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李管家已经离开了好一阵子。
没人出声,室内落针可闻。
齐老夫人终于转过弯儿来,明白唐元涛早就打定了翻脸的主意,这样那样的,是把她们当猴儿耍了。
她死死地盯着蔺清芜。
要不是长子年少时姻缘方面不顺,定亲两次女方都亡于天灾、病痛,落下了克妻的名声,她怎么会允许蔺清芜进门。
可这蔺氏至今没能生下嫡子,叫她横看竖看都厌烦。
好不容易能指望她给家门带来利益,事情却走到了这等任人践踏脸面的地步。
简直是个丧门星。
齐老夫人心口堵得厉害,起身转去内室之前,木着脸道:“不论唐元涛、唐攸宁,都与你息息相关,你有法子就想想,没有也罢了,我们一道滚出京城。”
蔺清芜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虚空。她根本没听到婆婆的话,心里另有计较。
唐元涛说过,她来京城,是攸宁告诉他的。那么,他这般恶毒的手段,是不是攸宁给他支的招?
应该是。
绝对是。
是以,所经的这些难堪羞辱的症结是攸宁。
只要攸宁肯认她,唐元涛也就消停了。
“娘。”齐羽娴提心吊胆地看着母亲。
蔺清芜吃力地站起身来,轻声道:“走,我们去萧府。”
“啊?”齐羽娴惊讶,“可是,昨日才送去了拜帖,萧老夫人说这两日……”
“不管那些,我们去门前等。”蔺清芜转头望了女儿一眼,声音更轻,“你还没看出来?这次若是让唐元涛如愿,你祖母会更加嫌弃我,一定不会让我张罗你的婚事。她一气之下,把你随意许了不堪的人家可怎么办?”
齐羽娴心头一惊,脸上霎时没了血色。唐府管家说出那个荒唐的提议的时候她没慌,料定祖母、母亲绝不会答应,倒是还没往深处想。
她不再言语,随着母亲回房,从速更衣打扮一番,坐马车出门。
到了萧府,有身姿矫健的小厮迎到了马车前,问清楚来历之后,没去通禀,当即歉然道:“老夫人今日有事,已交代了不见客。”
蔺清芜欠一欠身,递给对方一个荷包,“妾身与小女来见老夫人,是为什刹海的唐东家一些事。假若可以,我们想在外面等等,劳烦你瞧着老夫人得空时帮忙递句话。”
小厮收了荷包,笑着道谢,回了府门内,去找向松回话。
向松闲闲地喝了口茶,“愿意等就等着,等到阁老回来才好。把人请到等候传唤的小花厅。”
小厮应声而去。
向松喝完一盏茶,去福寿堂见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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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顾泽昨日的疑问得到了答案:
蔺清芜见唐攸宁当日,便在住处见了唐元涛;
唐元涛在蔺清芜赶到京城之前,有一次遮遮掩掩地出门,去了周记当铺,巧的是,唐攸宁那日也曾去过那个当铺,时间完全对得上。
此外顾泽顺道得知,唐府管家一早去了柳叶巷,也不知说了什么;
唐府一名管事上午去了顾府,送了八色礼品、五百两银子,名头是唐元涛给顾家赔不是,报答顾家照看唐盈的一点儿心意。
事情看起来越来越有趣,对于顾泽,却是越来越值得深思。
他隐隐有种预感,唐攸宁在借刀杀人,做她手中刀的,先是唐元涛,之后就是自己。
他开始仔细地梳理一些枝节:
唐元涛刁难齐家,唐攸宁赞成,而且直接或间接地给予提醒——唐元涛昨日才被敲打,今日就改了主意,便可证明这一点。
那么,齐家到访顾府的事,唐攸宁其实完全可以省去,她没有,那就应该是存了打草惊蛇的意图。
那么,她要惊动的是他,还是他的妻女?
他想到了宁可把私产交给唐攸宁也不肯留给家族的长子,想到了唐攸宁被他问及此事时笼统的回答,又想到了她从容地离开住进什刹海。
那时候,她与萧拓的婚事还没落定,她又带着顾家大笔财物离开,如何断定他不会从速打压甚至除掉她?
