。
“嗯。”
他?拍拍她的背,下颚蹭了蹭她额头,“睡觉。”
“嗯。”她更深地依偎到他怀里,闻着他?清冽的气息,阖了眼睑。
萧拓回府之后,自傍晚睡到了翌日天色破晓时。
对他而言,这样长时间而安稳的睡眠是很奢侈的。
醒来后,看着怀里的攸宁,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有?了他?,萧府不再?是他长居的府邸,而是家。疲乏时最想回来的地方。
瞥见她颈间细细的丝绳,他?小心地挑起来,看到缀着的是自己送她的平安扣,满心愉悦。
同样小心翼翼的,他?给她放回去,清浅地啄一下她的唇,慢慢地抽离自己的手臂,起身,给她盖好锦被,掖了掖被角,这才能动作如?常地穿衣。
半个时辰之后,他?神采奕奕地到了外院,在外书房停留片刻,如?常去往内阁。
这几日,为着钟离远翻案的事,朝堂自然是又动荡起来,分成了三派:支持、反对、中立。
凡是翻案的事,都不容易:要朝廷承认曾经有?错、或许有错,谈何?容易?诸多为官者既为其中一员,就打心底抵触这种打自己的脸的事儿。
是以,要在朝会上反反复复地商讨,由着双方官员争辩;内阁要在御书房里反反复复地商讨,由着立场相反的双方争论得面红耳赤。
这些过场走完了,有?一方处于绝对的优势,内阁与皇帝才能顺势做出决定。
相应而生的麻烦是,每日为了这件事就要花费太多时间,别的政务也不能延误,便又少不得时不时连轴转。
以前也不觉得怎样,现在萧拓偶尔却会有?些不耐烦:比起处理政务的成就感,他?更愿意看到攸宁展颜一笑?。
幸好,只是偶尔。要不然,他?还?是趁早撂挑子的好,省得误国误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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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平日最关注的,当然是朝堂上的风吹草动。
萧拓没跟她提及,不是顾不上,而是还不到时候——两下僵持着,他?又不能违背前例不熬着这过场,能跟她说什么呢?
听得筱霜告诉自己,目前反对态度最为激烈的,除了意料之中的时阁老,其次就是吏部尚书,攸宁不由牵出一抹冷冽的笑?。
吏部佟尚书之所以在朝堂的根基算得稳固,是因家族中有人开办书院,随着规模越来越大,得到朝廷青睐,转为官学。
佟家在士林中的地位,是为清流,影响、引导着无数文人才子学子的风向。
可能打破这局面的人,萧拓兴许算一个,但他?的路走得过于不寻常,便导致了在士林之中,大把的人认可他的才华,而不能认可他这个人——不定何?时就会对文官挥刀相向的首辅,谁受得了?谁又不希望,待得天下安稳之后,做主朝堂、挟制武官的是文官。
万事皆如?此,有?所得必有?所失。
既然清流表明了立场,且是这般强烈、坚决,那就让世人看看,顶着清流盛誉的佟家的真面目。
攸宁交代筱霜:“佟家那些不厚道的事,该翻出来的都翻出来,势必都要公堂上见分晓。凡事心思不定的,不需指望,亦不需刁难,晾起来就是。”
筱霜神色郑重,“奴婢晓得。”
攸宁叮嘱道:“谨慎些。虽说不至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长公主盯着我们这边的时日已不短了。”
筱霜正色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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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翩然,几日光景而已,时节交替,春逝夏至。
林陌已经到京卫指挥使就职,每日当差之余,因着一些私事,心绪随着天气的炎热而变得焦躁暴躁。
先是以前一些袍泽相继相继派亲信或些密信过来,说的全是一件事:以前合伙做的营生,他?们不想再跟林家掺和在一起做了,而且什么营生有?什么规矩,这种不能摆到明面上的生意,没有谁是东家,要以比重划分谁留下、谁离开——他?们本想离开,但是算了算账,要离开的只能是林陌,横竖他?当初入股所出的银钱也不是最多的。末了承诺,今年春季的分红,到年底盘完账,一定送到林府。
手里两个最?重要的进项,都因这类情形拦腰斩断。
袍泽,什么袍泽?那是他林陌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可悲也可笑,要到如今才明了。
转念再?仔细追忆,也就明白了:这些人,当初都不是他主动结交,而是他们相继一个个地找到他面前,不论长篇大论还?是言简意赅,都能在初见时便打动他,得到他的认可。
这些全是因为奕宁或攸宁的缘故,才选择与他?共事。
眼下奕宁下堂、攸宁维护奕宁,他?们想必亦为奕宁百般不值,甚至瞧不起他——就像徐少晖那样。
他?笃定奕宁在军中有人脉眼线,却不曾想,到了这地步。
难怪她能那样坚定决然地说,林陌,我能帮你,就能毁你。
而在这一场家门变故之前,她从未曾在他面前显露分毫,不曾有过一丝帮衬他?良多而生的得意。
早已明白他亏欠她,到了这地步,却已是算不清楚到底亏欠她多少。
又该怎么偿还?
