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远说道:“我又不?是调职回京,亦没?有需得当面?禀明皇上的事。”
只是,于情于理,皇帝哪怕只为了探究一二,也该见一见钟离远。要不?然——“皇上为什么召你回京?”
“密旨上说让我回京养病。”钟离远道,“行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了。你送到我身边的几位大夫,落在了后?面?,过两?日进京,到时?候,让他们给你把把脉,慢慢调理。”
攸宁蹙眉反对:“他们又不?擅长这类病痛,说是调理,不?过是拿我练手,方子不?灵,是病没?法?儿?治,方子稍微有些效果,就是他们的功劳。”
“我誊录了你的脉案给他们。”钟离远似是早已料到她会?是这态度,“在那边,找了些与你症状类似的病人。他们好几个一起斟酌着?开的方子,自然不?同?于寻常名医。”
“……”
钟离远一笑,“说定了?”
“真烦人。”
“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攸宁横了他一眼,“啰嗦。”
语声未落,萧拓施施然走进门?来,“看把你胆儿?肥的,连钟离都?数落上了?”
攸宁不?理他。
钟离远失笑。
萧拓自顾自拉了把椅子,坐到攸宁身侧,对钟离远笑道:“瞧见没?有?我媳妇儿?属小螃蟹的,横着?呢。”
钟离远看他笑得没?心没?肺的,情绪不?自主地被感染,也笑起来。
攸宁斜睇他一眼。他这张歹毒的嘴,她真是没?辙。看完手里的东西,收起来,交还给钟离远,见他手边一副卷轴,便要打开来看。
钟离远先一步拿走,“兰业拿来的,别看了。”
“她看也没?事。”萧拓并不?介意?。
“她看到有用有趣的东西,都?会?刻画到心里。”钟离远道,“我们攸宁不?止横,脑筋怕是比你都?灵。”
“还有这么护短儿?的。”萧拓打趣道。
钟离远笑,瞥攸宁一眼,“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别费神了。”
攸宁说好,转到窗前的棋桌前,闲闲地摆一局棋,让两?个男子说话。
钟离远问起林陌:“明日就进京了吧?”
“嗯。”
“你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这倒是。”萧拓真就长长地透了一口气,“比自己带兵还累。军需管够,绝不?耽误,什么都?得想在前头,让人恰到好处地引导,还不?能让林陌知道是我的意?思?。那小子自负,我远在朝堂,有些话他是很听得进去,为的是变着?法?子地拧着?来。”
钟离远莞尔,“没?少上火吧?”
“嗯,好几回想掐死他。”萧拓做个手势。
“不?管怎么着?,你没?白煎熬心血。”钟离远很客观,且明显与他很有默契,“名将越多越好,年轻人纵然张狂些,你也别往心里去。内战不?止,你亲自带兵根本顾不?过来,何况最要紧的是稳固朝局。”
“明白。”
攸宁望了他们一眼。她怎么觉得,他们不?论是话题还是态度,都?显得过于熟稔了些?
萧拓起身走到书架前,浏览都?有哪些藏书,随后?道:“你这儿?的藏书,跟我那儿?差不?多,攸宁最无趣,一本女孩子该看的书都?没?有,常看的那些比我们还枯燥。”
钟离远瞪了他一眼,“就这样儿?,怎么着?吧?”
“我能怎么着??”萧拓在他对面?落座,“知道她每日不?离手的是什么书么?《奇门?遁甲》,天,起初我差点儿?给吓过去。”
钟离远轻轻地笑。
攸宁却是嘴角一抽,手中棋子险些掉下去。
钟离远瞥见,轻笑就变成了大笑。
攸宁忍无可忍,“你笑什么笑?也不?管管他。”
钟离远摆一摆手,一本正?经和稀泥,“他都?给吓着?了,我怎么管?”
