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步步展露的锋芒(8)

攸宁观望了棋局片刻,手中棋子落下,漆黑长睫抬起,明眸一瞬不瞬地看住长公主,问:“殿下嫁过的人,是否亡于病痛?”

乍一听,这是本就不该提出的疑问:全京城谁人不知,长公主亡夫是病死的。可攸宁偏就有了这么一问。

她进门后滴酒未沾,谁也不能说是醉话。

长公主立时抬眸看了攸宁一眼,随后便是会心一笑?,“他不是。与皇室相关的人,怎么个死法,还不就是那么一说。”停了停,又道,“我当初嫁的那个人,是禁军中一个五品官,出身寒微。成婚后他便辞了官职,做起了驸马爷,偏又人心不足,碍别人的眼,我瞧着也不顺眼。那样的人,也只有让他早些病故。”

“谢了。”攸宁喝尽一杯酒,喝完叹息一声,“陈年竹叶青被用来做赌注,倒是我如何都没想到过的。”

长公主笑?道:“这是尊师喜欢的酒。”

攸宁和?缓地道:“对。”

长公主手中棋子悠然落下,“私下里,原来你不是八面玲珑的人。”

“从来不是。”攸宁浅笑?,手中棋子即刻跟上,抬手做个请的姿势。

长公主扬眉,由衷赞许:“果然好棋艺。”这种算度,她自叹弗如。

“过得去而已。”攸宁在这时抛出第二个问题,“先帝辞世的时候,殿下可在场?”

“……不在场。”长公主着实犹豫了一阵才回答。这份犹豫,不是因为作答艰难,而是先帝生死带来的回忆过于痛苦。

“在不在还不是一样。”攸宁笑?容凉薄,又进一杯酒,即刻问出第三个问题,“殿下与钟离远,是否渊源颇深?”

长公主指间棋子本要落下,又迟疑了,抬眸审视攸宁。

攸宁亦正一瞬不瞬地审视着她。

长公主即刻敛目,继续观望棋局,过了几息的工夫,道:“是。”

“多?谢。”攸宁道,“眼前这局棋,殿下已无胜算。”明知结果的又是在当下的事情,她不愿意浪费时间。

长公主没说话,只是将手中那枚棋子放回棋子罐。

攸宁则取出一把棋子,一颗颗落在棋盘上不同的位置,“殿下还能走的路委实不少,但我会走的路只有这一条。”棋局还有几种可能,她摆出的是长公主必输的一种。

长公主凝神默算,又现出了由衷欣赏的笑?容,“果然是高手。”

“闲来经常琢磨的缘故。”赢了这一局,绝不是长公主棋艺不佳,而是攸宁乱了她心神、打乱了她下棋的步调。

“再容我讨教一局?”

攸宁无所?谓,“行啊。”

“摆一局残棋怎样?”

“好。殿下选一局就是了。”

长公主亲手收拾了棋局,再摆上一局棋,趁着攸宁观摩期间,开始了新一轮的提问,方式效法攸宁:“上次皇上传召夫人,可是为着叙旧?”

听来很简单的问题,实则要确定的是皇帝早已留意攸宁。攸宁颔首一笑?,“是。”

长公主喝完酒就又问:“安阳郡主罚跪宫中的事,是否与你有关?”

“是。”攸宁看清棋局,落子。

“钟离远是否已经回京?”

“是。”

“怪不得。”长公主轻轻叹息。

接下来轮到攸宁发问,她也不急,待彼此各落了几子之后才道:“永和公主十岁了,以前却一度被人遗忘,到了这三二年,才偶尔被人谈及。她幼年是否有几年并不在宫里?”

完全扯闲篇儿的态度,问的只是自己单纯好奇的事。长公主毕竟出自深宫,对这些自是了如指掌。

“是。”长公主笑?道,“皇上那样的美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已做了母亲,有一度鲜少回后宫,在御书房忙到太晚了,也就在那边歇下,也不怪好些人动辄便忘了她还有个女儿。”

攸宁倒是觉得,皇帝不是刻意削减了永和公主的存在感,就是另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不论皇帝是怎样的,勋贵重臣外戚都会尽早考虑立储的问题。有女帝了,立公主继承皇位起码有一半可能。但那些是不需问的,长公主没可能告诉她,问了就是犯蠢。

此外,攸宁发现,长公主是那种会说话也爱说话的人,但对她,不定何时就会说一两句存心误导的话。

“殿下为何不在朝堂行走?”攸宁忽地话锋一转。

长公主笑?得云淡风轻,坦然道:“我想的时候,别人不准,别人允许了,于我又已是无可无不可。”

攸宁顺着这话题问道:“来日若形势逼迫,会不会现身朝堂?”

