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如约而至的吉日

三日后,蔺清芜情形略略见好,能坐马车了,齐家的人便离开客栈,或回江南,或回沧州。

景竹隔一半日就替萧拓送茶叶、棋具到兰园,与筱霜、晚玉提了萧拓敲打齐家的事。

晚玉听了,抿嘴笑了,又问:“阁老原话是怎么说的?”

“原话简单得很,”景竹笑道,“别善待蔺氏,也别虐待死。”

晚玉笑意更浓,“这样一来,齐家和蔺氏往后的日子都不好过。”首辅大人话里那个度,委实不好掌握。转过头来,和筱霜告诉了攸宁。

攸宁听过就算,专心挑选衣料。

私下里,林夫人曾问她:“蔺氏那边,真就这么着了?”

“就这么着了。”攸宁淡淡的,“原本不需走到这一步,哪成想,她不晓事到了那地步。动不动跟我提劳什子的生恩,也不想想,她便是把我告到衙门,谁又能断我不孝之罪。”

林夫人释然,又道:“只是担心你会后悔。”

“许她不仁,不许我不义?”攸宁语带轻嘲,“能与任何人一笑泯恩仇的大度之辈,绝不是我。说起来,我要不是另有事情要办,说不定真会与她相认,然后把齐家拆得七零八落。”

林夫人忍俊不禁,“那还是省省的好。”

时间进到三月下旬,萧拓兑现承诺,命向松送来之前许给她的扇面儿,一幅骏马图,一幅傲雪寒梅,一幅空谷幽兰,随附的背面都是与图相符的诗词文章。

向松道:“骏马、寒梅是送给姚先生的,另一幅是送您的。”

攸宁厚赏了向松,回赠萧拓一块可以用来雕篆印章的小石头。仔细赏看一番,不得不承认,他的字、画很对得起他那张脸。

但是,送她空谷幽兰……怎么想的?明明送罂粟更合适。

婚期越来越近,来兰园的人越来越多。

谭夫人、杨夫人便不需说了,见天过来与攸宁说一阵子话,言辞婉转地提醒一些事:

譬如萧府那边已在正房安排了管事妈妈、大丫鬟和一应二等丫鬟、小丫鬟、粗使婆子,来处不一;

譬如主持中馈的三夫人最近不知何故,屡屡出错,以至于惹恼了外院的管家和一众管事,内外打起了擂台,老夫人仍如以往,不闻不问。

攸宁诚心道谢,倒是不担心什么。她本就只想带筱霜、晚玉两个大丫鬟和四名二等丫鬟,所谓陪房,只是在萧府挂个名,该忙什么忙什么就是。人手是用来调/教、收服的,若全都服服帖帖,筱霜晚玉怕就先会觉得无趣。

至于萧府婆媳四个,没有萧拓约束着,恐怕早就有一两个过来试探了。不认可是正常的,换了几年前的她,就算不会先入为主的反感一个人,敬而远之却是必然。

其他来添箱的宾客中值得一提的,不外乎是徐少晖的母亲徐夫人、林夫人的婆婆林太夫人。对前者,攸宁礼遇有加,当做自家长辈;对后者则始终是透着疏离的客套,听着对方的话不着调了,便寻个理由送客。

三月二十四,顾泽斟酌再三,派人传话给攸宁:夏家父子已辞去官职,正在进京的途中,弹劾齐家的事也已全部安排妥当,另外,请她指个地方,见上一面。

攸宁指了一间相熟的茶楼,当日午后前去相见。

顾泽这一阵过得辛劳又焦躁,清减了不少,待得攸宁见礼、落座后,开门见山:“我思来想去,得出的结果有限,能否请你事先给我交个底,你手里的凭据,是否与文季的病痛有关?”

攸宁反问:“您可曾找人请教过令公子的情形?”

“找过,我拿着他以前用过的方子,请教过几位太医。”顾泽面露颓唐,“他们都说,那是奇症,难以治愈。而曾长期为文季医治的太医、大夫,先后没了踪迹,一个辞官返乡,路上出了岔子;一个出了意外,出门游玩时在江上醉酒,栽到了水里,连尸身都没打捞到。”

“这么巧。”

“就是这等我后知后觉的巧合,才愈发不安,又变着法子查常年服侍文季的人,有一个也失去了下落。”顾泽干咳一声,目光交融着羞惭、恐惧,“他房里的人,有一阵调换的频繁,我只当是他和你猜忌之故,到如今想想,才觉出异样。”顿了顿,身形前倾,“你能不能提前透露一二?如此,我也好早做打算,知晓日后如何安排夏家的人。”

攸宁沉了沉,“好。我知晓一些救人的方子,更知晓一些害人的方子——能让人看起来是身患奇症那种。”

“洗耳恭听。”

攸宁目光悠远,“有一种常见的给人自尽的毒,每日在膳食中用一点点,持之以恒,便会使得人如顾文季一般病倒在床,行动不便,俨然活死人。

“太医、大夫不论是否见过前例,出于种种顾虑,只能说是治不好的奇症。

“尊夫人的双亲通些药理,常有琢磨古方偏方的闲情。”

顾泽瞳孔骤然一缩,嗫嚅道:“你是说——”

“说个方子而已,”攸宁嫣然一笑,“说一些世人对令公子全无所知的事。”

顾泽急切地问:“他……不,他与你是何时察觉出了端倪?”

