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鬟遭受的无妄之灾,并没影响她前后的仆妇,她们仍旧步调如常地?垂首进到花厅,捧着的膳食摆上?桌之后,才悄然走到筱霜晚玉或秋月跟前,微声禀明外?面的事。
秋月倒也罢了,筱霜秋月本?就耳力很好?,饶是花厅内喧哗,也已察觉到了外?面的异状,即刻禀明了攸宁。
时夫人的丫鬟起劲地?数落小丫鬟的时候,攸宁便已到了长窗前,循声观望。
那小丫鬟是清竹。攸宁第一次看到这孩子,就有些不落忍。
上?回清竹得了一个银锞子和一把铜钱的赏赐,乖乖依照攸宁的叮嘱,妥善地?收好?了银锞子,没瞒着那把铜钱。
齐贵家的见了,便觉得攸宁喜欢清竹,自己也对这伶俐的孩子心存怜悯,有事没事的,就让她跑腿到正房传话,赚点儿零花钱。
攸宁此刻只是有些疑惑:传菜的事怎么也轮不到清竹,是谁安排的?思?忖着,她带着三名大丫鬟转出厅堂,站在廊间瞧着。
这会儿,清竹跪在地?上?,正向时夫人赔罪:“奴婢该死,走路慌慌张张的,冲撞了您的丫鬟,请您责罚。”语声恭敬,不带丝毫委屈。
有两个传菜的丫鬟看得清清楚楚,这会儿实在是气不过,到了攸宁近前,微声禀明当时情形。
“我只是奇怪,你这么小,怎么做得了这种差事?”时夫人语声闲散,“难不成,萧府没人可用了?要怎么罚你,你自己说。”
清竹道?:“奴婢不敢,请夫人责罚。”
“那就掌嘴吧。”时家的丫鬟道?,说完就开始卷袖管。
“清竹。”攸宁声音略高地?道?,“你过来?。”
花厅里安静下来?,不少人透过门窗向外?张望。
老夫人、二夫人想要起身去外?面看看,却被四?夫人笑着及时拦下了。突发的事情,还?是让攸宁自己应付比较好?——她们还?不清楚她的路数,好?心帮忙兴许反倒帮了倒忙,况且,万一被时夫人说萧府人多势众欺负她,也不是不可能。
清竹已快步走到攸宁近前,端端正正地?行礼。
攸宁细细打量,见她一只小手流血了,该是摔倒后慌乱期间,被碎掉的碗盘扎了手。
攸宁取出帕子,拉过她的小手,给她缠上?,“等?会儿再上?药,暂且忍一忍。”
“嗯!多谢夫人。”清竹之前的冷静没了,语声哽咽,“小凡姐姐忽然肚子痛,赶不及找别人替她,就求厨房的管事妈妈指了我,替她传菜。是奴婢不好?,只怕摔了膳食,却没留意别的。”
攸宁摸了摸她白?净的小脸儿,“我知道?,别怕。”
清竹点头,大颗的眼泪却掉下来?。
都是这样的,平时受什么委屈都不觉得怎样,可有人为自己出头的时候,反而?会心酸落泪。
“呦,主仆两个聊上?了?”时夫人与丫鬟被晾在原地?,只得走过来?。
攸宁带了清竹一下,让她站在自己身边,望着时夫人,心生怒意。
钟离远的事,时阁老功不可没,但攸宁从没迁怒过他的家人,若是迁怒,早就因着时渊那些心思?,把他当猴儿耍了。但又何必呢?怪无聊的,还?要耗费自己的时间。
她早就知道?时夫人不是个拎得清的,却不想,是这样上?不得台面,一点儿脑子都没有。
“怎么回事?”攸宁问。
时夫人声音比平时高了些,“不是我说,萧府也太不成体?统了,让这样一个小丫鬟传菜,不是胡闹么?瞧瞧,这不就出了事儿?”花厅里的人都在看热闹,她不妨让她们听得更清楚。
时夫人的丫鬟上?前一步,行礼道?:“萧夫人……”
“边儿去。”攸宁睨着她,目光清寒,“有事跟你家夫人说,我不晓得你是哪个。”
那丫鬟一张脸立时涨得通红。
攸宁用同样的眼神望向时夫人,“劳烦你跟我说说,怎么萧府的丫鬟,轮到你来?发落了?”