攸宁语凝。
萧拓转头看妻子一眼,意?态愈发松弛,架着?腿,笑眉笑眼的,继续扯闲篇儿?,却是再不?说让她着?恼的话。
钟离远瞧着?萧拓,没?错过他看攸宁时?那至为柔软的目光与笑容,一颗心便完全落了地。
瞥见筱霜的身影在竹帘外徘徊片刻,攸宁放下棋子,走出门?去。
筱霜虚扶了攸宁,走到院外才?悄声道:“刚收到消息,老太爷正?从速赶回京城,五六日之后?便能到家。”
攸宁扬眉。
“一个庄子上的管事是老太爷的亲信,他隔三差五送东西到府中,少不?得听说最近的事,写信告知了老太爷。”筱霜道,“我们的人留意?到信差,看了看信件,觉着?不?好销毁或是拦下,要是那样,老太爷也会?起疑,结果大抵还是从速回京。”
“回来也好。”攸宁说。现在内宅的情形已基本稳定,最主要的是,她看出了三老爷、四老爷不?能对她言明的心迹,有这前提,就不?需担心三房四房反水,是以,老太爷不?足畏惧。
筱霜道:“奴婢想着?,樊姨奶奶这一两?日应该就能得到消息——庄子上的管事要是托哪个下人给她房里的人递话,我们不?见得会?留意?到。”
“这是没?法?子防的事儿?。”攸宁握了握筱霜的手,“再说了,她知情更?好。”
筱霜放下心来。
攸宁与她说起别的安排。
书房里,攸宁一出门?,钟离远就对萧拓道:“攸宁准备得已足够充分,何况还有我这边的助力。你就别掺和了。”
萧拓不?言语。
钟离远给他想法?子:“找个差事,出去躲个十天半个月的,要不?然就也病一病。”
萧拓轻笑,“想得美。”
钟离远看着?他犯愁,“你要是出面?,最后?所有的账都?会?算到你头上,所有被牵连的人都?会?对你深恶痛绝。”
“我只做我该做的事。”萧拓摸出小酒壶,旋开盖子,喝了一口酒。
钟离远蹙眉,“这时?候喝酒?”
“这两?日睡得少,火气大,喝点儿?酒能缓和一些。”
“……”钟离远倒是不?知道,酒还有这个效用。
“因人而异。”萧拓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时?间不?够用,有的事情要在饭桌上说,说完了就少不?了一通喝。早成酒鬼了。”
钟离远理解地笑了,“手还稳?”
“还成。”萧拓道,“常跟禁军那帮人混在一起,白日只要得空,就指点他们操练,顺道练练骑射什么的。”
“那就成。你要是让酒毁了,我第一个不?饶你。”
“没?到松心的时?候,出不?了岔子。”
钟离远心安一笑,说起攸宁:“我奉密旨回京,没?去面?圣,皇上也不?曾召见,攸宁起疑了。”
“她疑心病忒厉害。”萧拓说。
“我敷衍过去了。”
“明白,她要是问我,我装糊涂就是了。但她应该不?会?问我。”实际的事情面?前,无关萧府的事情面?前,她一向把他当外人。
钟离远看出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笑得颇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味。
“笑什么?”萧拓睨着?他,“这是教出来的什么不?省心的孩子?”
钟离远哈哈大笑。
萧拓按了按眉心,又喝了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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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夫人今日的心情很好。昨晚跟三老爷说了很久的体己话,得了他的提点,有些事便知道怎么做了。
萧拓和攸宁出门?后?,她将两?个妾室唤到面?前,遣了下人,推心置腹地与她们说了好半晌的话。
昨晚才?知道,三老爷用两?个妾室气她的时?候不?少,但实际上跟她们只是表面?文章,早就放下话了:她们迟早是要离开萧府的,不?要对萧府有任何寄望,不?然,他就把她们处置掉。
三老爷叮嘱她,不?要为难两?个女子,毕竟也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几年了,不?知道来来回回受了多少夹板气。
三夫人没?吃过苦,没?过过低人一等的日子,能给的体谅有限,但毕竟是正?室,那有限的体谅在这上下也够用了。
她就想,照猫画虎就是了,四房怎么做的,她和三老爷就怎么做——他也表明了这层意?思?,相应的银钱他出。
两?个妾室听明白三夫人的意?思?之后?,竟有种终得解脱的意?思?,俱是暗暗地透了一口气。
大姨娘道:“奴婢听凭三夫人吩咐。”
二姨娘连忙附和:“奴婢也是这样想的,一切由夫人做主。”
她们还不?知道这个正?室?不?着?调没?脑子不?是一日两?日了,现下这做派,必然是得了聪明人的点拨,照着?章程行事。
那人不?是三老爷,就是四夫人或五夫人——别人倒是不?用想,要么没?工夫理会?这种事,要么是打心底当她们不?存在。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三夫人雀跃不?已,恨不?得即刻如愿,却知道要有些耐心,好歹要先知会?攸宁,得到同?意?之后?,才?能知会?老夫人。
但是这一阵难得有件高兴的事,没?人分享可不?成,她吩咐丫鬟去知会?了三老爷。
很快,三老爷派小厮来房里,交给她两?张五千两?的银票。
三夫人满脸是笑地把银票收进钱匣子,只盼着?明日就能取出来派上用场。
真难得,她见到大额的银钱也没?有动歪主意?的脑筋。
说到底,她就是那种依仗着?男子的女子,他肯温柔耐心地待她,她怎么还会?贪图有的没?的?
