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步步展露的锋芒(6)

因着服药及时,林夫人好转了些,起码能说话了,只是声音特别沙哑。

恍然醒来,她望着承尘出了会儿神,开始辗转反侧。

太难受。

撕心裂肺的痛苦抓牢她,心被无形的刀子一刻不停地凌迟着。

与最珍视的人别离之痛,竟不亚于死生永隔。

明明该恨他入骨,时时忆起的,却是他点点滴滴的好。

她想,她是被击垮了,也无可救药了。

攸宁由周妈妈请进门来,径自到了床前?。

林夫人坐起来,倚着床头,强扯出一抹笑,“你来了。”

攸宁摸了摸她额头。

“瞎摸什么?”林夫人打开她的手,“自己爪子都跟死人似的。”

攸宁笑了,索性又捏了捏她面颊,“还会挖苦人就好。”

林夫人唇角绽出些许笑意,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

攸宁打量了一下过于寻常的居室,道?:“也别开箱笼了,搬去兰园住着。”

“不用。”林夫人道?,“手里也有像样的别院,但?我如今不是被休了么?一文不名的人,怎么能住得太好?”

攸宁携了她的手,静静地握着,静静地凝着她。

林夫人对上她平静柔和的视线,忽地有些心酸。到了这种时候,她手里只有友情了。

“听我的。”攸宁道?,“你是我的昔日同窗、异姓姐妹。”

“……”林夫人很想哭。

攸宁带了她一下,轻轻地拥抱她,“你的一辈子还长着,那些事又算什么?”

林夫人沉默良久,点头嗯了一声。

周妈妈给攸宁端来一盏庐山云雾,给林夫人的是一盏燕窝羹。

“快吃些东西,别让我上火。”攸宁有点儿耍赖的意思,“我刚见好,你可不能把我再气得病倒。”

林夫人失笑,说好。

周妈妈心安许多。果然,夫人还是肯听萧夫人的话的。

攸宁道?:“回头我写个字条,你让周妈妈拿着去什刹海的兰园,让周全、刘福带二十?个人,过来接你们。”

“好。”林夫人自知不是人缘儿特别好的人,兴许不定何时就有人上门生事,但?凡与官府沾边儿的,她就只能忍气吞声。

况且,她就算有心一蹶不振自生自灭,攸宁也已是摆明了不准。

沉了片刻,她示意周妈妈去门外守着,说起正事:“之前?告诉你我在这儿,是有事跟你说。我瞧着这局势,是要为钟离先生翻案了吧?”

攸宁颔首。

林夫人认真地道:“我没跟林陌说过与你的渊源,只说曾在江南做了一阵子同窗,再重逢倒是因着他的关系,为此才?私下里走动得频繁些。”

攸宁动容,“这样的话,我就不用做别的安排,林陌会按照先前?的打算行事。只是,这件事与别的无关,你想怎样就怎样。”

“不会碍你的事就成。”

“绝不会。”

说了一阵子话,攸宁记挂着在外面的杨锦瑟,起身道?辞:“改日回兰园看你。”又笑问,“杨锦瑟找你来传口谕,被你晾起来了?”

“她来的时候,我确实还在睡着。”林夫人抿了抿唇,“横竖也没好事,迟一些知晓更好。”

“没好事,也大抵不是坏事。”攸宁揉了揉她水一般顺滑的长发,“快着些,捯饬出个人样儿来。”

林夫人笑着说好。

能笑得出,哪怕只是强颜欢笑,也让攸宁稍稍心安了些。

出门时,她对杨锦瑟颔首一笑,“等会儿就能见你。”

杨锦瑟随着她走向马车,“改日我递帖子到萧府,皇上要我请教你一些密信相关的学问。”

“歪门邪道而?已。”为着能名正言顺与杨锦瑟来往这个好处,攸宁应了,“我准备一番,慢慢告诉你。”

“好。辛苦。”杨锦瑟拱手一礼。

攸宁离开后,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林夫人出门来见杨锦瑟。

杨锦瑟站在院中的身姿笔挺,透着一股子肃杀之气,瞧一眼林夫人,偏一偏头,“走。”