“你这叫什么话!?”时夫人语声更高,透着尖锐,这次不是故意的,是被气的,“你的丫鬟冒冒失失地?撞到了我的人。”她指了指自己丫鬟的裙子,“瞧见没有,前一阵皇上?赏的上?好?锦缎,因着丫鬟伶俐勤勉,我赏了她一匹,她便新做了这条裙子。”
那丫鬟垂首看着自己的裙子,拎了一下,“沾上?了这些碎末,也不知能不能洗去。”
其实清竹端着的托盘上?只是酥琼叶,攸宁怎么看都觉得是烤馒头薄片的一道?菜而?已,怎么就不能洗干净了?
“萧府所得赏赐之中,也有这类锦缎。”攸宁道?,“我赔给时夫人两匹,你走的时候带上?,若觉得这样不够妥当,我让针线上?的照着样式做两条裙子。”
筱霜闻言,仔细打量着那丫鬟裙子的衣料,确定之后,悄无声息地?退开,疾步回了正房。
“……”话说得太满了,时夫人实在找不到继续挑刺的余地?,想着闹这一场,唐攸宁已算是出了丑,也就罢了,她笑了笑,想说些息事宁人的话,却不料——
攸宁话锋一转,“只是,我有个不懂之处,请时夫人指教。”她转身望着花厅,“花厅东西两道?门,东侧给宾客进出,西侧给下人进出。”又分别指向院落东西两道?门,“东侧的月洞门供宾客进出,西侧的角门供传菜的丫鬟进出。这不论怎么走,传菜的丫鬟也撞不上?宾客,难不成时夫人在萧府迷路了?”
先前为时夫人引路的二等?丫鬟上?前来?,战战兢兢地?道?:“奴婢没带错路,来?去都一样,走的月洞门。回来?之后,时夫人的丫鬟忽然就跑去了清竹那边,奴婢原以为她们是旧相识,却不想,她给了清竹一脚,奴婢真是看呆了……”之前夫人不询问查证,她便没敢上?前说什么。
时夫人的丫鬟立刻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踢她了?”想到唐攸宁指出的破绽,只好?顺着那二等?丫鬟的话下台,“我是看着那小丫头像我一个熟人。”
“熟人?”秋月笑盈盈接话道?,“若是熟人,总该体?恤人在当差,稍等?等?。哦,只是瞧着‘像’,到了跟前儿发现不是,便翻脸无情了——刚刚我可是听得看得清清楚楚,你捋胳膊挽袖子的要掌嘴清竹呢。”
时夫人的丫鬟哑声,一张脸由红转白?,垂了头,后退两步。
时夫人的脸色也很难看了,只好?揪着之前的一点不放:“不论怎样,也是萧府治下无方,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做这种差事?”
“你管得着么?”攸宁扬了扬眉,语声冰冷,“我瞧着她资质好?,愿意让她多历练。四?五十活得不如四?五岁的人多了去了,偶尔破例又何妨?她从厨房走到花厅外?都没出错,谁能说她当不了这种差事?不是你身边的混帐东西好?端端去撞她,你怎么敢担保她接下来?会出错?你是能掐会算,还?是能预知未来??真这样的话,不妨告诉我,接下来?我要怎么待你。”
时夫人一声冷笑,“倒是没看出来?,萧夫人是这般……”
“我没请你来?,是你巴巴儿地?来?我萧府,上?蹿下跳地?滋事。”攸宁彻底失去耐心,打断她,“四?五十的人了,教出来?的是什么狗奴才?稍稍有点儿仁厚之心,也不该用个几?岁的孩子做文章。有本?事就直接冲我来?。你这般贵客,我招待不起,带上?你的丫鬟、我赔你的锦缎,走。”
“唐攸宁!”时夫人没听到一个脏字,却觉得这是有生以来?被骂得最狠的一次,“你这个……”
攸宁的眸子微微眯了眯,眼神倏然变得冷酷,整个人亦似是被寒意笼罩。她上?前一步,“我什么?想说怎样的污言秽语?也让我长长见识。”
时夫人被瞧的心里一阵发毛,寒意爬上?了脊背,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该怎样,该怎样?她还?能说什么?已经是缺理了,再把私下里那些指摘唐攸宁的言辞说出口?,怕要就此坏了名声。