说起来,她对他真的是一往情深。
对,萧家男子的确个个不?俗,二老爷风雅,娘家好些人都?说四老爷比三老爷的样貌更?好,首辅大人更?是俊美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
但到了她这儿?,事情可不?能这样说。妻儿?在侧的二老爷自是不?需说了,四老爷倨傲冷淡、首辅大人过于彪悍——都?是她一听性情做派就打怵甚至希望能不?见到就不?见到的男子——她喜欢被人哄着?、照顾着?,那兄弟两?个代表的两?类性情的男子,都?是一样的,除非遇到倾心的女子,否则是打死也不?肯的。
儿?女情长是重要,但要是三两?下就把命给搭进去,又是图个什么?——这些是祖母在她豆蔻年华就提点过她的话,又细细地针对她这个人摆清楚了轻重厉害。
她铭记于心,深以为然,自那时?起,便隐隐地有了择婿的准则。
天可怜见,她遇到了他。
但在成婚之后?,他们过得一波三折。
是在她帮着?樊氏夺了二夫人掌家的权利之后?,他对她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一年起码有大半年歇在外院。
她委屈懊恼,他在她面?前,渐渐变得暴躁或是寡言少语,经常是三两?句话说得不?对付了,他就甩手走人。
那时?算不?明白生涯的账,只顾着?讨好樊氏、堵住娘家挑剔三老爷出身境遇的悠悠之口,彻底钻进了牛角尖,好几年出不?来。
……真是一言难尽的好几年光景。大好的光景,就浪费在了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上头。
近来在攸宁手里连连吃瘪,已算得她人生中最大的坎坷,但被狠狠地打击之后?,反倒开窍了,随着?一些事想通了也承认了自己的不?足之处。
往后?,好好儿?筹备生儿?育女才?是头等大事。
娘家不?管她,那也罢了,横竖她不?是还有夫君么?
心里实在欢喜,便真的坐不?住,去后?花园赏看春景。
却不?想,遇到了四夫人。
三夫人下意?识地想摸自己挨过一巴掌的脸,抬起时?才?意?识到不?妥,改为理了理鬓发。
四夫人也望见了三夫人,神色淡淡地走过来见礼,“三嫂也来赏花?”
“是啊。”三夫人多少有些不?自在,还礼之后?,问道,“可有什么有趣之处?”
“还是先前那些景致,只是比往年更?鲜活了些。”四夫人道。
“……”三夫人抿了抿唇,“是,持家的人换了,打理园子的人自然更?尽心。”
“原来三嫂也知道啊。”四夫人徐徐笑开来,欠一欠身,“我过来一阵子了,该回房了,这就走,以免扫了三嫂的兴致。”语毕,施施然走开去。
“嗳你这个人!……”三夫人捏紧了帕子,“我是说错过话,可你不?也当下找补回去了么?”她都?快让四夫人闹得分不?清一个事实了:是言语更?伤人,还是给人耳刮子更?伤人?那怎么算都?是半斤八两?啊,怎么这妯娌还真记恨上她了?
四夫人心生笑意?,转身瞧着?三夫人时?,仍是淡漠的神色:“有的话,远比掌掴别人一通更?狠。如果我是昨日的时?夫人,情愿攸宁二话不?说地给一通耳刮子。”
“……”三夫人哑声。
四夫人真不?是嘴上饶人的性子,继续道:“三嫂不?着?调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总不?能说,你刚有点儿?向善的意?思?,别人就要一味地捧着?哄着?,凭什么?那根本就是你该做的。再把你惯得得意?忘形了,算谁的?”
“……”三夫人还是无话可说,十分沮丧。
“你真安生了,别人自然就把你当一家人了。”四夫人徐徐转身,“得了五弟妹全然的认可,我自然就也把你当手足一般对待。”
原来转变只能让夫君即刻另眼相看,别人还是对她存着?戒心。“好吧……我不?再添乱就是了。”她讷讷地道,与其说是说给四夫人听,倒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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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御书房。
皇帝问杨锦瑟:“在竹园?要常住在那儿??”