“会。”长公主笑?道,“你浪费了一个问题。”

攸宁道:“一时间也没别的好问了。”那就不如明知故问,避免言多?必失,说着喝完手边的一杯酒,把酒杯放到一边。

“今日到此为止,我们专心下完这一盘棋,说说话。”

攸宁说好,待得一局棋走成和?棋,又用了些点心,与长公主闲谈多?时,方道辞回府。

她这边刚离开,便有一辆样式寻常没挂标识的黑漆平头马车进到公主府。

马车停下来,有女子身法轻灵地下了马车。

是安阳郡主。

长公主见到她,蹙眉道:“皇上让你在辽王府思过,给她个交代,你却怎么来了我这儿?”

“听说您要见唐攸宁,实在是心浮气躁,便遮人耳目地过来了。”安阳郡主狐疑地望着对方,“您为什么见她?”

“大周第一贵妇,我于情于理都该见一见。”长公主道,“只是下棋、说笑,没别的。”

安阳郡主蹙眉。什么第一贵妇,明明是第一德不配位的毒妇,这样腹诽着,又问:“我总觉得通信的事出得蹊跷,是否与萧拓有关?”萧拓看到她就烦,这是她不论如何也要承认的事。

根本就没往唐攸宁头上想。要是告诉安阳,她被攸宁算计了,不论何时、不管早晚,她都会暴怒。然而现在的时机太差,还是压一压为好。长公主笑?着安抚道:“放心,我一定想法子帮你打探清楚原委,只是需要些时日。待得查清楚,一定当即告诉你。”

安阳郡主得了准话,神色稍稍有些缓和?。

长公主把玩一会儿一枚玉石棋子,轻轻放回棋子罐里。有些人就是做棋子的命,这类人用起来,只要方法得宜,便会派上大用场。

当然,她心里也是有些懊恼的,怪自己百密一疏,以前忽略了唐攸宁的存在。那女孩,实在是棘手得很:试探许久的结果是,唐攸宁一时强势迫人,一时又委婉随和,行事没章法路数可言。也就是说,遇事不好估算出她会选择激进还是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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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锦瑟骑快马去了一趟兰园,交给叶奕宁一大摞公文卷宗,“好生看看,用心记下,当差用得着。”

叶奕宁木然地接到手里,“知道了。”

杨锦瑟又道:“皇上和?萧阁老都说了,你起初当差未免吃力,不妨先帮衬我一段,这样也能时时指证我一些不足之处,你的差事则由我安排,先把好身手捡回来。”

“也好。”

杨锦瑟瞧着叶奕宁,有些恨铁不成钢,但终究能理解几分,就缓和?了声音劝道:“打起精神来,心里再大的火气,若是没点儿实权,也就不能以牙还牙。”

叶奕宁知道她是好意,尽力扯出一抹笑容,“攸宁帮我请了太医,我每日都遵照太医的嘱咐将养着,不出十天就能痊愈。不碍事的话,我可以提前几日去当差。”

“那自然好。”杨锦瑟绽出由衷的笑?容。

她很为皇帝高兴。皇帝惦记攸宁、奕宁已算得年深日久,如今总算有一个肯效力了。

沉了会儿,杨锦瑟到底没忍住,问道:“那个宋宛竹,你想怎么收拾?要不要我帮忙?”

