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眼下就这么着。”萧拓道,“回头好歹送我一把折扇,想要什么回礼?”
“家师常赞阁老的字好,能不能写个扇面儿?我借花献佛,送给老人家。”
“好说。”
萧拓、唐攸宁没避讳的意思,都是平时的声调,杨锦瑟耳力又好,清清楚楚地听了全部。
她低下头,在心里碎碎念:婚事就这么成了?说说笑笑的就把婚期都定了?
萧拓没多做盘桓,甚至不曾坐下喝口茶,与唐攸宁说定一些事,便打道回府。
进了府门,向松迎上来,“老夫人听小的禀明您的婚事,便去了静园书房等您。”
萧拓嗯了一声,大步流星回到静园。
静悄悄的书房里,萧老夫人坐在窗前,观摩着眼前棋局。
六旬的年纪,青丝不染一丝霜雪,秀美的容颜保养得极好,只是眉宇间凝着似是与生俱来的愁苦。
萧拓望着沉凝如水的母亲,脚步略顿了顿。
老夫人生平育有两子,长子夭折,次子是萧拓。丧子之痛一度让她神神叨叨的,看到萧拓就会想到长子,就会比较,就觉得次子哪儿哪儿都比不上长子。
萧拓的坏脾气就是这么来的。大哥年长他十岁,走的时候他才两岁,却自幼被母亲与故去的长兄比较挑剔,从而训斥责罚。
他理解,但时间久了,真受不了那份儿罪,不乏出言辩驳顶撞的时候。
他上头还有三个庶兄,二哥的生母难产而亡,三哥四哥的生母是父亲的爱妾樊氏。
是的,爱妾。父亲爱重她,到了让她替正室多年打理家事的地步,三哥成亲后没多久,三嫂接手中馈,成了樊氏的傀儡。
他对母亲怒其不争,母亲却因对夫君的怨怼失望,和始终无法走出的殇痛,对一切意兴阑珊,乐得不再为萧府付出心力,唯一的乐趣好像就是找小儿子的辙。
直到九年前,他逼宫造反后,家里才消停了一些:父亲做了道教俗家弟子,离京云游,一两年不着家是常事;母亲沉默下去,每日吃斋念佛,他请安时,也只点点头,赏杯茶,说几句无关轻重的废话。
家事还是由他三嫂打理,确切地说,依然是樊氏握着主持中馈的权利。
以前忙这忙那的,一年不知要有多少次连轴转,顾不上这些。到近两年,二哥的长子延晖到了议婚的阶段,他便不能不做些打算了。
二哥乐得借他的势做个富贵闲人,延晖亦是聪慧纯良的孩子。爷儿俩跟他算得亲厚。
再怎么着,延晖也是小一辈里的萧家长子,他怎么也得给他个成体统的家宅。
敛起思绪,萧拓轻咳一声,上前行礼。
老夫人示意他落座。
萧拓坐到母亲对面。
景竹奉给萧拓一盏庐山云雾,给老夫人换了一杯大红袍。
老夫人看着小儿子。因着多年疏离,一如客观地审视外人。
半新不旧的玄色粗布深衣,白麻滚边儿;昳丽无方的眉眼,清清冷冷的。
除了大红朝服,他只穿玄色,衣料寻常,粗布的居多。
到了他这地位、修为,确实不需计较穿戴了,如何都掩不住骨子里的清贵优雅,和好战。
“就穿这身儿去见那孩子的?”老夫人问道。
萧拓说是。
老夫人又问:“定了?”
萧拓又答是。
“姚慕林与姚夫人的爱徒,定有过人之处。”老夫人凝视着他,“你可别害人害己。”
因着唐攸宁师父师母的情面,母亲不反对。萧拓眉宇舒展,“我没存歹心。”
“可终究也没安好心。”老夫人叹息一声,起身往外走,“需得我出面的场面事,遣人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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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唐攸宁在兰园附近转了转,站在一棵合抱粗的大树下,望着与兰园隔水相望的一所宅院。
晚玉问:“您在看虎园?”
唐攸宁失笑,“不是碎月居么?”
晚玉笑吟吟解释:“养着猛虎,仆人很少,驯兽师傅当半个家,到如今也不知道是谁的别院,附近的人家都这么叫。”也幸好有出自宫廷的驯兽师傅,不然这一带的人早报官了。那等猛兽,谁不会怕?
唐攸宁释然,举步往回走,记起些趣事,唇角牵出柔软的笑。
回到兰园,用过饭,筱霜交给唐攸宁几封密信、一摞帖子。
唐攸宁只看密信,“等进了三月再见那些故人,让刘福斟酌着给各家回话。谭夫人或杨夫人前来的话,好生应承。”
“是。”
看完密信,销毁之后,唐攸宁道:“新找到的两位名医,明日你见见,各送二百两的程仪,安排人护送到钟离将军身边。”
筱霜闷了会儿,“不能留下一位给您调理着?您可是一闲下来倒容易犯病的。”
唐攸宁不说话,静静地睇着她。
“……奴婢遵命。”筱霜无奈地退出去。
唐攸宁沐浴歇下,看了会儿常年放在枕边的《奇门遁甲》,转身睡去。
翌日一早,谭夫人的帖子到了,下午来见唐攸宁。这是萧拓的意思,杨家夫妇负责萧府那边。
顾泽是谭阁老的属下,顾家这个彪悍的儿媳,谭夫人闻名已久,只求敬而远之。
然而夫君在内阁,对萧拓言听计从,接了这说项的事之后,每日乐滋滋的。自己儿子成婚的时候,都没见他这么高兴。
夫为妻纲,她只好硬着头皮前来。
初次接触下来,便对唐攸宁有了改观:那样柔弱貌美的人,涵养极佳,分明是很好相与的。以前那些事,不是人们以讹传讹,便是顾家母女欺人太甚。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对于婚事,谭夫人是这样与唐攸宁提起的:“听我家老爷说,阁老一心求娶。但姻缘自是要两相里都情愿,凭他是谁,你要是不同意,咱们也不必理。”
唐攸宁是这样应承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婚事方面,我要听师父师母的意思,今日便写加急信件,请示二老。”
“应当的。”
过了几日,谭夫人再来,唐攸宁告诉她:“家师吩咐我听您的。”
明知对方是客气,谭夫人仍是受用得很,眉开眼笑地去萧府那边递话。
之后三日,交换庚帖、写婚书、下小定。
而在这期间,拜萧拓所赐,他拜访、求娶唐攸宁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传至京城街头巷尾,再到四方皆知。
惊掉了诸多官员百姓的下巴。
有官员笃定首辅娶首屈一指的毒妇必是被美色迷惑,要不就是打她产业的主意,是发力弹劾其德行有亏的良机,然而奏折还没到内阁,萧府便正式下聘,同时定了婚期:三月二十六。
倾心萧拓的众多女子闻讯,芳心碎了一地,把个唐攸宁恨到了骨子里,四处说些恶意揣测的话。
一时间,流言蜚语达到了举国轰动的效果,两个局中人却没受影响。
萧拓忙着为西南将士调拨粮饷,有空就对着舆图沉思;唐攸宁除了与管事对账议事,便是画扇面儿。
齐家那边有消息传来:唐攸宁离开顾家第四日,齐知府派了管事来京城,置办了一所宅子;远在江南的齐家,几名女眷以探亲为由,赶赴京城;两日前,蔺清芜拖着病体离开沧州,带着齐家长女齐羽娴启程,目的地亦是京城。
唐攸宁听晚玉说完,喝了一口庐山云雾,想到唐元涛,唇角缓缓上扬,笑得坏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