攸宁扬眉,“你走不走?”语气完全是在问人你怎么还?不滚。她本?来?就气儿不顺,这混帐再瞎嘚瑟,她让她鼻青脸肿地?离开也未可知。
这会儿的唐攸宁,愈发慑人,那气势……简直比时阁老发作她的时候还?骇人。时夫人又后退一步,无法掩饰地?现出了怯意。
已到了这份儿上?,也只有走人了。
她神色近乎扭曲地?带着丫鬟离开。
攸宁吩咐晚玉:“多带几?个人送时夫人,省得她再走错路。”
晚玉笑着称是而?去。
攸宁低头看向清竹的时候,才发现清竹也正仰脸望着自己,那小表情……好?像是钦佩?她笑了,“去趟正房,让筱霜姐姐给你看看伤口?,上?点儿药,带些相宜的药膏回去。这两日不要当差了,养养伤,告诉齐贵家的,这是我说的。”
清竹抿着小嘴儿笑了,脆生生称是道?谢。
攸宁带着秋月回了花厅。
这时候的花厅,已经恢复了众人欢声笑语织就的喧哗,仿佛刚刚什么也不曾发生,但每个人望向攸宁的眼神,与先前又有不同。
遇到缺心眼儿的主仆两个而?已,哪儿就至于这样了?攸宁心里失笑,坐到了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什么也没说,拍了拍她的手臂,笑容慈爱。
二夫人、四?夫人分别与攸宁会心一笑。
要说心情最复杂的,就是三夫人了。
类似的突发情况,她也遇到过,处理的方式……与攸宁完全不同。
她从来?是用下人不懂事说事,直接发落,以示对宾客的尊重与歉意。
现在想想,纵然做不到攸宁这般的有理有据与强势,也实在不需要那样的低声下气。
就像攸宁说的,自家仆人就算莽撞,宾客也不该与下人计较长短——那就是找上?门来?给人添堵。
那时候,凡有宴请,都是樊氏给她列出宾客名单,要她好?生款待,切不可颐指气使?,要处处礼让于人。
她被耳提面命的次数多了,又遇到两次临时发生的事,乱了方寸,处理不当,在樊氏面前便全然没了底气,就此言听计从。
现在想想,那些都是怎样的一些小家子的人?樊氏与之为伍,又能好?到哪儿去?
三夫人忽然有种感觉:自己被樊氏坑了。再不济,那时候就算低声下气的应对,也该是她樊氏出面才对。
不,也不对,她一个妾室,凭什么替已经持家的主母出面?她自己也知道?吧?一定知道?,要不然,干嘛总叮嘱自己要赔着小心应承?
那她樊氏到底把她当什么了?傀儡么?
是的。一定是。
反反复复地?琢磨着这些事,越琢磨,三夫人就越气闷。
面色越来?越尴尬的吴夫人到底是耐不住心头的煎熬,以敬酒之由到了老夫人与攸宁这一席前,赔着笑找了个机会,与攸宁悄声说了前来?的原由,“……我想着,夫人与阁老正是新婚,借着赴宴的机会再次来?道?贺一番也好?,却不想……她也不知是怎么了,以前好?歹还?是有分寸的,真的。也不知是不是这一阵家事太繁杂闹的,唉……瞧着竟像是失心疯了,偏生我是跟她一道?来?的,要命了。”
攸宁失笑,“您是您,她是她。”
吴夫人得了准话,放下心来?,满脸是笑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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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霜选好?两匹绸缎之后,亲手带着去了外?院,把内院的事细细告知向松。
向松立刻笑道?:“我找个管事,再让他带上?几?名护卫,把这两匹绸缎送到时府外?院,好?歹跟时府那边交代两句。”
时夫人灰头土脸地?回到府中,就对上?了时阁老与时渊的冷脸。
时阁老难得午间回来?用饭,进门就听说妻子去了萧府,已经气不打一处来?。待得萧府的管事送来?两匹锦缎,说是萧夫人赔给时夫人的丫鬟的,简直要跳脚了。
不用问也知道?,时夫人是跑去萧府找茬生事了。
还?有没有比她更蠢的人?