林夫人颔首,给了周妈妈等人一个轻快中含着安抚的笑容。

杨锦瑟瞪了她一眼。

林夫人当没看到。

杨锦瑟带林夫人去的地方,是九重宫阙。

一重又一重的汉白玉石阶,让林夫人渐觉吃力,跟不上杨锦瑟的步调。不是身娇体?弱之人,实在是心力耗损太重,痊愈有待时日。

走在前头的杨锦瑟时不时停下步子,等上片刻。后来将步调放得很慢,与林夫人并肩前行。

趋近养心殿的时候,杨锦瑟微声警告:“等会儿老老实实的,不准又说些缺心眼儿的话。再惹得皇上发作,我宰了你。”

林夫人颔首,“不会的。”

“但?愿。”杨锦瑟问,“以往进宫,你是朝廷命妇;今日进宫,一文不名。有何感触?”

“……人世无常。”

杨锦瑟沉了片刻,略显恼火地道,“几日前我还在想,你终究是我们这些人之中最出色的人,不论走哪条路,都会过得风光如意。现在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沦落到了这么窝囊的境地?”

林夫人慢慢道:“我瞎,我傻。”

宽敞的殿堂中,浮着龙涎香极为好闻的味道。

皇帝正伏案批阅奏折,左右无宫人服侍。

杨锦瑟躬身行礼,“禀皇上,人已带来。”

皇帝嗯了一声,“平身,过来磨墨。”

杨锦瑟称是,走到书案右侧。

林夫人缓缓跪倒在地,“叶氏奕宁恭请圣安。”语毕俯身叩头。

不是林夫人了,济宁侯夫人已是昨日黄花,她眼下、往后只是叶奕宁。

皇帝瞥她一眼。

不同于以往进宫的锦衣华服,今日的叶奕宁,荆钗布裙,全然是民间女子打扮。

殿堂空旷华美,衬得她单薄、瘦小、寒酸。

皇帝搁下笔,望着叶奕宁运气,良久。

杨锦瑟屏住呼吸,磨墨的动作放到最慢。

“抬头。”皇帝清越的语声透着寒气。

叶锦瑟称是,挺直脊背,微扬了脸,视线刚与皇帝交错,便垂了眼睑。

皇帝精致昳丽的眉宇现出怒意,缓缓吸进一口气,她拿起笔,继续批阅奏折。

叶奕宁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石化了一般。

这一跪,便是两个时辰。

夜已深沉,案上的奏折批阅得七七八八,皇帝冰冷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一面看折子,一面与杨锦瑟闲聊:“依你看?,跪着的那个,是哪类人?”

“瞎子,傻子。她自己说的。”杨锦瑟回道?,“微臣深以为然。”

皇帝莞尔,“她的婚事,应该怎样应对?”

杨锦瑟斟酌后,谨慎地回道?:“应该先查清林陌的底细,那样就会知晓他与宋宛竹的渊源。若仍放不下,也不需急着成亲,找机会结识,以友人身份扶持。若有缘,自会结成连理?。”

皇帝放下手边的事,望着叶奕宁,“那怎么成?不管不顾地栽进去多好,起码能让人骗几年。”

杨锦瑟随之放下墨锭,退后一步,“许是劫数,这类事,只有局外人才能看清。不论怎样,叶奕宁为皇上扶持出了一位名将。”

皇帝摆一摆手,“萧阁老文能治世,武能安天下。阁老需要提携这样一个人替他征战而?已。”

“……”这是不争的事实。

皇帝问道:“叶奕宁,你怎么看??”

叶奕宁木然地回道?:“皇上圣明。”

“……”皇帝气笑了。

叶奕宁其实就快撑不住了,额头上全是虚汗。

皇帝道?:“当初是什么情形来着?刚说了没几句,就信誓旦旦: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为此,可舍弃我许给的锦绣前?程。”

杨锦瑟忙将话接过去:“年少轻狂罢了。那种蠢话,属下私底下也说过不少。”

皇帝睨了她一眼。

杨锦瑟终于为之前?的话题找到斡旋之辞:“好歹是为萧阁老分忧了吧?多了林陌这名将,首辅才?能留在朝堂,及时为皇上分忧。”

皇帝牵了牵唇,又轻轻叹一口气,“起来吧。”

话是对叶奕宁说的,但?她毫无反应。

听到了,想起身,起不来。

皇帝蹙眉,起身走到叶奕宁面前。

玄色绣龙纹的华服衣袂占据视野,在叶奕宁视线中慢慢放大。

皇帝俯身,扣住她下巴,几息的工夫之后,就改为扼住她咽喉,“废了,你因一个男子成了废物。”

