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环相扣的好戏(1)
祁焕苦着脸回到柳叶巷,到上房见了齐老夫人,复述了唐元涛的意思。
齐老夫人面色阴晴不定,“你也没跟他斡旋,没说可以给他更可观的银两,就应了下来?”
祁焕讷讷道:“他看都没看荷包里的银票。孙儿怎敢轻易应下,只说会转告长辈,请他稍安勿躁。”
齐老夫人仍是神色不虞,“知道了,下去吧。”
祁焕退下时,只恨自己多余走这一趟。本想扬眉吐气的,却一直在受夹板气。
祖母的脸色他看得明白,这一点,心里很是不以为然:那是关乎有没有戴绿帽子的事儿,唐元涛又好歹是个伯爷,再见钱眼开,也不至于用这种事牟利,徒惹人耻笑。
齐老夫人唤了三个儿媳到面前,说了眼前事,眼含责怪地看着蔺清芜:“焕哥儿处事过于木讷了些,你是怎么教导他的?”
蔺清芜勉力起身,嗫嚅着认错。
齐老夫人瞧着她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再想到她可能成为齐家的家丑,眼底就多了几分嫌恶,“回房歇着吧,别的事我和你两个妯娌拿主意即可。你要是总不见好,等到认回唐氏,她说我们委屈你,我们齐家如何吃罪得起?”
类似的话听了太多,蔺清芜已然麻木,行礼后转身走人。到这地步,她只能逆来顺受,听天由命。
齐老夫人问二儿媳:“可曾每日送帖子到唐氏那边?”
齐二夫人笑吟吟地道:“每日都派了能说会道的管事妈妈去送帖子,先前那边根本不收,昨日好歹是收下了,但当即就说唐氏这几日忙,腾不出时间会客。”
齐老夫人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且由着她再端一阵架子,谁叫她觉着委屈呢。”
“也不知道她委屈什么。”齐二夫人扯了扯嘴角,不以为然又羡慕,表情就有些怪异,“先前她那段姻缘,明摆着是唐家攀附有实权的门第,这种事多了去了。可人家顾家不也没亏待她么?白白送了她十多万两的产业呢。眼下就更不消说了,嫁给首辅是怎样的福气?没有大嫂生下她,她怎么会有如今的顺风顺水?”
齐三夫人点头附和,“总归是年轻气盛,身价又陡然水涨船高,行事难免骄矜。娘宽和大度,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要不是首辅看中了她,不过是个手头宽裕声名狼藉的破落户,我跟她计较什么?”齐老夫人的脸色缓和下来,“她兴许压根儿就不明白,和离之后两家就等于老死不相往来,总要有一方断了与儿女的情分。你们大嫂纵然有不足之处,这件事却没办错。等到见了面,我与唐氏细细解释一番,她也就明白了。”
齐二夫人说“娘说的是”,齐三夫人说“又要辛苦娘了”。
“说说眼前的事。”齐老夫人面色一整,“焕哥儿虽然不懂得转圜,可顺安伯也没道理拿这种事开玩笑。要想让他安生,只能让他如愿。”斟酌片刻,做出安排,“派出人去打听一番,唐家长女冲喜做妾的原委。尽快送拜帖到顾府,看看能不能去探望顾夫人,探探口风。要是不成,就请个妥当的人出面说项。”
齐家在京城,有几个常来常往相互帮衬的门第。如今诸事,皆与日后的首辅夫人息息相关,谁都不会推诿。
.
蔺清芜回到房里,齐羽娴迎上前来,关切地道:“祖母找您是为何事?”
“没事。”蔺清芜转入内室,卧在美人榻上,“左不过训斥几句,挖苦几句,这么多年了,我早习惯了。”
齐羽娴坐到一旁的锦杌上,看着母亲,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蔺清芜眼含歉意地看着她,“早知是这般情形,我便不会带你来。”
“娘这是说的什么话?为您分忧是我的本分。”齐羽娴握住母亲青筋浮现的手,“我只是一直在想一件事,也不知妥不妥当。”
“你只管说。”蔺清芜坐直了身形。
齐羽娴娓娓道:“长姐那边的态度,我瞧着她是铁了心不肯相认。那么,我们能不能从萧府那边想想法子?
“除了本就孤苦无依的人,出嫁时没有至亲相送的新娘子,我可是从没听说过。这对萧府那边,也是脸上无光的事。
“萧家几位夫人贤名在外,老夫人更是常年礼佛,定有着菩萨心肠,愿意劝和这等母女团聚的事。
“而只要萧老夫人出面,长姐便没有不听的道理。
“她名声本就……有瑕疵,未嫁就违逆婆婆,且不说日后处境,便是萧阁老听说了,也会心生不悦,出言提点。
“她若执意不肯,恐怕连婚事都要取消。”
蔺清芜的眼睛亮了起来,“说的对,你这主意好!”
.