杨锦瑟道:“应该是,这几日那边陆续添了不?少人手,有条不?紊地打理着?竹园各处,不?想常住的话,不?需如此吧?”
皇帝垂了眼睑,似是想到了什么事,叹息一声,又问:“今日午后?之前,攸宁见没?见过钟离远?”
“属下不?知。”杨锦瑟面?露愧色,“若是见过,应该是钟离远进京当日,可是他分外警觉,进城后?把我们的人甩掉了。不?知他落脚处,平时?除了阁老愿意?,也没?法?子留意?到他和萧府中人的行踪,就……”
皇帝没?有不?悦,这类情形,她早已习惯了,反而笑了笑,“眼下知晓钟离远的落脚处就行。吩咐下去,只要攸宁递牌子进宫,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替朕传话给她,可当即进宫。”
杨锦瑟不?明所以,但还是处于习惯性的绝对服从而当即称是。
今日杨锦瑟夜间不?需当值,申时?下衙后?便如常回到了家中。
刚换了家常穿戴,回事处送来一份请帖:“送帖子的人还在等着?呢。”
杨锦瑟看过,挑了挑眉:竟是攸宁请她去周记当铺喝茶的请帖。
哪有请人到当铺喝茶的?
那个丫头片子,只要是看着?不?顺眼的人,便是不?论何事都?会?做得不?伦不?类,让人心里或大或小的膈应一下。
杨锦瑟心里虽然挑剔不?满,却很快吩咐回事处的人:“我准时?前去,赏递帖子过来的二两?银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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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路上,攸宁琢磨好半晌,还是决定告诉萧拓:“老太爷要回来了。”
“什么?”萧拓当真是吃惊了,星眸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攸宁笑开来,“真的。先前我担心樊姨奶奶总跟老太爷告我的状,就让人留意?老太爷一些,今儿?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萧拓刮了刮眉骨,很是无语。
父亲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为了樊氏么?难不?成年老了反倒要唱一出宠妾灭妻给他看?
唉……相安无事地活着?不?成么?
他切实地烦躁郁闷起来。
攸宁瞧着?,多少有点儿?不?落忍,轻轻抚着?他面?颊。
他看她,歉然地笑,“真把你拉进火坑了。”
“不?是你说的,我能如鱼得水么?”攸宁反过头来宽慰他,“真不?算什么,你可别小瞧了我,连你都?不?怕,我还能怕谁?”
萧拓不?知足的笑了,把她搂到怀里,用力亲了一口。
这份儿?亲昵喜爱,延展到了床笫之间。
或是轻轻浅浅,或是直接钝重。
只为哪怕某一个瞬间、某一刻的不?可控制的默契。
直到她在他臂弯酣眠。
她是有些没?好气的,睡前嘀咕,说明儿?不?是要上大早朝么?这是故意?纵着?我不?服侍你更?衣送你出门?啊。
一本正?经地抱怨,跟真的似的,她何时?肯留意?照顾过他?偏偏理直气壮的,声音又绵绵软软的,想来就让他唇角上扬。
可不?论如何,他都?是满心愉悦。
大夫给她把脉调理的事儿?,钟离远已经解决——虽然她会?不?会?因着?抵触作妖还两?说,但起码是接受了。
如此一来,心头的大石就向下落了三分。
天没?亮,他恋恋不?舍地安置好怀里的人,给她盖好被子,从速洗漱更?衣,转去外院,一面?用饭一面?交代了亲信一些事,随后?赶去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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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醒来时?,看到身侧空空如也,差点儿?怀疑昨晚自己做了一场旖旎至极的梦,再想想,活动下手脚,就确定不?是了。
说白了,她就从不?是有做旖梦的闲情雅致的人。
让她怀疑不?真实的原因,或许只是因为萧拓一时?异于往常的温柔,一时?又比强悍时?更?强悍。
害得她真晕头转向了。
要命。
不?想起床还要强迫自己起来的时?候,太要命了。
要到何年何月,日子才?是自己说了算?
那样的光景就算实现,自己又能享受几日?