叶奕宁承认,自己是有点儿那意思。在攸宁面前,她想振作;在皇帝面前,她就想不如死了算了。

皇帝磨着牙,手上力道?一点一点加重。

叶奕宁无一丝挣扎的意图,甚而?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皇帝气极,反倒松开手,转而一把将叶奕宁拎起来,扔到就近的一把椅子上。

跪到麻木的双膝恢复知觉,强烈的又麻又疼的感觉流窜到全身,难受至极。叶奕宁紧咬牙关,用最小的幅度活动双腿。

皇帝踹了她一脚,力道?却是很轻很轻的,“可还记得,离开时你领的三十?板子,是背信弃义的代价;回来时便是你错上加错,仍有三十?板子等着你。”

“记得。”叶奕宁应声。

皇帝冷冷一笑,“我看?出来了,你是来寻死的。”

叶奕宁不语。怎么说都行,怎样都不需她辩解。

皇帝笑容冷酷,“我仍如当初,不喜杀人,只喜惩治。对你,我另有安排。”

叶奕宁过于意外,望向皇帝。

皇帝挑一挑眉,“再犯蠢,我亲手把你剐了。”

叶奕宁不知是如何到了兰园的。

路程中,满脑子都是过往烟云——林陌一直想知道的那些过往。

进到兰园,诸事还没安排清楚,最不想遇见的意外之事迎头而?来。

管家禀明:“您刚走没多久,侯爷和宋小姐便来了,一直在等。这会儿在倒座房喝茶。”

“宋小姐?宋宛竹?”叶奕宁在意的是这一点。

管家称是。

叶奕宁转身,步履虚浮地走进倒座房。

林陌见了她,目光一凝,情绪变得很是复杂。几日未见而?已,她怎么憔悴成了这样?

宋宛竹愣了愣。委实没想到,叶奕宁样貌这般出众,此刻满脸的病容,只会让人心生怜惜。她仓促地站起身来,屈膝行礼,“宋氏宛竹问夫人安。”

叶奕宁充耳不闻,在主座上落座,“林侯大驾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林陌先抬手示意宋宛竹免礼,之后才道?:“怎么住到了这儿?你方才又是去了何处?”杨锦瑟狡猾得很,他的人手跟丢了她和叶奕宁。

“有事直说,没事便恕我失礼,要送客了。”叶奕宁从周妈妈手里接过茶盏。

林陌皱了皱眉,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放到她手边,“这几日,我请人帮账房盘账,核算出了目前的家底。这是约莫五成家财,拿来给你。”

叶奕宁凝视着他,眼中暴躁一览无余,“给我?”

“你应得的。”她生气了,林陌反倒笑了,语气分外柔和,“若无你打理?内外,便不会有这般优渥的家境。女子多些银钱傍身,有益无害。说到底,我想弥补你。”

叶奕宁讽刺地笑了,将视线投到宋宛竹身上,“她来做什么?”

一直无所适从的宋宛竹闻言,连忙上前?两步,意态恭敬地道:“侯爷与夫人走到如今这个境地,我想着,多少与我有些关联。是以,央求着侯爷带我过来见夫人一面。”

叶奕宁啜了一口茶。

宋宛竹的态度多了一份谦卑,“夫人千万不要误会,我虽然与侯爷年少时结缘,但?深知姻缘只能听从父母之命,从不敢有什么妄念。以往数年,错过了便是错过了。而?今我所求的,只是偶尔能见侯爷一面。仅此而已。若是夫人觉着不应该,我……可去寺里常伴青灯古佛,只要夫人能与侯爷破镜重圆。”

得了便宜还卖乖,再不会有谁比这女子做得更好,更膈应人。

叶奕宁瞥一眼林陌,见他正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宋宛竹。他打着弥补她的旗号,跟她示威呢吧?