还?有?做出偿还的可能么?
困扰林陌的除了这些,便是内宅的事情了。
林太夫人今日请僧徒,明日请道婆来做法,美其名曰驱邪,把府里弄得乌烟瘴气,直到林陌忍无可忍就要翻脸的时候,才有?所收敛。
林太夫人并没因此就无事可忙,开始帮林陌管教妾室,一日十二?个时辰,恨不得都让宋宛竹在跟前立规矩。
这件事,林陌便真没心思管了,听了也只当没听说。
他?不想见宋宛竹,如?今最?不想见的就是她。
他?对于她,只是在等一个答案,等赶赴金陵的亲信传回来的一个答案。
那个经过数日来反复推想,已经承认但不愿承认的答案。
他?可以承认情意错付,却难以承受当初看中的人是自己的污点这一事实。
虽然也清楚,大抵迟早要承认,但……这种事,谁又愿意当下便面对?能拖一日就拖一日吧。
他?是只要一想便会陷入茫然困惑:当初那样清丽温柔乖顺的女孩,怎么会如?浪荡子一般的四处招蜂引蝶?
人不可貌相的事情,随处可见,大多都是情理之中,情理之外的,便是始于令人不齿的心思与行径。
她是把男子当傻子一样戏耍么?
她是不是一看到他就晓得,温柔乖顺的做派是最容易打动他的?
那么武安侯喜欢的又是怎样的做派?
……这种事真是不能往深了想。
明明看起来是没戴绿帽子,却等同于被戴了绿帽子,甚至比那感觉更让人气恨难消。
那到底算什么?待价而沽、名花有主之前的青楼花魁,再?好再坏,行事也就是这个章程吧。可那种人又有着身不由己的苦处,她宋宛竹呢?
每每思及此,林陌便用力摇一摇头,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再?想下去,他?会恶心,作呕,对宋宛竹,对自己。
另一面,宋夫人同样没闲着,住进了宋家在京城的宅子,通过牙行陆续添置了足够的人手,摆明了是要常住的样子。
每日只要得空,便会到林府看女儿,每次都要与林太夫人起争执,吵得面红耳赤。
林太夫人到底是不清楚原委,话赶话地到了一些话题,就张口结舌,只能由着宋夫人大摇大摆地去看宋宛竹。
——这些事情,攸宁也通过眼线及时得知,倒是浑不在意。
三夫人听了这些,先是笑,随后就道:“不能把宋夫人收拾服帖么?她要总是这样,宋宛竹有朝一日在林府耀武扬威也未可知。”
“怎么可能。”攸宁笑?道,“御赐的家规压着呢,宋宛竹就算好意思得意,也只有宋夫人前去那一阵,宋夫人走了,她也就还是什么都不是。再?说了,林太夫人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凡是个明事理的,也不会由着儿子做出休妻的事。没了事事为她着想张罗的儿媳,日子定是更加清闲了,得空就被宋夫人气一气也好。”
是的,她这回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甚至盼着林夫人能有自己当初把人气中风的出息。
三夫人细细品味了一番,明白过来,绽出璀璨的笑?靥,“这样我就放心了。”顿了顿,又悄声补充,“这再?怎么着,处在原配嫡妻的立场,听着叶大人的遭遇,做梦都意难平。你得想啊,要是哪一天,你三哥身边蹦出个宋宛竹一般的人,我不得当下就疯了?”
