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蔺清芜再一次问道:“你想怎样?”语气艰涩,充满忐忑。
唐元涛坦然道:“我早过了在乎颜面的年纪,也已经是对亲闺女落井下石的笑话。
“你要是不识相,我就翻翻当年戴绿帽子的账。”
蔺清芜再次辩解:“我没有……”可她已经没了力气,发不出声音。
“看你实在病得不轻,容你将养三天再启程。”唐元涛一副大发善心的样子,抚了抚衣袖,起身瞥过摇摇摇晃的蔺清芜,踱着四方步离开。
郑妈妈见蔺清芜情形实在不好,顾不得着急上火,只忙着搀扶她起身,“您先回房歇息……”
话没说完,蔺清芜便呕出一口鲜血,身形软软地歪在罗汉床上。
失去意识之前,她想着,自己这哪里是来认亲的,分明是一头撞到了刀口上。
没两日,齐家老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和大公子祁焕来了。
祁焕,是齐知府、蔺清芜膝下的庶长子。
他们一闻讯便动身,从速赶路,蔺清芜则是等到衣食起居安排好才启程,是以,抵达京城的日子便隔得很近。
蔺清芜正在服药,打心底其实谁都不想应承,却必须应承。禁不住三问两问,便把事情细细地照实说了。
这不是她想隐瞒就成的事,也是明白,齐家不论如何都要帮她。
齐老夫人听完,本就因瘦削而显得严肃的面容绷紧,沉默半晌,语气冷冷地道:“唐元涛那种人,给些好处就是了。差人下帖子,请唐氏过来一叙。”
蔺清芜刚要称是,祁焕抢先一步道:“祖母,送帖子的差事,交给孙儿如何?”
他亲自送请帖,更能表明齐家愿意接受唐攸宁的心意。唐攸宁再怎么歹毒,也不会不知好歹,与生母不欢而散,不外乎是心里有怨气,拿架子发作一番。
思及这些,齐老夫人逸出浅浅的笑意,“好,那就辛苦你了。”
祁焕所想的,与祖母无异,心知这是一个表现自己能力的良机,如何都要办得妥妥当当,能在唐攸宁登门之前说服她,便是大功一件。
可他没想到的是,带着两名小厮到了什刹海兰园,吃了闭门羹。
刘福到了宅门外,不接帖子,笑呵呵地道:“我们东家说,不认识劳什子的齐家。”
祁焕瞠目,“可是,家母前两日才……”
“前两日,有一位蔺姓夫人前来,我们东家当日手边无事,便见了见。”刘福躬身做个请的姿势,“公子好走。”
十四岁的少年吃不了这个瘪,恼羞成怒,“你一个奴才,如何晓得个中轻重?论起来,我与你们东家是姐弟,滚开!我要见她!”
刘福直起身,仍是笑呵呵的,打了个手势。
顷刻间,十名护卫脚步轻灵的赶上前来。
“公子好走。”刘福轻描淡写地抛下这一句,袖着手,老神在在地走开去。
祁焕僵在了原地,一张脸涨得通红。有生以来,还没这么窘迫过。
刘福进宅门前,回头一瞥,才不再掩饰眼中的寒意。
齐家就算下拜帖,见不见也要看东家的心情,居然还端着架子,要东家登门。
那脸是有多大?
这类货色,真就该用钝刀活活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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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暮光四合时分,萧拓回到府中。
却是回来的不巧,今日家里办了个什么赏花宴,他进门时,仍是一派喧,嘈杂声时时入耳。
衣不解带地在内阁值房忙了两日,他只想睡个安生觉。换了一袭深衣,带着景竹策马离府,去往什刹海。
一路上思虑着七事八事,都是关乎唐攸宁的。
齐家的人已经相继到了京城,也不知她是气得不轻,还是会为着些益处顺势认下这门亲。
拿不准。
她有时让他恨得牙根儿痒痒的就是这点,行事根本没有章法。
直到景竹出声,萧拓才回过神来。
景竹惊讶地望着他,“您……不是回碎月居?”抬手指了指方向,“应该往那边走。”
萧拓才意识到,坐骑竟是向着兰园去的。
“不早说。”他拨转马头,反向去往碎月居。可走出去一段,又改了主意,“去兰园。”
别说没尾巴跟着,便是有又怎么了?那是个把月就娶进门的媳妇儿,他想见就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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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攸宁这两日的情形相同,应付些以前不咸不淡地来往着的人。情分深厚的,她不想因自己的名声连累对方,相见便需要妥善安排一番,不被外人获悉。
这会儿,她刚用完饭,在宅院内散步消食。
听得萧拓前来,她不由望了望天色,仍是道:“请到外书房。”
她这边刚进外书房,萧拓便施施然进门来。
唐攸宁上前见礼。
萧拓径自踱步到窗前的棋桌前落座,“来讨杯茶喝。”
唐攸宁吩咐下去,走到他近前,“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没事我就不能来么?萧拓腹诽着,“没。”
没事你来干什么?唐攸宁审视着他,玄衣映衬下,他脸色有些苍白。所以是心情不好,跑她这儿撒气来了?