攸宁尽力地拂开了这些想法?,神色如常地去福寿堂请安。
二房、三房、四房的人或是提前或是稍后?而至。
攸宁心绪转好。
待得闲话一阵,各房的人相继道辞之际,三夫人提出跟老夫人、五夫人有些体己话要说。
别人喜闻乐见,鱼贯离开。
三夫人非常谨慎地说了对两?个妾室的安排,末了又解释:“我晓得五弟妹尊重母亲,凡事以母亲的意?思?为先,如此,还不?如跟你们一道说了。”
老夫人望向攸宁,存着?询问的意?思?。内宅不?管什么事,小儿?媳其实都?已是说一不?二的地位,有些事来问她,不?过是顾及着?她的脸面?。
攸宁对婆婆眨了眨眼。
老夫人眼中就有了笑意?,对三夫人道:“既然如此,就依着?你和老三的意?思?,把人好生安置了。但是明面?上要另外做些文章,不?管是发落还是妾室自请,你们酌情安置到别院庄子上思?过就是了。”
三夫人频频称是,又对攸宁欠一欠身,“往后?,就要烦劳五弟妹费心了。”
“该当的,三嫂客气了。”攸宁笑靥如花。
午后?,唐元涛现任夫人求见,传话的人倒是把话说得在情在理,攸宁也就转到花厅相见。
唐夫人与攸宁年岁相仿,出身低微,小家碧玉的样貌,两?年前才?嫁入唐府。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是话不?投机可言。
“起初你搬到兰园住着?,也不?知会?一声,害得伯爷派下人打听许久。待你嫁了之后?,也不?好添箱……”唐夫人说着?话,双眼一刻不?停地打量着?室内陈设,“像萧府地段这么好的宅子,值多少银子啊?”
攸宁瞥她一眼,“这是御赐的宅子。你来是为何事?”
唐夫人应道:“伯爷吩咐我过来,与你商量你姐姐——啊不?是,商量唐盈那档子事儿?。”
攸宁道:“与我说不?着?。”
“可是,伯爷不?是已经花了两?万两?,跟你赎她回唐家么?”说起这件事,唐夫人就肉疼不?已,“闹到眼下这个地步,她实在不?能回去了,已经被顾大老爷害得落发,那么……你能把银子退还给我们么?”却也觉得有些理亏,说完就红了脸。
攸宁和颜悦色的,“唐元涛把我逐出家门?之前,连个招呼都?没?打,而且我嫁入顾家之前,他收了两?万两?银钱。夫人不?妨想想,换了你是我,会?退还那笔银钱么?”
“真有那种事?从来没?人跟我提过。”唐夫人惊讶得睁大眼睛,“之前你被逐出家门?的事,我以为是你提出的……哎呀,伯爷真是糊涂啊。”
攸宁道:“你回去之后?跟他说,是他先做尽了恩断义绝的事,与我再无瓜葛。日后?我在一日,唐家就不?要与萧府来往。”说到这儿?,端了茶,“不?留你了。”
“那我不?耽搁你了。”唐夫人局促地起身,出门?时?还在摇头叹气。
等人走了,筱霜嘀咕:“怎么会?有这样肤浅的人?”
“唐元涛只中意?这种女子。”攸宁讽刺地扬了扬唇角,意?有所指地道,“这个算是不?错了,能气死人的,你也不?是没?见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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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来到周记当铺。
杨锦瑟已然在等。
攸宁落座之后?,递给杨锦瑟一份名单,开门?见山:“钟离远已回京,你必然已获悉。”
杨锦瑟轻轻点了点头,注意?力集中在那份名单上,越看,神色越是凝重。
攸宁语声徐徐:“你手上拿着?的名单,全是当初钟离远征伐附近的锦衣卫所的人,更?有一些是一直随军行走的。不?管你还是杨锦澄,我要你们出面?,让这些人说出所见所闻所查证的事实。”
杨锦瑟瞠目结舌,缓了好一阵才?道:“当初告发钟离远的人,都?是冒死到衙门?投案,签字画押的,就算这些年已经相继身死,但他们的证供……就算锦衣卫,也没?法?儿?证明是假。而名单上这些锦衣卫,你要他们明明白白地有个说法?,等同?于是有半数的可能断了他们的仕途。”
攸宁怒极反笑,端起茶盏,送到唇边,又移开,“他们的仕途要紧,钟离远仕途受阻就是活该么?”
