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必成陌路的母女

杨锦瑟来到萧府的外书房,火气已变成泄气,态度恭敬地复命。

萧拓心情不错,“辛苦。”

“明日属下未时到萧府,妥当么?”爹娘都要给他和唐攸宁做月老了,她也真怕了他又蔫儿坏地修理自己,识相的选择配合。反正她尽力了。

“嗯。”萧拓扔给她一个公文袋,“拿回去看。”

“属下告退。”出了府门,杨锦瑟看了公文袋里的东西,神色变得很怪异。

居然是宋锦堂兄名下几处当铺、银楼的名字和所在地。

午间那只笑面虎才提及,当时绝对没人偷听,这会儿那只狐狸精给她开了方便之门。

是不是猴儿精的人脑筋的转法一样?

一定是的。

她才不承认最初浮现在脑海的那四个字。

只见过一面,哪儿来的心有灵犀?

日已西沉,霞光残存。

静谧的御书房里,皇帝站在大案前习字。

杨锦瑟走进来,跪倒在地,“微臣有罪,请皇上发落。”

皇帝先遣了服侍在侧的宫人,“说原由。”

杨锦瑟禀明宋锦的事,略去了唐攸宁提醒那一节。都把日子过得无父无母无夫家了,消息还那么灵通,会遭到更深的忌惮。因为皇帝这一层,她的确烦唐攸宁烦到了家,却又真不想她出岔子。

皇帝不动声色,“从速料理了就是。”

杨锦瑟又说了先后见唐攸宁、萧拓的原委。

皇帝沉默了好一阵子,绝美的面容添了三分不悦,清越的语声转冷:“该。”

杨锦瑟小声嘀咕:“微臣是自不量力,可他们成婚实在是不妥。”

皇帝吩咐她平身,“没事别再招惹他们。”

“微臣谨记。”

“萧兰业的婚事——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皇帝放下笔,坐下喝了一口茶,“观望一阵再说。”萧拓表字兰业。

“只是,他们两情相悦也罢了,要都是与虎谋皮甚至各取所需的心思……”

皇帝自嘲地笑了笑,“西南战事离大捷不远,辽王那边却蠢蠢欲动,没首辅在朝堂运筹帷幄,震慑四方,我也离禅位自尽的日子不远了。”

这心腹只精通一两样本领,行事有些一根儿筋,可贵的是绝对的忠心,她也就愿意跟她说几句心里话。

杨锦瑟斟酌着道:“但是,您可以见一见唐攸宁,大不了纡尊降贵一次,和她推心置腹。”

皇帝轻轻蹙眉,“她的心结是钟离远,那是我能解开的?钟离远又怎么可能允许她用他处境跟我谈条件?这从不是我能向谁低头的事儿。”

杨锦瑟嗫嚅着,“但是,关乎她的事,可不只三五人知情。您有耐心等,不伤她分毫,别人却未必。”

“那是她自作自受。”皇帝摆了摆手,“眼前的事千头万绪,我还是那句话,先观望一阵。看清楚萧兰业的心思,我才能有所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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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攸宁没秉承宅子原主的雅好,兰园里面没有兰花,错落有致的植着的,全是茉莉、月季、翠竹、松树等容易照看的花草树木。

回来之后,仆人行事仍旧井然有序,很快归置好箱笼。

跟过来的内院仆人的差事,本就给她们留好了位置、收拾了住处,筱霜晚玉三下两下就安排妥当。

仆妇们各个笑逐颜开。对她们来说,所在的宅邸更宽阔雅致,住处更舒适整洁,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顾家长期充斥着的紧张沉闷,氛围轻松自在。

唐攸宁在外书房,把周全、刘福正式引见给外院有头有脸的人。

周全从头到尾就是为唐攸宁办事,待得接手顾文季那笔产,继续做大管事。

刘福是至孝之人,寡母病重时,请了几位名医,结果只是耗尽了积蓄。

机缘巧合之下,唐攸宁被晚玉哄劝着出手帮衬,有了他母亲逐日痊愈。

刘全对唐攸宁从感激之情一步步到了忠心耿耿。

他擅写算,行事圆滑,对京城官场很多门第都有个浅显的了解。

账房不缺人,回事处却因唐攸宁以前只是偶尔回来小住,少有人情往来,只有小猫三两只,于是刘全顺理成章地成为回事处一等管事。

唐攸宁起身,放下一摞封红,笑道:“让厨房加几道菜,酒窖里的佳酿管够。今儿由着你们胡吃海喝,明儿打起精神当差。”