这样看来,两人倒是很般配。般配极了。

“知道了。”叶奕宁道?,“你可以走了。”

宋宛竹身子僵了僵,便柔顺地低头称是,走出门去。

叶奕宁拿起手边的荷包,扔回给林陌,“带上你的银钱,和你的新人,滚。”

“是不是病得脑子不清楚了?”林陌不怒反笑,又将荷包送回到她手边,“我说了,是给你的弥补。这些银钱,你务必收下。还想要什么,尽管说。”

叶奕宁把荷包烧掉、撕碎的心都有了,忽然灵光一闪:他之前?说的是“请人帮账房”盘账。

那这事就禁琢磨了。

她收或不收,区别不大——就算不收,外人也会认定林家额外贴补了她大半家财。

那么,她是什么人呢?善妒、贪财。这样不堪的品行,不休掉才?没天理?。

心头怒火燃烧起来,她将手中茶盏狠狠掷出去。

茶盏在方砖地上粉身碎骨。

林陌眉心一跳,不知她又要唱哪一出。

叶奕宁对他打个请的手势,“我要你将这茶盏恢复如初。”

“奕宁。”林陌像是在看着任性胡闹的孩童。

“我要你帮我回到成婚之前?,抹杀你我结缘的任何机会。”

“……”林陌无奈地笑了。

他越是如此,叶奕宁越是心寒、愤怒,“林陌,你以为,休妻意味的是什么?”

“你说。”他仍旧好脾气地笑着。

叶奕宁拿起荷包,交给周妈妈,道?:“你这份心意,我收了。此刻起,恩断义绝。”

林陌唇角的笑在渐渐消散,“何必说这样的狠话?娘很是记挂你,你离开当日,都不曾与她道别。”

叶奕宁睨着他,“林太夫人帮你遮掩宋宛竹的事,需要我当面道谢?”

林陌下巴抽紧,薄唇抿成一条线。

叶奕宁继续刺他:“也只有骨子里小家子气的人,才?会长年累月地惺惺作态。不去唱戏,真是屈才?了。”

“够了!”林陌的手握成拳,又缓缓松开,“你从来就是这样,不懂得适可而止。”

叶奕宁冷笑,“一场夫妻,我才?纵着你一再撒野。本想着一别两宽,今儿你来这么一出,我改主意了。林陌,我能帮你,就能毁你。”

林陌霍然起身,举步向外,“那就如你所愿,恩断义绝。”

叶奕宁扬眉,笑得张扬而冷酷,“再相见,是仇人。”

林陌止步回眸,忽然间发现,眼前的女子,明明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样子,却让他格外陌生。

.

攸宁回府的路上,筱霜晚玉实在按捺不住好奇,相互对了个眼神,前?者出声问道:“夫人,林夫人——不是,叶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刚下堂就被皇上传唤?”

主仆情分再深,关乎别人的秘辛,夫人也是不会跟她们提的,不是不信任,是担心她们在不对的时候知晓太多反遭祸事。她们一向懂得这道?理?,但?到如今,感觉真相即将浮出水面,便想提前心里有数。

“跟杨锦瑟一类的人。”不需再隐瞒的事,攸宁自是如实相告,“皇上不同于寻常女子,尚在闺阁的时候,便着意培养了不少人手,其中不乏女孩子。

“这些人自幼习文练武,接受非常残酷的训练。奕宁得以到江南书院,是因皇上分外赏识,才?打通关节送她过去的。

“而?这类人,其实与死士大同小异,在京城鲜少露面。

“皇上最需要用人的时候,奕宁却一门心思嫁人,皇帝如何不恼,打了她一通板子。”

筱霜晚玉听了,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好半晌,晚玉才?道?:“皇上对叶小姐,终究还是存了几分宽仁。”要不然,直接就当个寻常的叛主的手下处置了。

攸宁颔首,“算是皇上看?着长大的人,与别人终究有些不同。”

回到萧府,攸宁径自去了福寿堂。

老夫人等她喝了两口茶,便遣了下人,关切地问:“见到林夫人了?”

“见到了。有些不舒坦,倒是还好。”攸宁言简意赅地道,“我让她搬到我出嫁前?住的兰园了。”

“这样也好。”老夫人很是欣慰,“你是该给她撑腰,不然说不定就有人找上门去轻贱她。那孩子,一等一的好,怎么就摊上了这种事?唉……”

“说起来真是特别让人膈应的事儿。”攸宁道?,“我只跟您念叨念叨,您可别告诉别人。”她以后明里暗里帮衬奕宁的时候还多着,能得到老夫人的认可,也是有必要的。

这不是笑的时候,老夫人还是被小儿媳引得笑了,“我是多嘴多舌的人么?淘气。”