“当时?的情形你并不?知……”
“你又知道多少?!”攸宁倏然将茶盏重重地放回到案上。茶水飞出,在案上落下深深浅浅形状不?一的水痕。
杨锦瑟其实也被吓到了,强忍着?才?没?跳起来。这只是因为,她对攸宁还是很了解的,这人真的将火气表露在举止间的时?候,就是了不?得了。
“说正?事儿?。”攸宁道,“你拿着?的那份名单是假的,真的那一份,要等你答应全力帮我之后?才?能看到。其次,我手里有行贿杨大人、杨老爷、杨夫人数桩罪行的证据,其余一些小官员、商贾亦如此。杨大人,意?下如何?”
“你怎么能连我爹娘都?卷进来?!”杨锦瑟怒了,“他们都?是待你和阁老那么好的人!”
“钟离远救下的苍生,定会?有人像你爹娘一样积德向善,谁又曾顾及过被牵连的钟离家族中人?”攸宁笑得冷酷,“跟我谈情意??你拿什么跟我谈?你敢拍着?心口说,当时?若无钟离远,你主子也能坐稳帝位?你跟你爹娘能有今时?今日?!“
“可还有萧拓……”
攸宁瞧着?她,目光酷寒,“你再跟我无理取闹,那就滚。我不?跟你讲任何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只讲这案子。”
“……”杨锦瑟气闷了一阵,又斟酌了一阵,老大不?情愿地道:“你只管说好了,家父家母和我能应的,你都?找我。”
“好。”攸宁道,“接下来,照着?我的亲信传给你的话行事,确信你无二心,会?把相关锦衣卫名单交给你。但你要记住,这必须是两?日内完成的事,晚一刻,你与双亲余生都?不?得安生。在我眼里,早已没?了值得同?情怜悯之人。”
杨锦瑟默然良久,颔首。
攸宁因着?对方神思?恍惚,温温柔柔地警告且强调道:“我斟酌清楚之后?,有所作为,我会?把名单交给你,但你敢动任何一个,我就让你和你双亲身首异处。”
杨锦瑟沉默一阵,黯然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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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了一场连绵终日的春雨。
攸宁先是打喷嚏,随后?就开始咳嗽。她预感不?大好,忙把筱霜晚玉唤到近前,将近日的事细致地交代给她们。
之后?,便开始发热昏睡。
筱霜晚玉急得团团转,顾不?得她平日里一些忌讳,去告知了外院的景竹向松。
景竹向松又即刻禀明萧拓,请他拿个主意?。
萧拓闻讯后?,从竹园调了两?个大夫,到府中给攸宁诊治。
她这种病可真要命,你根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病。
所谓的防患于未然,针对她,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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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中的攸宁,梦境不?断。
此刻梦中,飞雪连天,顾夫人所住的庭院之中,跪着?攸宁和丫鬟筱霜、晚玉。
鹅毛般的雪片随风辗转,纷纷扬扬地落在主仆三个的发间、肩头、衣衫。
北风凛冽如细刃,经久不?息地凌迟着?面?庞,那份煎熬,远不?及双膝久跪冰雪的入骨之痛。
渐渐的,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身形失力、僵硬。
攸宁茫然地望着?苍茫飞雪,怀疑自己会?活生生冻死。
如何落到这地步的?
出嫁前,她与家门?决裂,最在意?的故人又是九死一生的处境,心境几近绝望。
进到顾家的每一日,形同?行尸走肉,与行动不?便的顾文季经常好几日不?见一面?。
顾夫人给她立规矩,她受着?;顾芳菲变着?法?子给她使绊子,她也受着?。
看似逆来顺受,其实是生无可恋、死又不?值。明知不?是长久之计,却因消沉至极,一日日捱下去。
如此,换得的是顾家母女变本加厉,简直不?把她当人了。此时?情状,不?过是比往昔更?重了些。
顾芳菲施施然走出门?来,停在近前,幸灾乐祸:“新疾旧患的,这次应该熬不?过去了。你别说,想到日后?没?了你这出气筒,还挺失落的。”语毕,扬长而去。
顾夫人、顾泽房里的灯一盏盏熄灭。
也就是说,夫妻二人醒来之前,她们都?要跪在这儿?。
若真跪到天明,便是留下一口气在,人也废了。
此次起因,不?过是她抄写的经书不?合顾家母女的心意?,便说她不?敬神明、忤逆长辈。顾泽不?理这种事。两?个丫鬟执意?陪同?罚跪。
处境已是不?能更?坏。
她怎样都?无妨,筱霜晚玉何辜?