一帮大男人齐齐躬身道谢,又哈哈地笑。

唐攸宁回到内院正屋,打赏了一众仆妇,亦让她们晚间也安心吃喝一番。

对于她和很多人来说,这一日是新生涯中明确的转折,值得庆贺。

晚间,唐攸宁和筱霜晚玉一起用饭,分享了一壶陈年梨花白。

席间,筱霜说起顾夫人:“被顾大人砸的那一下子不轻,心绪自是大起大落,中风本就没好,现下又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唐攸宁道:“没咽气就好。”

晚玉提起唐盈:“我们离开之后,她身边就一个下人都没有了。有管事妈妈请顾大人示下,顾大人当即命人把她送去了家庙。”

唐攸宁颔首。顾泽既然决定照着顾文季遗愿行事,就会把事情做圆,省得落人口实。

他要是没有权衡利弊识时务的脑子,也不会官居工部侍郎。

当然了,绝对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在盘算着怎么下狠手收拾她。

她只盼来得更早些,也能早些走出下一步棋。

见晚玉面露犹豫,唐攸宁问道:“还有什么事要说?”

“也没什么……”晚玉轻声道,“齐夫人一个月前生下次女,难产,情形非常凶险,至今缠绵病榻。”

齐夫人,指的是唐攸宁的生母蔺清芜,现任沧州知府之妻。

齐家是书香门第,在江南算得显赫。蔺清芜嫁过去第二年,生下一女,其后数年小产两次、膝下添了两个庶子,为着全然站稳脚跟,又冒险怀胎生产。

只是,结果不尽人意。

唐攸宁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客观地评价:“她还真不把自己当人。”生产明摆着是九死一生了,只有没脑子的畜生,才没法子避免这种事。

这种话,谁都没法儿接。

“尽快归拢齐家的纰漏,以防后患。”唐攸宁即刻有了打算,“不管是顾文季那笔产业,还是萧阁老光明正大造访,齐家闻讯都会动歪心思,唆使蔺氏来京与我相认。要是让他们讨到好处,我情愿留在顾家。”

筱霜晚玉肃然称是。

“查齐家的家底、齐知府的私产。”唐攸宁眸子眯了眯。

筱霜、晚玉一愣,继而失笑,前者忍不住道:“您可真是……”一时间找不到恰当的词儿,。

“就是贼不走空,怎么着?”唐攸宁笑着喝尽杯中酒,“我跟一些人有仇,跟钱可没仇。”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非毫无波动,这晚睡前,不愿回顾的一些往事袭上心头。

蔺清芜离开唐家的时候,带着全部嫁妆、所有陪嫁仆妇,连养了月余的鹦鹉都没落下。独独抛下了女儿。

唐元涛亲口跟唐攸宁说过,蔺清芜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如果带女儿走,便不能带嫁妆,和离亦要改为被休。

两岁左右的唐攸宁,乍然离了母亲,房里的下人又被调换,走了心火,下人又没尽心照顾,一来二去熬成了重病,连续几日持续发高热。

得亏那时祖母尚在人世,虽然厌屋及乌,却也担心落得个苛刻儿孙以至于出人命的名声,请了太医院李医正为她诊脉。

李医正医术不错,把她救了过来,但她也落下了病根儿:受不得热、耐不得寒,平日需得万般当心的照料。

可一个不知事又被父亲嫌弃的奶娃娃,谁又肯全心全意照看?

病痛不断。

四岁那年发病,严重时曾咳血,彻底伤了根本。

总归是命大,五岁那年随唐家女眷去寺庙祈福时,偶然与钟离远结缘,得了他的青睐。

钟离远赞她是罕见的好苗子,察觉她处境不好很是忧心,为此四处奔走,这才有了她拜师并被带至江南的八年安稳岁月。

而江南,是蔺清芜所在之地。

师父师母建的不大不小的书院,与齐家相聚不过百余里。

漫漫八年岁月,蔺清芜不曾去看过她一次,即便收到书院请帖,也婉言谢绝。

这做派能长久贯彻的话,固然凉薄,却也不失坚毅果敢。

这世道对女子诸多不公,女子总有着诸多不得已,私下里的苦衷外人无法知晓,有些人就是要做最艰难的取舍。

——唐攸宁总是这样宽慰自己,直到回京之后,在祖母床前侍疾期间,收到了蔺清芜的来信。

她祖母与次辅时阁老的发妻沾亲,来往算得密切。时夫人探病时,偶尔会带上长子时渊。

时渊比唐攸宁大四岁,碰面后因着两家关系,有了些来往。

蔺清芜信中的话很委婉,可宗旨是告诉她,时渊有意于她,她务必抓住机会,哪怕用些手段,也要抓牢时渊的心,来日嫁入时家。

唐攸宁细品之后,罕见地冷着小脸儿沉默良久,才唤晚玉替自己回信:“时公子如何,不敢置评。至于私相授受之事,齐夫人侃侃而谈,必是深谙其道,私以为,您当亲力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