萧拓斜她一眼,“杵那儿做什么?坐。”
唐攸宁回到书案前坐下。
萧拓眉峰微扬。他意思是让她坐自己对面,她倒好。
晚玉奉上一盏茶,“我们东家惯用的。阁老若是觉着不合口,吩咐奴婢就是。”东家惯用的,应付谁都不至于跌份儿。
萧拓端茶在手,掀开盖碗,茶香弥漫开来。
他神色一滞。
是他常年喝的庐山云雾。
他品了一口,眉宇舒展开来,望向唐攸宁,“有几句话跟你说。”
唐攸宁迟疑一下,示意筱霜晚玉避出去。
待得只剩了彼此,萧拓也没开口。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跑她这儿来。
唐攸宁也看出来了,他就是闲得没事来招她嫌的,便忙着自己的事,取出两幅堪舆图。
萧拓转到她身侧,看着案上两幅图,“这是——”
“想建个宅子。”
“给谁?”
“上年岁的人。”
还挺有闲心,那就是没上火。萧拓安下心来。
唐攸宁问:“真没什么事儿?”
“没,”萧拓斜倚着桌案,敛目瞧着灯光影里的她,“就是来看看。”话尾其实还有个“你”字,被他吞了。
唐攸宁哦了一声,“说来也巧额,妾身正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什么?”萧拓漫不经心地应道。
他走神了,因为她的兰香气息。
那独有的清幽香气,捕捉到的时候,也就是没踪影的时候。跟她似的,不可捉摸。
“我是想着……”唐攸宁咳了一声,以此掩饰尴尬,“我们成婚的前提,是为着现今日后给彼此的益处。那么你跟我,怎样都行,而且有名无实是上选。你可以选个合心意的通房、妾室什么的,宜早不宜迟。”
萧拓用了些时间,消化掉她的言语,凝着她的容颜,“收通房、纳妾?”眸光和语气一样,不自觉地冷了下去。
“是。”唐攸宁看着他,很是费解:“你怎么好像要动气的样子?”多简单的事,给她个准话就是了,用得着冷脸?
她说的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问题?难道他们只用管怎么成婚,不用管成婚后的枝节,事到临头再掐架?
就算他能腾出那个闲工夫,她也没那个闲心。
或者,这亲事其实根本成不了?那倒也很好。
婚事之于她,终究是没掺杂半分情意。萧拓是为此动气的。
可又能怎么着?上赶着不是买卖。这回他偏就是上赶着的那个。
但这也不代表他就能老老实实受气——
她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他俯身,抬手托起她的小下巴,“议婚要交换条件,而成婚之后,则需得你我的相互交付。”
唐攸宁目光微闪,轻轻颔首,“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萧拓说的云淡风轻,心里则已近乎咬牙切齿。她总是一副“你怎么都行我无所谓的态度”,之前不觉怎样,这会儿他上火了。
唐攸宁觉出他情绪不对,试着猜测是哪儿的问题,口中则道:“我也只是不想占你便宜而已。”
好些人对他和她,怎么说来着?他明珠蒙尘,白玉染瑕,好白菜让毒蝎子亵渎了。她不觉得配不起他,但也不介意自嘲。
萧拓将她身形捞起,使得她站在自己面前,同时扣住她后颈,从从容容趋近,在她唇上印下蝴蝶略过娇花似的一吻。
轻柔之至,几乎可以忽略,却仍是引得她身形悸动,愣了会儿,才压下因为陌生而生的抵触与恼怒。
“打个记号。唐攸宁,你是我的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