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的、慢慢的忽闪着?,一下,又一下,目光从迷茫转为清绝、坚定。
她缓慢亦艰难地伸出手,扯了扯两?名丫鬟的衣袖,轻声道:“去告诉大少爷。”
之后?,顾文季闻讯大怒,遣人接她回房,与顾泽顾夫人讨说法?。
他从来就是她可用且最有用的棋子,只是一直因着?厌憎,不?肯利用。
终究,她认清现状,踏出扭转处境的第一步,代价是落下了发热、关节作痛的病根儿?。
她对那时?的自己怒其不?争,从不?愿回顾,回忆却总是不?期然入梦。
她挣扎着?,想快些清醒,意?识陷入半梦半醒的恍惚,一时?因梦中经历寒意?彻骨,一时?因病情燥热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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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心蹙着?,一时?翻身,使得敷在额头的帕子掉落,一时?又要掀开锦被。
萧拓拿起掉落的帕子,亲手换了一条,又隔着?被子板过她身形,让她平躺。
攸宁要掀开锦被时?,萧拓及时?起身按住被角。
如此反复,攸宁折腾了好一阵。
随后?,萧拓索性按住被角不?动了,双手撑在她身形两?侧,恰到好处的留出些余地。
“没?事了。”明知徒劳,他仍是出言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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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对她说:“没?事了。”声音遥远而温和。
是谁?
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眼睑却有如千斤重。
但是,说的对。
没?事了,都?过去了。
前路未卜,可总好过重复旧路。
便这样,她意?识虽恍惚,到底是挣脱了最艰辛的旧日光景,渐渐平静亦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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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中的攸宁无法?知晓的是:林陌率兵班师回朝,与麾下一众将领得到朝廷封赏;
萧拓因举荐良将有功,皇帝再次想给他爵位。萧拓委婉而坚决地回绝。
然后?……首辅大人说,家里有人抱恙,要留在家中照看,告假五日。
皇帝准了。
群臣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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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醒来时?,对上的便是下巴上有胡茬、目光温软的萧拓的俊颜。
比起梦中人,他好了百千倍。
攸宁不?自觉地绽出微笑。
萧拓的手已落到她额头,“还好,还好。”
还好,这回不?是因为她病根儿?引起的病痛。
“嗯。”攸宁奇怪地看着?他,“你这是怎么了?不?用见人了么?”说到这儿?就自觉不?像话,忙补救,“你该不?会?守了我好久吧?”
萧拓唇角扬了扬,“告假几天而已。看了两?天热闹而已。”
“……?”攸宁望着?他。
他握住她的手,“往后?别再这么吓我了,成么?”
没?来由的,攸宁心头有点儿?泛酸。
她挣开了他的手,转身面?向床里侧,“滚去洗漱,然后?好好儿?吃个饭、眠一眠。”
他说行啊,语声满带愉悦,痛痛快快地去了净房。
攸宁敛目,在沉沉地呼吸间,让自己恢复全然的冷静。
萧拓折回来歇下之后?没?多久,便就轻手轻脚地起身。
攸宁立时?醒来,问他:“遇到棘手的事儿?了么?”
萧拓转身,揉一揉她的脸,“没?,只是睡不?着?了,想趁这时?间复信。”
“我才?不?信。”攸宁拥着?被,望着?他的明眸中只有质疑。
萧拓默了会?儿?,笑,俯身凑过去,深吻了吻她的唇,“我这儿?出内贼了,见你好转了,就等不?及去抓。多说一个时?辰回来,等我,好么?”
“嗯。”攸宁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就点头了,之后?才?觉出些不?对,可是那些不?对……她不?允许自己深思?。
萧拓到了外院书房。
他数年来身兼数职,没?有幕僚亲信帮衬,早累死了,但幕僚的帮衬也有限。
四个幕僚皆是近三二年入府,没?有他完全信任的,从不?与他们议事,只有技巧的安排差事:谁受不?了,随时?可以走人;谁要背叛,他及时?察觉。
现在,他就及时?察觉到了内贼。要不?是攸宁不?舒坦,早将人处置了。这会?儿?,他是不?需再忍了。
四位幕僚齐齐来到外书房。
落座后?,视线扫过众人,他轻轻一笑,“我近来行径惹得几位先生甚是不?悦,此刻不?妨说清楚。”
静默片刻之后?,曲先生率先起身道:“我们既为阁老的幕僚,便该为阁老分忧,可是这一个来月,阁老都?不?曾与我们正?经议事,更?不?曾派遣正?经的差事,着?实惶恐不?安。”
“只为此事?”