叶奕宁想到宋宛竹那张虚伪的嘴脸,忍不住一阵恶心,却摇了摇头,“那个人,攸宁会帮我收拾。你我就不用管了,横竖手里的人没她动作快,招数应该也不如她想的有趣。”她要蓄力报复的是林陌。

杨锦瑟笑?了,“数她鬼主意多,我自然知晓,只是怕她兼顾不过来。”

“那算个什么事?”叶奕宁扬了扬唇角,“宋宛竹在她眼里,分量兴许还不如萧府一个比较聪明的管事。”

“也对,她是真被磋磨出来了。”杨锦瑟拍了拍叶奕宁的头,“这些事你就不行,你看萧阁老那位最会躲清静的娘,现在就被攸宁哄得变了个人似的,像模像样地过日寻常贵妇的时日了。林太夫人那样的——”

“林太夫人那样的,要是摊上攸宁,早死了,死之前还得帮攸宁数钱。”叶奕宁笑?一笑?,“我也知道处事有不足之处,对谁都是相似的手段和态度,这几年,是生生把林家上下吓唬得听我的话,不认可我的,还是不认可。但那些人就是滚刀肉,我实在没有跟他们磨烦的耐心。”

杨锦瑟笑?出声来,“我还不如你呢,听我娘一说家事就懵了。”说着拎起叶奕宁,“今儿我还算清闲,带我去逛逛园子,别总在屋里闷着。”

叶奕宁无法,只得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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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回到萧府,恰逢三夫人出门回来,妯娌两个在垂花门外下了马车,结伴走向内宅。

三夫人一手包揽了“照顾”樊氏的大事小情,老夫人和?攸宁都知道她那些小心思,婉言劝说几句,见她坚持,也就由着她。因此,三夫人没事就以访友为由出门,实则是往大兴的庄子上跑。

路上,三夫人看了攸宁两次,欲言又止。

“有事跟我说?”攸宁留意到,问。

“就是林夫人——不,是叶大人的事。”三夫人道,“我房里的下人还是从林府那边打听到了一些事,据说济宁侯休妻的事,因金陵宋家闺秀而起?”

“没错。”攸宁颔首,心头一动。金陵,三夫人的娘家也在金陵。

“那可真是不开眼。”三夫人嘀咕一句,先给自己讨定心丸,“我知道宋小姐一件事,想告诉你,你可不能怪我搬弄是非。你那些家规要是用到我身上,我可吃罪不起。”

攸宁莞尔,“确有其事的话,谁敢说你搬弄是非?好三嫂,快告诉我。”

三夫人展颜而笑?,凑近攸宁些,揽了她手臂,压低声音娓娓道来:“宋小姐的父亲外放金陵,是做了知府。官场上的事情你比我清楚,金陵那边官场上是非少,官员清闲,年景也一向不错,但很难做出政绩。家父和宋知府都是这类情形,一过去就是十年二十年别想挪窝儿的境地。

“家父家母经常帮族里一些晚辈张罗婚事,两年前经手过一件事,当时闹得还挺膈应的,族里一位堂姐写?信给我的时候,仔细说了说。

“原本是给我一个堂弟和?宋小姐定亲,两相里相看之后,都还算满意,两家就私下里定下来,先交换了信物,只等着我堂叔这边请好说项的媒人。

“可没过两天,这事就因着一些缘故黄了——

“我堂姐夫有时候跑去外面找女人,我堂姐总是把他当贼一样看着,那天俩人吵了一架,我堂姐夫甩手走人,我堂姐就雇了两马车在后头跟着。

“我堂姐夫倒没怎么样,在水上雇了个画舫,找了卖唱的消磨时间。我堂姐盯着他的时候,却看到了另外一艘画舫上,宋小姐和?一位年轻公子有说有笑?的。

“相看宋小姐的时候,我堂姐在场,绝不会看错的。饶是这样,还是担心自己被气得头昏眼花了,派下人去打听。

“结果是,那女子就是宋小姐,那位公子是刚承袭爵位的武安侯。

“虽说武安侯也是被皇上晾到了金陵,名?头终究是比我们郭家响,况且武安侯正年轻,来日建功立业也是很有可能的。

“我堂姐暗骂宋小姐水性杨花,回去跟家父家母说了这件事。

“家里人琢磨一阵,决定延缓请媒人的事,再好生打听打听宋小姐的品行。

“最可气的是什么呢?第二天,宋夫人过来了,啰啰嗦嗦大半天,说什么请人算了一卦,卦师说以宋小姐的八字,一两年之内不能跟我堂弟那个属相的人结亲。

“我们家这边当然都是满腹窝囊气,却也什么都没说。想结亲不成,反过头来说出女子品行不端,外人一定笑?话郭家未免太小心眼儿,对我堂弟只有坏处,便就压下不提了。只是我堂姐特地提醒过我,说万一有朝一日遇到宋家的人,要么就别搭理,要么就借萧府的势为难一下。

