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唐攸宁抬头看他,有点儿好奇他今日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握在掌中的微凉,她的目光,牵扯着萧拓的心弦,有点儿泛酸,变得柔软。
他放开她的手,端过书案上的两盏茶,转到棋桌前。
唐攸宁随他走过去。
桌上摆着一局她走到中途的棋。
萧拓看过局势,执了白子在手,斟酌着下一步。
来之前,他有很多话要跟她说,有不少问题要她回答,甚至有不少抱怨。
而见到她之后,不想说也不需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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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咳嗽使得蔺清芜醒过来。
齐羽娴忙递上帕子,扶着母亲起身倚着床头。
蔺清芜用帕子掩着口咳了一阵子,移开帕子时,看到上面的血丝。
齐羽娴也看到了,眼神一黯,强打着精神服侍母亲漱口,又问:“好歹吃些东西吧?”
“晚一些再说。”蔺清芜摇了摇头,抚着心口,“正堵得慌,吃不下。”
齐羽娴不好再劝,默默地坐在床畔。
蔺清芜定定地望着床帐出神。
她不记得是怎样回来的。
到此刻也没想明白,错在何处。
是根本不该去萧府,还是哪句话说的不妥?
她亲生的女儿,已经没了家族,她不该过来相认么?
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萧拓要她问一个问题,除了求他指条明路,还能怎样?他却是那样的态度……
她以为按世俗规矩来说合情合理的事,到了萧拓与攸宁面前,就成了可笑、冒犯。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活在水缸里的鱼,拼尽力气纵身一跃,本以为能跃入江河,自此活得自在惬意,哪成想却到了沙滩上,摔得半死不活,一呼一吸间,全是卑微、难堪与不堪。
当年离开唐家时,她告诉自己,只能抛下攸宁才有新生,她坚信自己不会后悔。
到如今,她满心屈辱无望,不知往后还有什么盼头。促成这一切的,正是攸宁。
报应。
齐羽娴无意识地揉着帕子,也在出神。
唐攸宁要嫁的萧拓,首辅萧拓,竟真如传言中那般俊美无双。
先前总是想,关乎男子,尤其帝王权臣样貌的传言,定是夸大其词,何曾想真有那般人物,要你用怎样的言辞去说,也嫌不够彰显他的风采。
都说唐攸宁越嫁越好,一步登天了。
可不就是么。
萧拓那些话,对她和母亲来说过于严苛无情,可反过来想,便是处处存了维护唐攸宁的心思。未成婚便已如此了……
念及此,她心头泛起难言的酸涩,酸涩之后又是焦虑:一母所生,唐攸宁日后要被万众仰望,她却要挣扎在不上不下的门第中么?眼下该怎么办?
她打听了,父亲明早就能进京城,但是有用么?毕竟,萧拓已将话说到了那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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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下午起,顾府内宅的氛围就变得怪异,下人们一个个战战兢兢,恨不得做哑巴。
顾芳菲起初以为外院出了什么事,父亲在发脾气,派贴身丫鬟去打听。
然而丫鬟回来后面色惨白,说垂花门外有护卫看守,内宅别的通往外面的门亦如此。
顾芳菲心惊又困惑,亲自去看了看,果然如丫鬟所说。
这阵仗,绝非寻常禁足,父亲想做什么?她苦思至入夜,没有头绪,索性直接用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方式,跑到垂花门前闹。
这种法子看起来愚蠢,却往往很奏效。
过了小半个时辰,顾泽过来了。
夜色中的他,看起来很疲惫,眉宇间没有一丝看到女儿该有的和蔼。
顾芳菲膝行到他面前,拼命多挤出些眼泪,哽咽着问道:“爹爹怎么把内宅封了?女儿有什么过错,您好歹给个明白话,怎样责罚都可以,只别这样不明不白的,我一头雾水也罢了,您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顾泽淡声道:“我只问你,你们和你外祖父家,到底做过怎样的事,以至于成了别人能够要挟我的把柄?”
顾芳菲愣了愣,“把柄?什么把柄?”