攸宁依偎到老人家身侧,把林陌、宋宛竹的事说了。

“这世道?的男子……”老夫人不屑地哼了一声,“总有那种坑害无辜之辈的混帐东西。”这类话之于她,已算得很重了,停了停,又怕攸宁多想,“老五还行,虽然犯浑的时候多,却是个有担当的。只说待我,虽然说话总是噎人,衣食起居方面却是长年累月地照顾着我,特地遣人供应着我这边平日里方方面面所需。”

攸宁笑开来,“您放心,我晓得。”

“难为你了,总有不省心的事儿。”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只是,林夫人遇到这样的坎坷,你又与她投缘,这上下更要尽心照顾着。得空了就回兰园去看?看?她,开解一番,不必亲自跑过来知会我,派丫鬟传句话就行。等她心情转好,我再去看她。”

攸宁很是感激,乖顺地称是。

.

林陌休妻的消息,萧拓当下知晓,一时想总归还好,这事情出的时机还算恰当,一时又想这下有点儿麻烦了,这就得开始物色新的堪用的人了。

——没有叶奕宁帮扶的林陌,于他是用不得。

攸宁那边,他倒是不担心。她早在事发之前?就知晓林陌的旧事,必然有所准备,唯一惊讶的,应该只有那对夫妻这么快就分道?扬镳,还是以休妻的方式。

这日下衙之前?,皇帝找到他的值房,进门来神色温和,“我想安排个人到锦衣卫,有没有空缺?”

萧拓闻音知雅,稍一思忖道?:“锦衣卫可加一名千户,男女皆可。”

皇帝问:“半个月之后上任可行?”

“可行。”

皇帝牵了牵唇,现出一个与他心照不宣的笑容,“你知道我要提拔谁,余下的关节,就麻烦你了。”

“皇上言重了。”萧拓也笑了笑。这份儿顺水人情,其实是他给攸宁的,皇帝是明打明地表露这猜想,他亦无意否认。

本来么,他与皇帝、皇帝与攸宁,都算是相互知根知底的,谁也都没必要改变做派、虚以委蛇。

.

晚间,萧拓回到正房的时候,攸宁正窝在床上,在心里盘账。

萧拓洗漱后歇下,问她:“在琢磨什么事儿?”

攸宁道?:“林陌把林府的产业分了一半给奕宁,奕宁接了,想找辙散出去。我是想,眼下最需要救济的是西南百姓,兵荒马乱那么久,他们不可能有安生日子可过。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妨牵个头,和一些门第赠予那边的百姓一些银钱,让官府化为他们所需。自然,意在一石二鸟,要刻意提及奕宁的善举。”

林府的一半产业,并不是济宁侯手里全部家当的一半-这其中的差别还是很大的。萧拓颔首,“你不妨与谭夫人、杨夫人之流一同上表,向皇上言明此事,打一开始就点出是叶奕宁的意思。”

“嗯。”攸宁绽出清浅的笑容,“我也正有这意思,不过,还是要让娘和我一道?更妥当。”

“……对,我倒是把娘给忘了。”萧拓自嘲地笑了笑。

攸宁又说起细节:“这事情既然是我的主张,家里不用出这笔银钱,我出就成。”说完,等了会儿也没听到他应声,转脸望过去。

萧拓正目光不善地睨着她,“跟我分得这么清楚,有意思么”

“嗯?”攸宁真的听不明白这类话。她这不也是好心么?他那是什么脸色?

难道她跟他混淆不清,把彼此的账混在一起害得人算不清才?好?

萧拓最清楚,跟她起急,倒霉的最终只有自己,便将人揽到怀里,“这事儿我先跟娘和三个哥哥打好招呼,由头好说,用着林陌不顺手这一条就足够了,然后我通过你听说叶奕宁的打算,就起了这心思,也算是萧家给林家点儿颜色,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横竖我整治人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

“哦。”攸宁应了一声。

“银钱从我手里的私产出,娘不在意银钱,倒是总怀疑我染指了不正经的行当,能疏散一些,她只有更心安。三个哥哥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得跟自己的妻子交代,让你三个妯娌知道公中的银钱没少,任谁也不会说什么。”

攸宁听他思虑得这样周全,不免有些意外,“你……这可不像是不善打理?家事的样子。”

“废话,这次是例外,能不多思多虑么?”萧拓抚了抚她仍旧透着苍白的面颊,“摊上了这么个小姑奶奶,有什么法子呢?”