“结亲本就容易生龃龉,什么千奇百怪的事情都有。我先前本来都已忘了这件事,这两日听房里的人说这说那的,才回想起来,翻出信件又看了一遍,确定与济宁侯不清不楚的就是那位宋小姐。”

攸宁挑了挑眉,笑?意到了眼中,“三嫂所?说的这些,对我可是有用得很。”

“真的?”三夫人道,“能不能好好儿帮叶大人出一口气?”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样子。

“当然可以。”攸宁笑?应道,又问,“后来宋小姐和?武安侯——”

“也没有下文。”三夫人其实也很奇怪,“按理说,宋家推掉了我们郭家这边,应该就是为着和?武安侯定亲,但也没消息,如果有,我堂姐早就气得跳脚了,写?信时一定会告诉我。”

“我想想法子,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弄清楚了千万要告诉我。”

攸宁满口应下,“一定。”

三夫人这才辞了攸宁,欢欢喜喜地回了自己房里。

攸宁回房后更衣洗漱,去掉了身上的酒味,醒了会儿神,去福寿堂之前吩咐筱霜:“把宋宛竹的贴身丫鬟或是妈妈给我抓一个,问清楚她家小姐为了攀高枝都做过哪些好事。”

“啊?”筱霜讶然,“就、就这么直来直去的?”这跟在大街上抢人有什么区别?

“要不然呢?”攸宁道,“再等几日,林陌跟宋宛竹定亲了怎么办?不能出这种苗头。”宋宛竹那种人,得意的光景越短越好。

筱霜会意,镇定下来,还是有难处:“刑讯女子的话,轻不得重不得,一时半会儿怕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攸宁看她一眼,“夏自安不是还没死么?把人带到安置夏自安的凶宅,让她瞧瞧,我们收拾人的手法是不是过于仁慈。”

“奴婢明白了!”筱霜忍着笑?,踩着轻快的步子出门。

攸宁也很愉悦。以前真的没想过,三夫人居然也能正正经经帮到自己的忙。

她这边的人手再得力,也得把消息打听清楚,梳理明白才告诉她,总要等上几日。而三夫人所?说的那件事,足以让她断定宋宛竹是个不安分的,为了嫁的风光,怕是没少与人勾三搭四。

当然,以宋宛竹那个德行,对付男人应该是很有一套的,男人就算不能得手,也说不出她什么不好,甚至一直念念不忘。倒霉的也只有三夫人的堂弟那一类,只能暗地里说声晦气。

在攸宁看来,宋宛竹比唐盈更可恶。

她也就是在生涯路上摔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而已,奕宁所?受到的创痛,却是有生以来最重的。

自断前程、呕心沥血扶持出来的深爱的男子,有一日你却发现,他是如何也养不熟的白眼儿狼,心里该有多?恨?

如果奕宁平静一些,身体好一些,攸宁也就把一些是交给她亲力亲为了,偏偏实情不允许。奕宁看到宋宛竹恐怕就火冒三丈,真气出个好歹就不好了。归根结底,在奕宁那边,症结是林陌,等到精气神儿缓过来,整治他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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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夫人问清楚别院的地址,入夜后亲自去了一趟。

宋宛竹慌忙迎出来,毕恭毕敬地行礼,“来京城到如今,太夫人多有照拂,宛竹一生都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宋宛竹来到京城之后,派丫鬟连翘向太夫人那边递话。

太夫人看着叶奕宁就没顺眼过,又因这儿媳成婚一直无所?出,盘算着让儿子休妻另娶官家闺秀已不是一日两日。

早在林陌式微时,太夫人见过宋宛竹两次。在当时,便是高贵温柔没架子的大小姐莅临,印象颇佳,更何况,得过宋宛竹给过的一些好处——如今看是小恩小惠,在彼时却近乎雪中送炭。

太夫人那时就觉得儿子与宋宛竹很是般配,只恨他们母子命苦,没法子娶到那样的千金小姐。

宋宛竹离京前,特地向太夫人辞行,泪眼婆娑地说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再相见,您千万保重。

把当时的太夫人感动得一塌糊涂。

于是到了如今,宋宛竹一来到京城,便起了些心思,写?加急信件给林陌,问他的意思。

随后,林陌的心腹把安置宋宛竹的事情接了过去,做得滴水不漏,死死瞒住了叶奕宁。

可在今日、此刻,太夫人瞧着宋宛竹,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千里迢迢的,你从金陵独自赶来京城,是不是为着侯爷?”