能让她有恃无恐的,除了人手能力不俗,只能是留有顾家的把柄。
这就说得通了。
她在等顾家的人去见她。
反反复复地推敲,顾泽得到的结论始终相同。
他脊背有些发凉。家里如若再出风波,尤其是唐攸宁挑起的,真的会严重影响他的仕途。
只希望,她能像他乐观时希望的那样,只想利用他,而非动摇顾家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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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攸宁心情不大好。
近日画了几幅扇面儿,回头一看,都因腕力虚浮有着诸多不足。
画如此,字较之以往,亦只有形在。
越看越生气,把新作的扇面儿用裁纸刀切成一条条,揉成团,扔进字纸篓。
又生了会儿闷气,她转到棋桌前,摆上一局棋谱上看到的残棋,尝试着解局。
幸好棋艺是不会退步的,与自己博弈能很快缓和心境,在筱霜走进小书房时,她已平静下来。
筱霜把嫁妆单子放在棋桌一角,“重新核对了一遍,没有错漏,只有衣料需要您亲自挑选,什么时候送来合适?”
唐攸宁想了想,“到下旬再说。”
筱霜称是,又道:“萧府的景竹奉阁老之命,送来了一些庐山云雾,说这茶是阁老常年喝的,手头存了很多,分给您一些。”
唐攸宁眉梢微微扬了扬。茶的喜好相同,这倒是巧了。
“景竹还说,阁老说您有事交待他,但他今日只有晚间得空。”
唐攸宁笑了,“让他来就是了。”哪里是她有事交待他,明明是他要她做出一些解释。
筱霜传话之后,再回来时,拿着一份拜帖,“顾大人派贴身小厮送来的。”
“怎么说?”
筱霜答道:“顾大人今日起每日下午都能登门拜访,以便听您吩咐。”说完,现出与有荣焉的神色。
官员只有休沐日才得闲,顾泽却是这样的说法,足见心诚。唐攸宁道:“请顾大人迟一些便过来,我请他喝茶。”
无疑,顾泽的反应比预料的更快,便更让她满意。
下午没尽责地处理公务的大员,除了顾泽,还有萧拓。
顾泽是迫不得已,萧拓则是琐事缠身。
要正经历着才知道,娶妻真是件挺麻烦的事。
宾客名单,要自己拟;正房修缮,要亲自督办;酒席规格,要自己定……杂七杂八的,对他来说过于琐碎,却又没谁能替他。
母亲很多年不管他的事;其余的人打心底反对这门婚事,嘴上不说而已,哪会愿意出力;先前想交给管家景竹向松等人,他们摸不清他想要怎样的排场,一天恨不得几十个问题,能烦死他。
为免弄得不伦不类,喜宴上翻桌子,他只好亲力亲为。
今日偷空回来,是看看正房修缮的进度,瞧瞧工匠们的手艺如何。
向松迎上来,行礼道:“齐夫人、齐大小姐上午就来了,一直在等老夫人传唤。老夫人说,您不让她管,她便不管。”
萧拓犹豫了一下。
上次去兰园,离开前提了一嘴齐家的事,她说不用你管,找到萧府的时候,顺其自然。
这时才察觉出,她话中有些深意:如果他没事先交代下去,如果母亲或别人见了蔺氏,又该如何?
她是生怕他过得清净。
“把人唤过来。”他也见识见识,她生母到底能糟糕成什么样,能让她这样对待。
等了一阵子,向松引着蔺清芜、齐羽娴走过来。母女二人低垂着头,敛衽行礼。
萧拓抬了抬手,“我对攸宁的事,了解得不少。齐夫人,我正忙着,今日只能容你问一个问题,我应该能为你解惑。”这态度,存着试探之意。
蔺清芜先是有些意外,头微微抬了抬,继而敛目斟酌片刻,又蹲下/身去行礼,“妾身只求阁老指条明路,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得到攸宁的原谅。我是真心实意来与她母女团聚,送她出嫁,弥补这些年的亏欠。”
齐羽娴也又一次随着母亲行礼。
萧拓睨着这对母女。
正常的母亲对女儿,最关心的该是身体是否康健,姻缘是否如意。
就算没有那等情分,连场面话都不会说?她一定会,但她已经因为急切顾不得其他。
归根结底,从没把那个病秧子女儿放在心里。
这个妇人,当真要不得。
萧拓目光冷如霜雪,周身的气息随之转寒,压得人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