攸宁唇角上扬,逸出了柔美的笑靥,“该,自找的。”

“可不就是么?”萧拓笑得很柔软,也很……坏。

他欺身凑过来,用亲吻搅扰着她心神,直到她气息不宁,乱了方寸。

“素了我这些天,好歹让我开开荤?”他柔声跟她商量,“行么?”

攸宁看?着他明亮如寒星的眸子,笑,不言语,双臂却是缠上了他颈子。

这些天了,他一直顾忌着她病痛,每日相安无事,每夜将她抱在怀里睡去。

已是难能可贵。

既然是他想要的,是她可给的,是彼此可共享的快乐,便没有扭捏推拒的必要。

横竖她这一生,也只有他这一个名符其实的夫君。

这是她可以确定的事。

而?他亦是存着绝对的体?贴的,一直温温柔柔,动情时亦不过是焦灼地索吻,将她托高些。

本性使然的肆意掠夺的架势,在今晚不曾显露点滴,都被他强自隐藏起来。

又惹得攸宁心里生出些别样的滋味。

但?她很快摇了摇头,阻止自己多想那些有的没的。

.

越两日,夫妻两个所讨论的事成了官样文章,且也依照打算施行起来。

最初不过是叶奕宁、首辅夫人、谭夫人、杨夫人的一份善心,后来就有诸多门庭附和着捐赠银钱。

对于这种事,皇帝内阁自然是喜闻乐见,亦是在当日,皇帝下发一道?旨意:册封叶奕宁为锦衣卫千户,命其下月初就职。

官场中便是不曾与林家来往过的,稍经打听,也知晓叶奕宁是先林夫人的姓名,一时间险些惊掉下巴:

刚刚成了下堂妇,被唐攸宁那种毒妇照拂必有原由,现在皇上怎么也另眼相看,忽然就把人提拔成了在锦衣卫行走的五品官?

这期间,攸宁还是没能如愿等到老太爷回府的消息,问过筱霜晚玉,得知的结果是老太爷异常警觉,应该是察觉到有人跟踪,便改变了行程,走走停停,磨磨蹭蹭。

这种事太无聊了。攸宁挑了挑眉,“那就想想法子,把他拘在道观,端午前?后再回来。法子随你们想,我不管好歹。”跟她玩儿这种路数,她不晓得也罢了,晓得了就不会再以礼相待——给脸不要的人,你还给他脸,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筱霜晚玉会意,忍着笑去写密信送出去。

攸宁只是想:樊姨奶奶不是爱装可怜么?那就让她在三夫人手里委实可怜一阵好了;老太爷不是爱重妾室为老不尊么?那就先吃点儿苦头好了。

两个不知轻重的老东西,要不是碍着萧拓、三老爷、四老爷,在她手里根本就是没得活的货色。

让她比较欣慰的事情是,朝堂上的事符合自己的预料,分别以顾泽、徐家为首的官员持续发力,林陌亦在这时协同诸多将领上了折子,表明附议顾泽、徐家的建议,朝廷当发力彻查昔年冤案。

先前?关于齐家的案子,皇帝内阁都对顾泽予以赞许,皇帝更是赏了顾泽一个不大不小的皇庄以示嘉奖;

林陌就更不用说了,战捷回京,是很多官员百姓心中的新一代英雄,朝廷予以的封赏亦格外丰厚。

至于徐家为翻案一事出力,倒是很多人没想到的。毕竟,当初徐老太爷可着劲儿骂皇帝首辅的时候,都不曾提过钟离一案。但?是现今提及,人们思忖之后,也觉得是情理?之中,毕竟,徐家还有个被迫留在家里无所事事的徐少晖,徐家这次应该是孤注一掷,要为徐少晖扭转前?程搁置的局面。

转眼就到了与长公主约定的相见之日。

攸宁乘坐的马车出门之际,听说林太夫人等在外面,抿了抿唇,下车去见了见。

她与林太夫人,本就是秀才?和兵那种情形,如何都没法子投缘,更何况,这位太夫人给叶奕宁添乱是家常便饭,她已不只是看着不顺眼可言。在以前?,到底是好友的婆婆,如何也不能撕破脸,只能处处回避,眼下却是不同了。

林太夫人见攸宁从马车上下来,真是要出门的样子,神色略有缓和,见礼后道:“之前?还以为,下人说萧夫人不得空,只是敷衍我的说辞。”

“这几日家里家外事情不少,实在腾不出空,虽然见了您的帖子,也没法儿应。”攸宁歉然解释后问道,“您到底是为何事见我?”