宋宛竹微垂了头,轻轻地咬了咬唇,同时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扭扭捏捏的做什么?倒是说话啊。”再怎样,太夫人见过的高门贵妇、闺秀已经很多?,单说看气度做派,已非昔日眼界,对着宋宛竹那个样子,便有些不喜了。

宋宛竹一惊,飞快地看了太夫人一眼,再次屈膝行礼,“不瞒太夫人,正如您所言。当初只是想着,来京城再见您和侯爷一面,这一生也就再无憾事了。”

“……”太夫人眨了眨眼,心说眼下你也见到我们母子了,该张罗着走了吧?

宋宛竹继续道:“原先打算着要回金陵的,可是侯爷吩咐我,多?逗留一段时日,而且他已经与家父通过信。我……除了听从安排,也没别的法子。”

太夫人皱了皱眉,直接说明来意:“你住在这儿实在不妥,就算你豁得出去,我也要为侯爷的清誉着想。眼下侯爷刚休妻,要是哪个御史知道你住在他名?下的别院,不弹劾他才怪。虽然他是首辅举荐的人才,可与声誉相关的事,首辅也没有给他善后的道理。你这就收拾收拾,去我一个远房亲戚家里住下。”

宋宛竹猛然抬头,嘴角翕翕,弱弱地道:“侯爷他……”

“我已跟侯爷说了,他听我的。”只这么一会儿,太夫人就愈发瞧不上她的做派了,“你怎么动不动就装可怜?难不成在家里是庶出?也不对,庶出的闺秀也有好些大方得体的。”

“……”宋宛竹心绪非常复杂:我倒是想维持高贵温柔大方的做派,可你给过我机会么?眼下这是怎么回事?八字刚有一撇,就开始挑剔嫌弃起我了?

“你快着些,天色不早了,我赶着回府呢。”太夫人催促道。

宋宛竹脑筋急速转动起来:林陌孝顺寡母,言语间就听得出,那么这事情就真的是他同意了的,可她又怎么能住到太夫人的远房亲戚家中?人多口杂,传出闲话就不好了。她迅速拿定了主意,回道:“太夫人说的句句在理,我没有不听的道理。只是,现在想想,住到您亲眷家中也不妥,如此,我还是住回宋家在京城的宅院吧。”

太夫人心想,只想你别害得我儿子毁了名?声,怎么都行。她点了点头,转身就走,“那你看着办,是今日夜间还是明日赶早搬出去,都随你。”

宋宛竹称是,“我明日赶早离开。”心里已几乎羞愤难当:这是做什么?明打明地撵她么?记忆中那个对自己感恩戴德笑?容和善的妇人去了何处?

太夫人走出去一段,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又板着脸折回来,“你先前不是跟我说,在宋家的宅院住着不安生么?是为了这个才向我求救。眼下就没事了?能确信回去之后也能住得安生?你之前是不是在骗我?目的是不是为了侯爷回来,好与你见面?”

宋宛竹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她再一次深深行礼,委屈地道:“太夫人明鉴,我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此次来京城,真没有任何不该有的念想。以前考虑不周,我不论如何都不该搬来这里住下。眼下事有轻重,我不论怎样,都不该连累您和侯爷。我只有这个意思,您真的是多虑了。”

太夫人睇着她,好一会儿,没言语,转身离开。这女子不可靠,她想着,定要打听清楚她的人品,最好是有过不成体统的行径,那样的话,就算儿子再怎么另眼相看,也能打消与之成亲的念头。

说白了,如今她的儿子是怎样的地位?怎样的大家闺秀是不能娶的?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况且,唐攸宁是明摆着看不上宋宛竹。那等蛇蝎手段的人,尽量还是别招惹的好,要不然,没事就来一出给她难堪的戏,她不也只能受着?