攸宁忍俊不禁,拍拍她的脸,“少乌鸦嘴,不可能的。”
“我信你。”三夫人搂了搂攸宁的肩臂,“我听说,你给了四嫂好些衣服样式?忒偏心了啊。她本来就看我不顺眼,等新衣服穿上身,看到我岂不是要把尾巴翘上天?小姑奶奶,她可是给过我一巴掌的人啊,你现在还这样明打明地偏心,我可不依了。”
“胡诌什么呢?”攸宁笑?得更欢,“谁要说你没心没肺,那可真都是明眼人。”说着拉开炕桌一侧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抽屉,取出薄薄一叠纸张,“给你和二?嫂的,劳烦你帮我送到二嫂房里。”
“诶呀,敢情我是冤枉我的小妯娌了。”三夫人又紧紧地搂了攸宁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展开画纸,凝神细看,不多时,便又绽出如花笑靥,啧啧称赞。
攸宁看着她,心里也挺高兴的。
幸好给四夫人画衣服样式那日,两个人就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管有怎样的过往,眼下大家都好好儿的,她厚此薄彼是绝不可行的。
于是,四夫人就说,我说请专门的师傅给我做的——诶,也不大合适,且不说把你跟手艺人相提并论,单说谁追问是哪位师傅,我就编排不出来。最?要紧的是,我想在一些宴请上显摆呢,总不能对谁都含糊其辞,真有?些麻烦呢。
攸宁就笑说没事,又不是费多少时间的事,我再?给二?嫂、三嫂想几套衣服样式画出来就是了,你压着下人一些,过三五日再露口风。
四夫人欣然应下,却不免低低嘀咕一句,你这份儿心思,用到三房那个二?百五身上,真是可惜了,我这会儿一想就开始肉疼了。
攸宁忍不住敲了敲她额头,之后也真是笑得不轻。
也便是这样,攸宁从容不迫地给二?夫人、三夫人描画出了几套自己认为很合适的衣服样式。
当然,老夫人那边,四夫人已经提前告知了给她准备寿辰日衣着的事,只是要和攸宁一起卖个关子,等寿辰临近了、衣物准备好了再?让老人家看。
如?此,老人家生出好奇之余,满心欢喜,另一面又叮嘱攸宁,不要为这种琐事费神。
婆媳几个和和睦睦的,兄弟几个也必然受到影响,请安或用饭时齐聚一堂,俱是和颜悦色,彼此之间更为亲近随意。
唯一可惜的是,萧拓顾不上这些,就算知情,也无暇参与。
偶尔,站在最客观的立场,攸宁是会为萧拓不甘、失落的。
明明付出的比谁都多,但是过往多年,谁也不能把他?的好宣之于口——说了也没用,老太爷不信。
明明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但是家中的欢喜,他?不是想要得不到,便是不能时时留在家中,亲眼目睹和乐光景。
他?也不想吧?
攸宁想到了他?做主探访烟火当日,他?不肯在外院、内宅,而是在静园陪着两个虎孩子。
孤绝多年的男子,冷情孤独是他早已习惯的,喧嚣喜乐才是他不屑融入甚而望而却步的。
攸宁就想,待到他完全融入这个家,与老夫人的心结隔阂彻底打开,便是自己功德圆满的一日。
——思量这些的时候,她是完全把老太爷抛到了九霄云外。要她说缘故,她也真说不出。
四月二?十七,武安侯抵达京城,一刻也不耽误地进宫面圣,等候垂问。
攸宁正关注这事情后续的时候,筱霜急匆匆来禀:“三夫人又寻了访友的由头出门,其实是又去了大兴的庄子上,可是老太爷一早就回到了京城,直奔大兴去了,应该是要去看樊姨奶奶。”
攸宁蹙了蹙眉。一个两个都是一路货色,无视家中明媒正娶进门的妻。念头闪过,才开始考虑别的:三夫人去庄子上,除了找茬给人添堵,再?不会有?别的事,老太爷若是亲眼目睹,若是为樊氏做主发落三夫人……也未可知。
没形成一定程度的默契之前,有?人无意中生出是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况那本就是自己默许的。攸宁即刻去福寿堂知会了老夫人一声,也已访友的名义出门,从速赶往樊氏所在的庄子上。
向松景竹探明她动向,琢磨一番,前者又带了十名精锐人手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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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夫人这次来庄子上,倒是真没存以往刻意刁难的心思:端午已不远,攸宁又已委婉地跟她说了樊夫人跟萧府示好的事,她就想着,自己也该适度地松一松手,以免小妯娌在别处见到樊家的人为难。大家都欢欢喜喜过日子的光景,她真是享受得紧。由此,她过来是想借着过节的由头,给樊氏稍稍改善一下膳食。
然而,进到庄子的宅邸中,寻到了樊氏所住的小院儿,看到那一幕,便惊骇得止住步子,好半晌做不得声。
院中西侧的石桌前,老太爷与樊氏相对而坐,桌上摆着一局棋,两人俱是面含微笑?。
什么情况?!