时渊也听说了,心想这下可好?了,唐攸宁怕是更加看不起自己了,萧拓则会愈发地?看不起父亲。
要知道?,萧拓与唐攸宁成婚前后,时阁老可是每日一道?折子,弹劾首辅德行有亏。眼下他时阁老这算什么?女眷跑去人家里闹事,难道?不是治家不严么?
时阁老冷眼打量时夫人片刻,看了看她身侧的那名丫鬟,留意到丫鬟裙子的衣料与萧府赔的一模一样。
他连声冷笑,二话不说,指着那丫鬟:“来?人!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再说!”
丫鬟立刻吓得哭了起来?,求时夫人救她。
时夫人看着时阁老那恨不得杀人的眼神,哪里敢讲情。
丫鬟挨了一通板子,被拖回来?之后,时阁老吩咐道?:“在萧府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仔细说来?,敢有半句假话,我扒了你的皮!”
丫鬟已经没了半条命,哪里还?敢说假话,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时渊听了,眸色深沉地?盯着时夫人。
时阁老则是目光如刀。若是目光有形,时夫人一张脸已被他凌迟殆尽。
“还?想让你娘家跟时家亲上?加亲?”时阁老沉了好?半晌才出声,“凭你最近行事种种,料想着你娘家也教导不出什么像样的闺秀。渊哥儿与他表妹的亲事,你再不要提了。”
“啊?”时夫人失声道?,“那怎么行?我已经跟娘家说好?……”
“闭嘴!”时阁老忽然暴怒,手边茶盏重重地?摔到她脚下,“几?十岁的人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了如今!”
时夫人吓得险些跳起来?,惊呼一声。
“我这儿绞尽脑汁地?弹劾人德行有亏,你却转着圈儿地?给我丢人现眼!”时阁老掐死妻子的心都有了,“你到底是疯魔了,还?是本?性如此?不过是一双儿女出了点岔子,让你不顺心而?已,你至于糊涂到这地?步?是我们的孩子一厢情愿,关人家什么事儿!?你是猪脑子不成!?”
时夫人被生生地?骂哭了,却不敢出声,用帕子捂住了嘴。
时渊倒是挺高兴的。没想到,自己因祸得福了,再不用担心要娶那个倔驴表妹。至于唐攸宁那边——“爹,”他建议道?,“您派管家备些像样的礼品,到萧府去赔礼道?歉吧?”
是完全没用的亡羊补牢,唐攸宁确然被惹毛了,但该尽的心意还?是要尽。
时阁老嗯了一声,“你去安排。”
时渊称是。
时阁老正强自消化着火气,女儿时佩兰兴冲冲进门来?,“娘,您去萧府了?可曾见到……”
室内的情形让她的语声顿住,人也愣住。
“见谁?你想让你娘见谁?”时阁老霍然起身,“给我滚回房里思?过!再给我寻死觅活的,我亲手掐死你!”
时佩兰吓得不轻,要过一会儿才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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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宴席之后,老夫人、二夫人、四?夫人瞧着攸宁那虽然悦目但尽显柔弱的小身板儿,都让她回房歇一歇,宾客自有她们应承。反正经了时夫人那一出,不管是应邀而?来?还?是不请自来?的,都没人敢生事了。
脸色不大好?的三夫人站在妯娌之间,也强笑道?:“五弟妹忙前忙后的,委实辛苦,快去歇一歇。”
攸宁也没怎么推脱,谢过婆婆妯娌,却没回正房,而?是去往静园。
路上?白?着一张脸的小凡赶上?来?,跟在一旁连连赔罪,“都怪奴婢,奴婢该死。”
攸宁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小凡娓娓道?:“像是吃错了东西,肚子痛的厉害,本?以为能撑过去的,却不想,到了厨房,疼得手脚都发软了。奴婢怕强撑着闹出笑话,却是打死也不敢请大家因我延误了时间,就请齐贵家的帮忙。厨房里一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可用的只有几?个小丫鬟,而?行事伶俐模样姣好?的只有清竹,齐贵家的就指派了她。”
攸宁颔首。
小凡又道?:“齐贵家的和奴婢都拜托了两个姐妹,请她们照应着清竹,都说的好?好?儿的,清竹只需把菜带进花厅就行。”
攸宁嗯了一声,瞥一眼小凡额上?的虚汗,“还?不舒坦?”