是啊,她是林陌的娘也没用,所?得诰命可不是与儿子一样的一品,朝廷是因儿子的战功才给了她恩封,自然大方不到哪儿去。真论起来,在唐攸宁面前只有赔小心的份儿。

不成,和?宋宛竹的事情,真是越想越没好处,能免则免吧。

这边的宋宛竹心里气恼委屈不已,面上还要维持平静,命下人尽快收拾箱笼,自己则到了书房,写?了一封信,交给连翘,“你这就去见侯爷,当面交给他。方才太夫人她们也没见过你,事情并不难办。”

连翘应声离开别院,急匆匆雇了辆马车,赶往林府。

路上,后颈被人用手刀狠狠切中,昏过去之前,她才察觉到马车里竟已多了个人,正对她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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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记当铺今日又有贵客相继登门。

自家的首辅夫人就不需说了,一位是如今风头极盛的济宁侯,另一位是锦衣卫指挥使杨大人。再就是一位闺秀,掌柜伙计都不识得,瞧着也无过人之处,猜不出夫人见她是为何事。

在攸宁的吩咐下,掌柜的、伙计做了一番安排。

宋宛竹走上二楼,心里七上八下的:昨日连翘出门后就没了踪影,到今早也没回去复命,偏生林太夫人派人催的急,她也只得带着下人离开,住回了自己的宅院。

刚进门,箱笼还没打开,就收到了首辅夫人的请柬,问她何时得空一见,有要事相谈。

她来京城的时间到底还很短,只知道林陌得以立下赫赫战功,是因首辅着意提携。眼下林陌休妻,首辅夫妇二人是何看法?是不是问过林陌之后,才起了见一见她的心思?

似乎只有这样才说得通。她父亲外放前也不过是个五品堂官,落在首辅眼中,不过籍籍无名?的小人物,更别说会留意到她了。同理,唐攸宁忙着做毒妇再嫁,也没道理知晓她身在京城。

宋宛竹深缓地吸进一口气,警告自己切记要做到端庄大方,给首辅夫人留个好印象。

她随着伙计上到二楼,转入一个房间,抬眼打量,见有绾着高髻的女孩临窗而坐,意态随意,却透着说不出的优雅;样貌清艳如兰,目光澄澈无害,一身的清贵之气。

难道这就是首辅夫人?不可能。眼前人与她的想象大相径庭。

伙计在这时引见:“这位便是首辅夫人。”又对攸宁行礼,“夫人可还有什么想要的茶点?”

“没了。”攸宁和?声道。

伙计行礼退出。

宋宛竹这才回过神来,又定一定神,上前行礼,“宋氏宛竹问萧夫人安。今日能得萧夫人传见,实属三生有幸。”

攸宁立时就听出端倪:林太夫人没在宋宛竹面前提过她,对于此次相见,宋宛竹一大半的心思是存着乐观。

这就有趣了。

攸宁抬了抬手,又示意她落座,“贸然请你过来,是有些不大明白的事,要烦请宋小姐解惑。”

“夫人言重了,妾身自当尽力而为。”

“多?谢。”攸宁转头看向晚玉,“把人带进来。”

片刻后,连翘哆哆嗦嗦地进门来。

暮春时节,又是大半天的,就算闹天气,寻常人也不会觉得冷。

连翘却是不同,从昨夜起,便有寒意从心头、骨髓蔓延到周身。

她被带到了一个宅子,看到了一个半死不活……不,那是一个生不如死的年轻男子。

有人用非常冷静又温和的语声告诉她,那男子身上受了多?处硬伤,都是骨骼被人生生打断的那种伤,如今已经得了救治,等好的差不多?了,就照猫画虎地重来一次,知道他撞了大运寻到自尽的机会,或是活生生疼死。

连翘以前做梦都没想过,还有这等折磨人的酷刑,而且不是在刑部、诏狱、顺天府那种地方,是在隐于街巷的一个宅邸之中。

怎么样的门第里的人,才有胆子做出那等事?让她看那男子,是不是告诉她,她也会被那样折磨?她平时不觉得自己胆子小,遇到事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当即就因为过度的恐惧晕死过去。

再醒来,就不用说了,为了活命,甚至是为了能痛快地死,有问必答。

连翘飞快地张望一眼,便分清主次,上前跪倒在攸宁近前,却是拿不准对方的年龄,不知该怎样称呼。

“这位是我家首辅夫人。”筱霜适时地道——事情明朗之前,她们不可能先把攸宁的身份透露出去。

连翘心念数转,有些事当即就想通了:毒妇的名?声,在毒辣方面,真不是人们以讹传讹。但也有一刻的迷惑:明明是那样一个纯美如仙的人,怎么样才能做到这般的人不可貌相?