暖洋洋的日光映照入室,窗纱上浮着花树微微摇曳的影子,空气中浮着花草的清香。人在这样的环境中久了,便会生出几分慵懒。
唐攸宁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一叠纸张,上面记载的是齐知府为官期间的过错、齐家在江南的过失。
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一直不太平的世道中,这类人比比皆是。
齐知府还没到那个地步,不过也快了:有商贾为着得到他这父母官的照拂,送了良田一千多亩,出面收下的是齐知府的一名幕僚,转手就陆陆续续卖了出去。
这种事开了头,便有人照猫画虎,或是也送田产,或是送价值不菲的宅邸,或是送生意兴隆的铺子。出面收下的,一概是齐知府的亲信。
齐家在江南,也没少做类似的事。
唐攸宁摸着下巴颏儿。
晚玉有些愤愤然:“居然还有这种贪污的法子,空手套白狼的还得动动脑子呢。”
唐攸宁轻叹。这算好的了,有一些是直接压榨百姓血汗。
筱霜则道:“家兄一早传来消息,江南、沧州两边替主家收贿赂的四个人俱已拿获,写了亲笔口供。奴婢把口供放到外书房了。那四人就算有朝一日上了公堂,也断不会翻供。”顿了顿,问道,“可要将他们带到京城?”
“不用,好生看管即可。”
筱霜称是,当即给兄长筱鹤复信。
唐攸宁和晚玉去了外书房,看过几份口供,捡着些重要的字句抄录下来,装入信封,收进抽屉。
.
萧拓走在御街上,步履生风。
杨锦瑟跟在他身侧,“齐家的事,属下派人查过了,有贪墨的罪行,但关键的人证没了踪迹。”
“杀人灭口?”
“不是。”杨锦瑟罕见地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另外有人出手,属下分析过一些蛛丝马迹,这应该是唐攸宁的手笔,相关公文,属下迟一些交给您。”
“知道了。”萧拓摆一摆手,步调更快。
就像当初阿悦的事情一样,明明是相近的时间出手,唐攸宁却能抢占先机——这一次齐家的事,她要在被唐家除名之后才有所筹谋,他也是在那时候想到了齐家、蔺清芜。
那样出色的人手,她从哪儿找到的?这样的人手,她手里有多少,想做什么?
齐家之于她,是出气筒还是棋子?如果是棋子,她又在布怎样的局?
问题不少,全都拿不准。
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捉摸不透的妖孽?
这可是把手伸到了官场,她不应该跟他打个招呼么?
总是这样,你刚看她顺眼些,她立马就出幺蛾子,让你一肚子无名火。
萧拓按了按眉心。
.
午间,顾芳菲服侍着母亲用药。唐攸宁离开、母亲被父亲发作那日,她便从别院赶回来侍疾。
有外院的人来禀:“齐家的拜帖,齐老夫人想来探病,不知夫人何时得空。”
顾夫人说话含混不清,不能成句,自知狼狈,平时多以眼色表明意图。这会儿,她茫然地望着女儿,不知是哪个门第。
顾芳菲一直留意着唐攸宁门前大事小情,对此一清二楚,道:“唐氏的生母蔺氏,再嫁的便是齐家。眼下,蔺氏和婆婆妯娌儿女都来京城了。”
顾夫人眼珠子转了几转,便意识到齐家意图,可齐老夫人来探病,又是为何?没道理亲还没认成,先给唐攸宁添堵。
顾芳菲不知道唐元涛那一节,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于是道:“不管怎样,见一见总没坏处。您懒得见的话,我帮您应承,问清楚原由。”
顾夫人点了点头。
顾芳菲当即吩咐下去:“给齐家回话,下午就行。”
于是,未时前后,齐老夫人带着二儿媳、三儿媳来到顾家。
顾芳菲请婆媳三个到厅堂落座,笑道:“家母尚在病中,身子骨由不得自己,这会儿乏累得很,差遣我款待三位。”
齐家的人都知道,这位顾大小姐虽是唐攸宁的手下败将,也当真不是善茬,而且跟顾夫人一条心,有事跟她说也是一样的。
你来我往地寒暄一阵,又打了一阵太极,齐老夫人提及来意:“我是陪着我的长媳来京城,与唐氏母女团聚。
“唐氏话里话外的,倒是很惦记她那位姐姐,碍于已然离了顾家,不好开口。
“我这次过来,一来是探望顾夫人,二来想顺带着说说这件事。只是你兄长的妾室,比下人的地位稍微高一些而已,留在手里碍眼,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齐大小姐说是不是?”
顾芳菲愣住。
唐攸宁对唐盈但凡有点儿姐妹情分,又何必误了姐姐的一生。
她匪夷所思的瞧着婆媳三个,怀疑她们失心疯了。
心念数转,她意识到了齐老夫人话里的漏洞,意味深长地笑了,“齐老夫人这话里话外的,是欺负我年纪小,把我当傻子了?”
说话这样直来直去的,齐家人惊讶之后便释然:骄矜泼辣的名声在外、婚事迟迟没个着落的闺秀,你又怎能指望她知书达理。
“齐大小姐,你听我说。”齐老夫人尽量让自己的笑容和蔼可亲,“有些事情,我不好摆到台面上。如今唐氏即将嫁入萧府,关乎首辅,有些话我更不便点破。说到底,为了一个半主半仆的人,不必平添纷扰,你说是不是?”不论如何,不能提唐元涛。
“拿萧阁老吓唬我?您老人家不如省省那份儿力气。”顾芳菲冷笑,“你们刚来京城,怕是两眼一抹黑,要不然,也不会做出这样可笑的事。我与唐氏做过三年姑嫂,不算了解她,却知道有哪些事是她绝不会做的。”停了停,大大的杏眼闪过一丝嘲讽,“就算齐家的人都嫌命长,要请个煞星进门,那煞星也会嫌弃你们蠢笨,不屑为伍。”
这就毫不留情地挖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