小凡低声称是。
“可有想过原由?”
小凡神色谨慎,思?虑再三才道?:“要说有蹊跷之事,应该就是樊姨奶奶房里的王婆子。一大早,她送给好?几?个丫鬟时鲜的水果,我们其实都在远着樊姨奶奶那边的人了,只是奴婢贪嘴,那会儿恰好?渴得厉害,便多吃了些。”
攸宁失笑,“秋月另外?安排了人,顶了你接下来?的差事。回房歇着,给你请的大夫就快到了。”
“多谢夫人。”小凡感激地?眼角微湿,“奴婢等?会儿还?要去找清竹,好?好?儿给她赔个不是。”
“那就是你们的事儿了。”攸宁笑道?,“这回固然是我和管事防范不周,但你日后行事也要谨慎些,府里花的起诊金,可你自己也受罪不是?”
小凡称是,千恩万谢而?去。
跟随攸宁去静园的秋月垂首道?:“都怪奴婢,早该想到樊姨奶奶会出幺蛾子,该派人盯着她那边的人。”
“不用。”攸宁道?,“凭她的手段,做不出无证可查的事儿。我就是要给她钻空子的余地?。”
秋月望着攸宁,“奴婢……奴婢不明白?。”
“宴请上?出点儿小差错,我自认如何都能应付得来?。”这丫头越来?越得力,攸宁便也愿意时时点拨她,“只要给宾客的膳食没问题就成了。三夫人再迟钝,也迟早会反思?,会与樊氏彻底反目。”
“谁又能真的蠢到家呢?三夫人要真是不可救药,三老爷当初也不会娶。樊氏能把三夫人带沟里去,我就能把她带上?正路。”
秋月闻言,笑着点头,“奴婢明白?了。”
到了静园,攸宁留了秋月在这边的门房用茶点,自己进到园中。
萧拓本?打算留在家里,终日陪着两个小家伙,奈何上?午被传唤进宫——辽王的胞妹安阳郡主进京了,皇帝设宴,请首辅作陪。
初六、十九过来?,家里这是第一次这样喧嚣,这会儿更是敲锣打鼓地?唱起了戏,攸宁担心它们嫌吵,发脾气。
十九也罢了,初六要是来?一声吼,恐怕直接就给她清场了。
没料到,进门后刚走了一段,两个小家伙就颠儿颠儿地?迎向她,都是喜滋滋的样子。
攸宁不想十九再吃上?次的亏,适时地?俯身、蹲下,抱着一个,搂着一个,不断用言语手势安抚初六,哄着它别跟十九过不去,又嘀咕:“你们怎么知道?我来?了?难不成有千里耳?”
过了一阵子,陶师傅赶过来?,说了原由:“那边热闹起来?之后,它们也不知道?是心烦还?是好?奇,跑到高楼上?张望。也不知它们能否望见您,在这边是绝对能望见。刚刚初六一溜烟儿往下跑,十九一着急,根本?就是顺着往下滚了,疼得直叫唤,初六没法子,折回去把它叼下楼的。”
攸宁听着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十九,“阁老说你得摔打着长大,你还?真打算这么着啊?不是挨打就是挨摔。”手轻柔地?抚着小家伙的背,又问陶师傅,“要是有人往楼上?瞧,眼力好?的能不能看到它们?”