“从他诚心教我经商之道的时候,我提醒了他几句。”攸宁如实道,“奇的是,他早就知晓了,也已抓了人证,但应该是真活得腻烦了,没有亲自追究的意思。

“我曾说,他要是同意和离,我可以替他出面。

“他说不用,横竖也治不好,他没多少日子了,不妨让我用人证做保命符,就算离了顾家人单势孤,也会得到您的尽心照拂。”

顾泽喉间狠狠一哽,说不出话。唐攸宁一些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此刻终于有了答案。怪不得她有恃无恐,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的亲生儿子,宁可帮助亏欠的女子,也不肯再给他点滴父子情分,连抱怨指责也不肯说。

他如何让儿子对自己心凉失望到了这地步?

一时间百感交集,心念数转,险些让他苍老十岁。

良久,他才终于哑声问道:“那么,你到底作何打算?为他报仇雪恨,还是要我自此对你言听计从?”

“大人言重了,一切全在您。”攸宁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本就不该结缘,我为他报什么仇?若您赏脸,愿意听取我的建议,日后需要做的,也只是有良知的官员早就该做的事。”

“譬如——”

“如今没到说准话的时候。”攸宁从容起身,“我本意只是要您帮忙。当然,您也可以让我害得一文不名。”说着欠了欠身,“看起来,我似乎真能嫁入萧府,近日会很忙,过一段再请您喝茶。”

在她举步出门时,顾泽起身,“唐东家。”

攸宁转身望着他。

顾泽深施一礼,“唯请手下留情,给顾家留下现今这一席之地。夏家的人进京后,如何安置,到时还要请你费心指条路。”

“好说,您客气了。”攸宁又欠了欠身,转身出门。

回程中,攸宁透过小窗子望着街头繁华,盘算着一些事。顾泽的表现,愈发证明她没选错人,再加上徐少晖、林陌、恩师在士林的影响……手中牌面已算过得去。

如此,距钟离远回京的路,是否又近了一步。

家国大义、权衡大局,那是萧拓的事,她只想为救命恩人尽一份力,要那昔年悍将得到应有的公平、礼遇。

哪怕是强人所难。

若连在疆场挥洒热血的铁骨铮铮的人都不能善待,这样的朝廷要来何用?

当然,朝廷看起来一直善待萧拓,可那又怎么同?那厮是天生的大尾巴狼和狐狸精,何等局面都能保有自己该得的尊荣。

这心愿,他若能全力帮衬……嗯,要她做个乖乖的小媳妇儿都成,可那又是他不需要的。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笑了,有几分愉悦,亦有几分自嘲。

转过天来,是安床的日子,萧府从这日起,充斥着喜乐喧嚣。

萧拓半个月的假,也是从今日开始。当然了,也就是能终日留在家中,该批阅的公文仍是不可耽搁。

到了三月二十六的吉日,攸宁一大早起身沐浴装扮。

谭夫人、杨夫人和各家女眷早早赶来,各自成群地坐在一起说笑,把氛围渲染得热闹喜庆。

到了吉时,萧拓与八名傧相准时而至,傧相有文官亦有武官,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除了这边没有长辈随之做出的细微调整,其余一切遵照俗例。

攸宁罩着大红盖头,在鞭炮喜乐欢笑声中,等他来迎。

踏着傍晚的绮丽霞光,萧拓步调沉稳地走进室内,凝了一眼安安静静的新娘,从喜娘手中接过大红缎带,引着她出门。

下台阶时,他提醒:“当心。”语声低而柔和。

攸宁极轻微地点了点头,低头敛目,透过盖头留出的有限的缝隙,小心地迈步。却不料,他又问:

“听到没?”

攸宁蹙眉,轻轻地没好气地嗯了一声。他又在想什么乱八七糟的?难不成担心她会找个人替嫁?

幼稚死了。

萧拓眼中则有了切实的喜悦,双眸愈发地灿若星辰。

他就是担心她出幺蛾子。

不担心才不合常理成么?她有什么好着恼的?

这没谱的小脾气,欠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