曲先生与之坦然对视,遂深施一礼,“我只为此事。若曾行差踏错,请阁老降罪,容我将功补过。”
“多虑了。只是我近来清闲,也就让你们将息一阵。”萧拓道,“晚一些有你忙的,安心等着?。”
曲先生松了一口气,欠一欠身,笑呵呵道辞离开。
井先生看着?这一幕,面?露焦虑之色,起身道:“曲先生空有一腔忠心,却不?知为阁老思?及长远之事。有些事,他想不?到恶果,我却想到了,却不?知该不?该说。”
“说。”
井先生恭敬道:“开春儿?起,阁老屡有欠考虑的行径,譬如上次与今上僵持整日,譬如迎娶唐氏进门?。我实在是不?懂,阁老意?欲何为?”
萧拓微扬了唇角,“现今意?欲何为,你该猜得出。”
“阁老与今上意?见相左,再到近日行迹,我思?来想去,猜测只有两?个,或是为了钟离远,或是为了您的终身大事。”井先生态度恳切,“请阁老三思?。在任何人看来,这两?件事您办的都?太不?明智,实属自寻烦恼,不?论哪一件成真,都?是后?患无穷。”
“你倒是爽利。”
“阁老深知,我一向莽直,藏不?住话。”
“你的确是藏不?住话。”萧拓目光深沉,凉凉一笑,“我的意?图,你已告知次辅。说说,时?阁老许了你什么?”
语声未落,便引发另外两?位幕僚的低呼。
井先生面?色有一瞬的僵硬,之后?上前一步,高声喊冤:“阁老何出此言?我投靠阁老六年来,自知资质愚钝,偶尔办事不?力,留在萧府的底气,不?过是一腔赤诚!阁老这般武断,我唯有以死明志!”
几句话说完,其余幕僚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景竹则快步走到书柜前,从中找出一个信封。
萧拓淡漠道:“我兼任过刑部?尚书,诏狱迄今还在手里,知晓诸多酷刑。你,你的高堂、儿?女、亲友,想怎么死?我成全。”
“……”井先生张口结舌,渐渐的,面?无人色。
景竹折回到萧拓面?前。
萧拓抬了抬手,“先让另外几位先生瞧瞧。”
景竹称是。
信封里是一些小字条,写着?萧拓近两?年来的举措、行踪,字迹不?同?,可见是誊录下来的。
几个人传阅之后?,再望向井先生,俱是目光不?善,更?有人气道:“居然吃里扒外,勾结时?阁老,真该千刀万剐!”
景竹拿过证据,收入信封,摔到井先生脸上,“你刚有叛主的苗头,阁老就察觉了。”
井先生犹如挨了狠狠一记耳光,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给过你机会?,你错过了,也便错了。”萧拓眼中现出杀机,但竭力按捺下去,“有人劝我少杀人,眼下也不?能饶你,当真伤脑筋。”
井先生看着?眼前玄色衣摆,身形如筛糠,哑声道:“小人听凭发落,唯请阁老不?要牵连无辜。过错全在小人,亲友毫不?知情,若是虚言,必遭天谴。”
“牵连又何妨?”萧拓道,“时?阁老与我势不?两?立,你却偏偏投靠他,倒真会?打我的脸。”
井先生用力磕头,再次恳求:“阁老便是将小人凌迟,也是我自作自受,唯求饶恕无辜之人。”
萧拓敛目思?忖一阵,闲然道:“领二十板子,一千两?纹银,回你现今住处,日后?安分守己。”
“阁老的意?思?是——”井先生的恐惧更?重,声音呆板无力。
“全在你。再与时?阁老暗通款曲,或是自行了断,你一干亲友便会?逐个亡于酷刑。”萧拓睨着?他,淡漠如俯视草芥,“就此别过,先生珍重。”
寻常人若是寻常听到这几句话,兴许不?会?当回事,但井先生不?会?,任何熟悉萧拓手段的人都?不?会?。
于人有益之事,萧拓兴许会?留有余地,食言的前提是给人更?大的惊喜,而这种发落人的话,却从来是言出必行,当真施行起来,只比他所说的更?狠绝。
井先生知道,自己余生,只能是个头上悬着?刀的傀儡,心如死灰地活下去。
他茫茫然磕头谢恩,起身时?双眼向上一翻,晕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红包复读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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