“不能。”陶师傅笑道?,“初六精着呢,一直躲在栏杆后头,就算有人跟阁老眼力一样好?,也不见得能透过它显露的一星半点儿,猜出它是小老虎。”
“那还?好?。”攸宁笑道?,“它们要是没事儿就往楼顶上?转一圈儿,我真是想想就受不了。”
陶师傅一乐,“不能够,平时俩小子还?真不喜欢亭台楼阁的,经常出没的,也就是阁老和您那间书房。”
攸宁带着两个小家伙去了书房,亲手沏了一杯酽茶,慢慢喝完,哄得两个在软榻上?睡着了。
她坐在软榻边上?,瞧着它们,一时摸摸它们的爪子,一时碰一碰它们的虎须。她是过于胆儿肥了些,可就是能够确信没事。
十九全无警惕性,只要睡着就是昏天黑地?,不要说谁碰它,把它挪到外?边,估计它也就是翻个身继续睡。
初六则睡得浅,大爪子被握着的时候,会反过来?搭一搭攸宁的手;虎须被碰的时候,眼睛微微张开,瞧她一眼,随后竟挪了挪地?方,把大头搁到她膝上?。
攸宁心里暖暖的,又碰了碰它虎须。
它没反应,纵着她的样子。
这是绝对的信任。这个虎孩子,偶尔会反过头来?哄着她。
她不再闹它,给它挠下巴,捋背毛,轻轻的,柔柔的。
原是打算过来?看看就走,实情变成了她伴着两个小家伙好?好?儿地?睡了个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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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值房,萧拓坐在书案后方喝茶。
谭阁老、安阳郡主坐在他左右两边下手的位置。前者只是过来?作陪,除了锦衣卫里官职不低的女官,萧拓私下里不会单独见任何不相干的女子,一面喝茶,他一面时不时打量安阳郡主一眼。
皇帝登基之后,斟酌着局势,并没发力打压先帝的手足,是以,那些以前的王爷、长公主、公主,大部分都保留着封号,并没怎么吃苦头。
辽王胞妹安阳郡主,今年二十四?岁,尚未出阁,至于原因,有些朝臣是知晓的。
萧拓在沙场上?是横扫千军,在京城算是横扫闺阁,十六七到三十来?岁倾心于他的女子,不要太多。以至于好?多人娶妻纳妾之后心里都没底,疑心枕边人也曾倾心萧拓,自己只是人家退而?求其次的结果。
安阳郡主是其中一个,早在随辽王前去封地?之前,便曾两次请皇帝为她与萧拓赐婚——是个能文善武的,两次请求赐婚,皆是在立了军功之际。
饶是皇帝,也知道?擅自做主萧拓的婚事会让他炸毛,一准儿会抗旨,只好?说朕把萧兰业唤来?,问问他的意思?。
自然是问不问都不能成的。
谭阁老记得,早些年的安阳郡主,那可是真真儿的性如烈火,此番回来?,瞧着倒是有了莫大的改变,变得沉稳内敛了。
安阳郡主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亲手递到萧拓手边,“家兄与萧阁老经年不见,很是挂念,特地?写了这封私信给你,要我务必当面转交。”
萧拓嗯了一声。
安阳郡主回到原位。
萧拓又喝了会儿茶,才取出信件来?看,看完之后,声色不动。
安阳郡主道?:“家兄说了,阁老的答复,当面告知于我即可。”
“这样说来?,你知道?信中谈及何事?”
“一清二楚。”
谭阁老也能猜得出。午间宴席间就已听出了辽王兄妹的意图:不就是想让萧拓娶郡主为平妻么?不就是用兴兵威胁么?
萧拓牵了牵唇,语气淡淡的:“那我就告诉你我的答复:不行;我等?着。”
安阳郡主闭了闭眼,笑容透出些许苦涩,“以往有那些公主,她们都能等?,我自然也等?着;眼下那些公主嫁的嫁,出家的出家,我自认之于你,已是身份最高。家兄与我已将?身段放到最低,你也不肯?真当我们不能说到做到,扰得天下不宁?这其中利弊,你到底有没有衡量清楚?”
“平妻?那是什么玩意儿?”萧拓笑微微的,“那是满脑子泥浆的商贾兴起的莫名其妙的风气,但凡是正经人家,都不会效法为之。”
安阳郡主倒也不恼,也是真的不介意在一旁聆听的谭阁老,“可事有例外?,我们总不能要你休妻再娶,那样对谁都不好?,都会变成笑话。以我的身份,比照你娶的人,总不能做你的妾室。”
“你就算想到萧府的庄子上?为奴,我也瞧不上?。”萧拓仍是笑眉笑眼的,“辽王与你除非有真正的奇才辅佐,否则,到了沙场上?,你们也就是个三脚猫的德行。与辽王、你都不算陌生,不好?听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们看着办就是。”
谭阁老暗暗一笑。不好?听的话你就不说了?你是还?想怎么戳人的肺管子?