“你不知道?”顾泽似是在意料之中,语气平平,“那就好生想想,让你娘也想想。想清楚之前,不准踏出内宅半步。要是这一生都想不起来,内宅便是你们的归处。”
他说完,转身就走。
“爹爹!”顾芳菲真的哭了。
顾泽猛然转身,目光如刀,语声骤然变得粗暴:“再号丧,我这就把你娘发送了!”
顾芳菲被吓得一激灵,立马噤声。
顾泽阔步离去。
顾芳菲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里,强撑着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去见顾夫人。
病中的顾夫人精气神儿不足,不似女儿一般敏感,只是隐约觉得不对劲。
顾芳菲坐在床前,遣了下人,七拐八绕地铺垫了许久,才把实情说了,她握住母亲的手,“娘,这可怎么办?爹爹只是询问,他到底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只是猜忌?”
顾夫人双眼中本就不多的光彩寂灭成灰,好半晌才吃力地吐出两个字:“猜、忌。”
“对,对。”顾芳菲慢慢地点了点头。如果已经知道,便不是这样发作她们了。
“唐氏。”顾夫人面孔扭曲着,含糊不清地道。
“不大可能吧?”顾芳菲的直觉也是与唐攸宁有关,但又觉着凭据不足,“她要是知道,早就反过头来刁难,让我们在她面前卑躬屈膝了,总不可能沉得住气到这等地步。”顿了顿,好言安抚道,“您也别急,过些日子,看守的人便会松懈下来,到时候我尽心打点,找个人帮我们传信给外祖父外祖母,请他们想想法子。”
顾夫人则是灵光一现,猛然记起唐攸宁说过的话:
“令堂不知规劝您善待儿媳,还助纣为虐。您娘家侄子是不是得了你们的默许,才出尽法宝地要毁我名节?
“令尊、令兄知情后,怎么说来着?实在看上了那份儿姿色,待她守寡被逐出顾家之后,收为妾室便是了。
“什么叫衣冠禽兽,他们现身说法。
“家道中落是轻的,更大的报应在后头。
“我会离开,离开后仍旧会不遗余力地报复。”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先是她与女儿,之后便是她的娘家了吧?
她的确没有真凭实据,也没经过推敲,可她就是能够确信,大难临头的直觉是对的。
她打了个寒颤,随即激动起来,徒劳地挣扎着、捶打着床,“就是她!杀了她!……杀了她!”
顾芳菲掉了泪:一个连床都下不了,一个走不出内宅,能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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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局走到了四分之三的程度,萧拓默算了一番,心知自己输了,棋子照旧落下,只是速度很快。
唐攸宁保持着与他一样的速度。
如此落了几子,她一步没错,萧拓没再取棋子,“我输了。”
“谁让你坐那边?”唐攸宁笑了笑,“这局棋只能是这结果。”
“不早说。”他笑着喝了一口茶,“平时就总琢磨这个?”
“嗯。”
“你这儿太静了,没有猫狗鹦鹉之类的?”
“没,烦那类小东西。”
萧拓剑眉一挑,笃定地道:“不是烦,是怕太喜欢。”
唐攸宁凝他一眼,“对。”
“情意这回事,有付出就有所得。”
唐攸宁慢慢地收拾着棋局,把黑子白子分别放回到精致的棋子罐里,“手里的已经不少,再多便是负担。”
“这话说的。”萧拓半开玩笑地道,“就没想过我们可能有伉俪情深之日?”
唐攸宁失笑,“最蠢的事情之一,便是对帝王将相生情,萧阁老尤甚。”
“……”她把天儿聊死了。对他生情是犯蠢?在她这儿,他怎么这么不受待见?
唐攸宁仍旧忙着收拾棋局,没看到他黑了片刻的脸。
萧拓默默地压下无名火,起身道辞:“得了,我还有事。不用送,你早点儿歇息。”
唐攸宁起身行礼,客客气气的,“阁老慢走。”
萧拓心说滚吧你,睨了她一眼,大步流星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