林太夫人上前?一步,轻声道?:“还不是为了叶氏的事。”说着,那双显得市侩的眼睛灵活地转着。

“您说。”

“我怎么听说,你让她住到了嫁给阁老之前?住过的宅子?”

“对。”攸宁道?,“那就是我的宅子。”

“你这又是何必呢?”林太夫人道,“唉……那贱……叶氏和我们侯爷和离之后,还有些事情要交割清楚,我打听到她的住处之后,登门去见,她竟给我吃了闭门羹,下人如何都不肯让我进门,反反复复用你说事。虽然她现在莫名其妙地得了个五品官职,跟我们侯爷的一品军侯也没得比不是?夫人收留她必然是因着一时的同情,可你也得往长远了看?不是?她那个性子,不论做什么事,都长远不了的。”

攸宁越听,心里越是厌恶,面上的笑容则更温煦,“锦衣卫是个怎样的所在,林太夫人似是不大清楚?”

还能是怎么样的所在?不就是皇上和你家首辅的刽子手么?林太夫人笑,有点儿不以为然。

攸宁道?:“譬如此时,如果不能严防死守,如果锦衣卫刻意盯梢,太夫人方才所说的字字句句,稍迟一些便会传到皇上和首辅耳中。”

“可是……可我们侯爷是阁老举荐的啊。”首辅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攸宁微笑,淡然道:“这话说的,阁老只管举荐沙场上堪用的人才,难道还要管他和他娘私下里是什么德行?您这种话要是往长远了说,阁老是不是连您的棺材板都要帮林侯备好?太夫人,宋宛竹的事,您有几分功劳?”

林太夫人愕然,强忍着才?没低呼出声。她愕然于攸宁神色那样柔和地说着歹毒的话,更愕然于攸宁连宋宛竹的事情都知晓。是不是叶氏那贱人说的?

“宋宛竹的事,不是奕宁跟我说的。”攸宁延续了随时随地给一些人扣黑锅的良好习惯,“您可以去打听打听,前?些日子,皇上曾传召我进宫,这会儿我要去见长公主,您猜猜,是谁告诉我的?”

“……”林太夫人呆住。

“我安排奕宁到自己的宅子,是在她获封五品官职之前?。您说,以我这种名声不大好的人的品行,若是无利可图,怎么会帮衬奕宁?”攸宁加一把火之余故布疑阵,“您不妨再猜猜,宋宛竹到底是碍了谁的眼?皇上、长公主还是首辅?”

不就是嘴巴一开一合地说话么?谁能口没遮拦地让她不痛快,她就能让谁比自己更不痛快。

奕宁与林陌结缘时,说的出身与之不相上下。后来呢?林陌获封侯爵之后,林太夫人就开始嫌弃起奕宁的出身来。不要脸的人总是让人发指,偏生好多这类人都过得不错。

不怪很多人把没天理?仨字儿挂嘴边。

林太夫人却因着攸宁无辜的神色、和缓的语气,把她的话全部听到了心里,慌乱不已。

攸宁又加一把火,摆出推心置腹的意态:“既然碰面了,我就跟您说几句心里话。

“您不喜做派强悍的儿媳,是情理?之中,却也犯不着让您的儿子娶个老姑娘进门吧?——过了二十?,婚事未定的人,就算是天家的金枝玉叶,也有些不对劲,对不对?

“退一万步讲,要是对林侯死心塌地,当初做什么去了?当初她可曾拼力争取过与林侯的姻缘?言尽于此,您回府之后不妨好生想想。”

情意有百千种,林陌与宋宛竹却选择了最不堪最伤人的方式,不论缘故为何,都不值得任何人的谅解。

攸宁悄悄地磨了磨牙:宋宛竹要是能顺顺利利嫁进侯府,她日后就随林家的姓,也不用筹谋任何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两只宁宝宝都生气了^_^追文的宝宝不要着急,会虐渣的!

【红包复读机】

正分评一概赠送小红包~上章红包已送出~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莫子荨4瓶;248283061瓶;

比心心,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