三夫人视线锁住老太爷,对这个人,已经是匪夷所思。
老太爷悬在手里的棋子落下之后,转头望向三夫人,“老三媳妇来了?你这般挂念这边,委实难得。”神色温和,语气都透着冷淡和隐含的怪罪。
三夫人醒过神来,忙举步上前去,先行礼问安:“父亲回来了,家中竟也不知情,儿媳方才真是如何?都没想到会见到您,失礼之处,还?望您海涵。”
老太爷微不可闻地哼笑一声,“免礼。老三媳妇今非昔比,哪里是我们能怪罪的。”
我们?谁跟你是“我们”,樊氏么?自从经了打发妾室的事情之后,三夫人对妾室的话题就分外敏感,此次也不例外,当下就变成了蓄势待发炸毛的猫——她的性情,可从来不会允许她量力而行。
几息的工夫之后,三夫人冷笑出声,“父亲这话就说的奇怪了,也实在不是地儿,您要指摘我的过错,也得回萧府不是?这是哪儿?萧府的别院,您的妾室所居之处,我是真想不通也看不明白了,您到底想怎样?”她并没料到,自以为并不严重且分明没过瘾的一番话,便引来了老太爷的震怒——
“混帐东西!你是跟谁学的这样无法无天?!”老太爷的手掌重重一拍石桌,又扫落了手边的茶盏,末了便是对她横眉冷目,“我指摘你的过错,还?要管身在何处?我要发落你,还?要管当着谁的面儿?再?说了,你如?今这般轻贱的人,不正是当初扶持过你的人?!”
“……”三夫人起先的确是被吓了一跳,可听清楚老太爷那些话之后,就陷入了暴怒——她对樊氏的火气,从来就没真正疏散出去,到这会儿她终于明白了,不论樊氏是怎样的货色,怎样拿捏过她让她变成了个傀儡,始作俑者都是眼前这个迟暮的男子。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坦然对上老太爷的视线,“既然您好意思把一些话说到这份儿上,那我也只能开诚布公了。
“您这小妾是扶持过我,可她只是把我当做贪墨公中银钱的傀儡。
“还?记得阁老新婚夜处置了的那个古妈妈么?就是她,委婉地透话给我,要我每年起码要交给我们的樊姨奶奶三千两银子。
“我那时进不得退不得,樊姨奶奶仗着曾经管理家事,拿捏住了一些管事,平日里就总让我面上无光,遇到宴请之类的事,让我出丑亦是不在话下。
“我以前也有?我自己的难处,娘家婆家两边就有?些理不清,也就浑忘了闺阁中曾受的教诲,枉顾了一些伦理纲常,加之阁老没工夫仔细梳理这些是非,由着我们胡闹,一年一年的,就这么走过来了。
“怎么着?到了眼下,有?个明白事理的主母持家了,您倒不高兴了?
“父亲大人,萧老太爷,您这个人,可真是让我琢磨不透了啊。”三夫人的语声不可控制地转为讥诮不屑,“您与我们的樊姨奶奶那些陈年旧事,我也打听了,那我倒是闹不懂了,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老太爷,您当初要是有担当,干嘛将与樊氏的婚事作罢?干嘛又在成婚之后、见她痊愈又跟她勾三搭四的?
“说您看重也着实看重,要不然,我也不会犯了好几年的傻,那都是您纵容、老夫人懒得搭理之故。
“说您把她当玩意儿也真是当了一辈子的玩意儿——多好啊,有?对你一往情深,又为你绵延子嗣,还?始终也没争过正室的名分——暗地里有?没有出尽花招我就不晓得了,真不晓得自甘下贱的女子的心思,但是明面上据我所知是没有?,这种玩意儿,我要是个男人,兴许也会收到跟前儿了。这种可以占一辈子的便宜,可不是寻常人能遇见的。
“萧老太爷,您当真是有福气。”
语毕,三夫人福了福。
她是完全痛快了,却不晓得老太爷混帐起来是怎样的——
老太爷定定地凝视她良久,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又沉声喝道:“来人!”
语声刚落,便有不下十名护卫齐齐现身,躬身领命。
老太爷仍是凝着三夫人,“三夫人胡言乱语,定是下人挑唆所至,是以,三夫人的随从,一概杖毙!”
“你敢!”三夫人惊怒恐惧交加,一时间却也没别的法子,只好危言耸听,“阁老和五弟妹稍后就到!你敢处置我的人,当心晚节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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