安阳郡主敛目,深深呼吸,遂起身道?辞,“刚回来?,在京的辽王府还?没收拾好?,我得回去看看,料理一番。”转身之际,深深地?望了萧拓一眼,“萧阁老,来?日方长。”
萧拓道?:“不送。”
过了好?一阵,谭阁老闷声笑道?:“这可真是,上?赶着不是买卖。”
萧拓看他一眼,也笑。可不就是么,上?赶着不是买卖。好?在攸宁嫁他在先,对他的心意只有搁置回避,不会决绝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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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回返到老夫人身边之前,请来?给小凡诊脉的大夫顺手帮忙做了些事,到她面前回禀:“几?个丫鬟收下的瓜果中都被下了无色无味的药,此药令人腹痛不止,服下之后,约莫三个时辰左右发作。”
丫鬟们一般天不亮就起身,到午时左右,正是三个时辰左右。攸宁道?谢,付了丰厚的诊金。
思?忖之后,吩咐筱霜:“去一趟樊姨奶奶那边,跟她说,她费心了。”随后进到搭了戏台子的花厅,陪老夫人等?人看戏。
林夫人挪到她身边,低声笑道?:“你倒是心大,半晌不见踪影,有事?”
“没。”攸宁也不瞒她,悄声告诉她首尾。
林夫人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从小到大,数你弱不禁风的,偏生胆子比谁都大。”
攸宁就笑,“也算是奇缘,跟俩小子投缘。”
“可行的话,我也想瞧瞧。”这需要特地?安排。
“不给瞧。”攸宁立刻道?,“我家的虎孩子又不同于万兽园里的,你想看虎,去宫里的园子瞧。”
林夫人笑着掐了掐她面颊,揶揄道?:“小气。我这不是爱屋及乌么?”
攸宁稍稍退一步,“回头画给你。虽然画艺不如以前了,你好?歹能瞧出些意思?来?。”
“行啊。”林夫人欣然点头。
老夫人瞧着亲亲热热说话的两个人,笑着拍拍攸宁的脸,“带林夫人去园子里瞧瞧,横竖你们都不爱看戏,何必在这儿受罪?什么事儿都不会有,除了你们俩,都是年岁不小的人了,没人想不开出幺蛾子的。”
攸宁想了想,柔顺地?称是,与几?位德高望重的夫人轻声打过招呼,携了林夫人去了后花园。
花园之中,春/色正浓。
今日随长辈来?的闺秀足有十几?个。
林夫人是明眼人,猜得出缘故,笑问:“可有入你的眼的?”
“那是我二嫂的事儿。”攸宁笑道?,“她有了中意的,我才好?帮她查查对方的底细。再说了,这事儿也要看我们大公子的意思?。”
林夫人想一想,深以为然,“也是,管多了就不好?了。”
顺顺利利地?到了晚间,用过晚膳,方妈妈眉飞色舞地?来?禀:“阁老听说内宅有宴请,着人备了些烟花,供老夫人、几?位夫人和诸位宾客赏看。小厮们稍后就到。阁老被事情绊住了,没法子回内宅请安,还?请老夫人和各位夫人勿怪。”
众人闻言,因着都是意外?之喜,笑着议论起来?,要么夸阁老有孝心,要么说阁老有心了。
攸宁却是一阵心惊肉跳:初六、十九经了这么久的喧嚣,再给它们来?一出过年时才有的欢腾,生气了怎么办?那厮,总是率性而?为。要知道?,以前它们住的碎月居,周遭可比静园清净了百倍。
忍着不悦,待得烟火腾空,众人都含着笑赏看的时候,她悄声跟老夫人寻了个托辞,说萧拓有事吩咐她,得离开一阵子。
老夫人不疑有他,说那就快去,他是急脾气,你别跟他较真儿也就是了。
攸宁称是,急匆匆走小路、捷径到了静园。
到了园中的书房院,望见院中一幕,她停下脚步,绽出了温柔的笑靥。
两个小家伙并排坐在天井,望着被烟火装饰得璀璨华美?的夜空。
随后她才留意到,萧拓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手执一杯酒。
她重又举步,跟两个虎孩子腻了一会儿,到了他近前。
“是不是没想到?”萧拓握了握她的手,径自把她带入怀里,安置到膝上?,“就知道?你会过来?。”
合着是给她挖了个小坑,等?着她赶过来??攸宁啼笑皆非,“幼稚。”
萧拓轻轻地?笑,把手中酒杯送到她唇边,“今儿喝酒了吧?尝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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