见到连翘后陷入震惊的宋宛竹这时候醒过神来,抬手指向她,“你……怎么回事?”因着预感不妙,即刻就补了一句,“昨日不是就把你打发出去了么?”

连翘垂了眼睑,想着这样倒也省事了:我这还没怎么着,你就先记着与我撇清关系,那就更不能怪我为了保命实话实说了。

攸宁睨了宋宛竹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转向连翘,和?声道:“我想知道宋小姐待字闺中这些年,到底做过哪些事,你可否告诉我?”

“可、可以。”连翘语声低低的,有些沙哑,还有些发颤。

“那好,我问,你答。”攸宁道,“林陌是不是宋宛竹的意中人?”

连翘摇头,“不是。”

“你这个贱婢!”要说宋宛竹目前的头等大事,也只有与林陌的婚事这一桩,闻言如何能不起急。

筱霜晚玉同时报以一记冷眼,“闭嘴!”

“……”宋宛竹急得站起身来,又因着那两道过于锋锐迫人的视线,缓缓地坐回去。

攸宁只望着连翘,“何以见得?别怕,慢慢说。”

说话本就能缓解人的压力,连翘又早已知晓别无选择,再开口,言语就爽利且主动了些:“奴婢七岁开始服侍宋小姐,对她的心性还是比较了解的,当然,也少不得帮她蒙骗过一些人。

“或许是受长辈影响,她对男女之间的情意,自来嗤之以鼻,只想嫁得风光。

“林侯勉强算是个意外,让她为难了一阵:她看得出,昔日的林侯是可塑之才,如若能够帮扶,必将建功立业,然而她没有门路,帮林侯想了些法子,都没用。

“她私下里曾不止一次叹惋,说总不能为了一个男人的一张脸,就断送了这辈子的前程。

“正发愁如何断了来往的时候,她父亲被外放到金陵,她着实松了一口气,说这下好了,上天给了我现成的理由,此后再不需有瓜葛。

“奴婢和?一个丫鬟却担心别的,说虽然同是五品官,在金陵可远不及在京城。

“她就说,有什么好怕的?那边又不是没有高门,又不是没有能成气候的少年郎,娘家迟早会因我成为显赫的门庭。”

连翘的话告一段落,攸宁望向宋宛竹,眼中唯有厌恶。

这厌恶,确切来说是针对林陌的:他看中的就是这么个东西,偏生奕宁也看中了他。

委实一言难尽。

攸宁压下火气,喝了口茶,语气轻描淡写?:“虽然对有些身如浮萍的可怜女子不公,可我还是得说,以宋小姐的心思,托生在官宦门庭委实屈才了,你该去的地方是风月场合,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争一争一方花魁。现下这算什么?我既然知道了你的底细,不要说你妄想做一品军侯夫人,便是做哪个官家子弟的洗脚丫鬟,我也容不得。”

宋宛竹立时跪倒在地,“请夫人明鉴!那丫头根本是因着嫌我苛待于她,记恨在心,才百般污蔑于我。好端端的,我怎么敢生那些荒唐心思!”说完,用帕子试着眼角已沁出的泪。

“原来你也知晓,有些心思荒唐。”攸宁由着她装腔作势,对连翘道,“在金陵时,郭家公子、武安侯两桩亲事都没成,是怎么回事?”

宋宛竹已没法子掩饰情绪,满脸惊骇地望向攸宁。怎么回事?她怎么连这些都知晓?难道是萧府三夫人说了什么?不应该啊,当时跟郭家亲事作罢,不是顺顺利利的么?不,不是萧家先得知了什么,而是连翘这贱婢已将她完完全全地卖了出去。

不能再让连翘说话了,不能让她说出在金陵的那些事。

“你这污蔑旧主的小蹄子,我索性将你杀了,一命抵一命也就罢了!”宋宛竹这样厉声呼喝着的时候,手已飞快地拔下头上金簪,向连翘扑了过去。

筱霜即刻把连翘带到身后护住。

晚玉在同时上前一步,稍稍抬腿,给了宋宛竹一脚。她真没怎么用力,宋宛竹却当即一声惨呼,跌摔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红包复读机】

正分评一概赠送小红包~上章红包已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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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亲爱哒!(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