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拿玉佩的青年男子穿一身玄色的粗布衣衫,麦色的肌肤,英俊的一张脸上棱角分明,左侧脸上有一道细长的伤疤,那伤疤像个装饰之物紧紧地贴附于他的一侧面颊,如画龙点睛的一笔点衬在一脸的威严冷冽之中,散出一丝与整张脸不和谐的狰狞。
离宁一只手把那块玉置于眼前,清冷的目光似是黏着在那晶亮的玉身之上,另一只手里攥着一只酒葫芦,时不时不经意地仰脖往嘴里灌上一口酒,喉结微动中享受般地吞下入口之物,每一口酒下肚后,肃杀的眉宇间都会闪过一丝满足感,那表情中晕着一丝微醺的醉意。
目光凝滞中,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个身形匀称、肤色黝黑、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从山洞外走了进来,他深蓝色的粗布衣衫外简单的披挂了件背心形的甲胄,手里拎着一把玄铁长刀。
来人走近离宁,向他施了一礼,禀报道:“禀大帅,末将巡山完毕,山内未发现异常。”
离宁听后冲他微微点了一下头,继续把玩着手中的那枚玉佩。
那人禀报完便把手中的长刀悬挂于洞壁之上,然后脱下身上的甲胄搁于一旁的石台子上。
此人名唤鲁正元,是离宁手下的副指挥使。
鲁正元见离宁今日一反常态,独自一人安静地在洞里呆着,略有些好奇,随口问道:“大帅,今日为何不和兄弟们一起喝酒划拳?”
离宁未做任何解释,只是冲他轻笑着摇了摇头,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手中之物。
鲁正元瞥见他手上的那块玉,继续说道:“大帅果然是慧眼识珠,你若不说,我还真没有注意到这是一块有灵性的宝玉,如今整日拿在手中把玩,看来甚是喜爱啊!“
离宁听他提到这块玉,随即张口问道:“鲁副使,这块玉你们是从哪里搞到手的?”
鲁正元回道:“禀大帅,是从临安城西山外的几个大户人家里顺来的,因为顺了不止一家的东西,全都混在一起了,我也记不清这是哪一家的物什了。还多亏大帅眼睛尖,一堆珠光耀眼的宝物中,一眼就识别出了这块有灵性的宝玉。否则就被兄弟们当成普通的珠宝拿去换酒食了。”
离宁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那块玉,眉头轻挑,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神情,自言自语似地回了一句:“确实是一件很有趣的宝贝。”
鲁正元见他话多了起来,便继续说道:“大帅,这种偷鸡摸狗之事我们还要再做多久?”
离宁听他这样问,面色顿时严肃了起来,正声道:“我上次被肖羽认了出来,仙界很有可能会增派兵力,加强对我们的搜捕,所以最近是非常时期,须得夹着尾巴藏好了,切记小心谨慎。”
鲁正元知道离宁一向谨慎,行礼应了声“是”后便出了山洞,找外面的弟兄们喝酒去了。
离宁的视线再次聚焦到自己手中的那块玉上,那天在众多珠光宝气之中看到了这块闪着碧绿萤光的美玉,他一眼就识别出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玉石,而是一块蕴着灵力的宝石,于是便将这件物什归为己有。
当他将这块玉佩戴在身上后的第一个晚上,便做了一个清晰可见的梦,那梦真实到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一天。
而且他发现只要他戴着这块玉入眠,就总是会梦见那个人。
五年前的一天,富阳反军接到密报,密报中传信,仙界派出的支援严浔的粮草队伍会经过临安城附近,并附了具体的时间和路线,父亲离番派他带兵去拦截这批粮草,阻住仙界对严浔军部的支援,以期最终耗尽其气数。
那天押送粮草的那支队伍的主帅正是时任仙界兵部理司卓玉儿。
是日,天上乌云蔽日,空中飘着清冷的雨水,空气中弥漫着阴郁潮湿的味道,泥泞的行军道路上晦涩不堪。
离宁带兵埋伏在押送粮草队伍的必经之路上,并选择了一个最有利于攻击的地势。
当卓玉儿所率兵部经过狭窄的山间之地时,离宁便命埋伏于山头处的手下兵将发起猛烈的攻击。
因兵力悬殊,地势险劣,卓玉儿所率兵部腹背受敌,损失惨重。最终,她指挥幸存兵将杀出一条血路,并命副将肖羽带领大部分兵将护送粮草先撤,自己带着一小部分兵丁死死拖住离宁的军部。
卓玉儿率部守在肖羽撤离的那条狭长的山间之路上,她一身玄衣战甲,横刀立马,气势夺人,脸上未有一丝惊慌之色,指挥着少数兵丁阻住了离宁军部追击的脚步,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离宁率部发起了几次猛攻,都没能冲破她布设的防线,他久攻不下,变得有些气急败坏,于是再一次发起猛烈的强攻。
卓玉儿横刀拦在他的战马前,二人过招几个回合后,心急火燎的离宁有些失了耐心,对战中招法稍显急躁,被卓玉儿看出了破绽,女将军瞅准了个时机,挥起一刀向他的面门扫了过去。离宁躲闪中慢了一拍,那长刀的刀锋割过他的左侧脸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离宁挨了一刀后,吓出一身冷汗,狰狞的表情中闪过一丝后怕,他自视武艺高强,不想竟被一个女子破了相,若她的刀再长上三分,那就不是破相的问题了。
被划伤后,他感到一侧脸上火辣辣的疼,伸手去摸,那伤口渗出了很多血,看着手上的斑斑血痕,不知该做何想,面前之人真的是个女子吗?当着手下众多兵将的面,被一个女子划伤了脸,胸中充盈着满腔的羞愤。
离宁身旁的副将,看到主帅受了伤,亦是十分吃惊,脱口而出道:“大帅!你没事吧?这娘/们真他妈/的猛!”
离宁未做回答,咬牙切齿地伸手抹去脸上的血痕,面部表情扭曲得像个凶神恶煞,狠戾的目光咄咄地射向卓玉儿,狮吼般冲她咆哮道:“妈/的!臭娘们!大爷我今天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气急之人率兵再次发起新一轮的猛攻,犹如一只饿红了眼的领头狼看到了猎物,带着一群饿狼疯狂围攻。
卓玉儿武艺再如何超群,但毕竟是好汉难敌四手。最终,在离宁辖部的一次次围攻之下,她身边所有的兵丁都英勇殉职,只剩她一人死撑到最后。
在这样一人对多人的对峙局面下,离宁命兵将们止住了进攻的步伐。
卓玉儿和她的战马都耗尽了最后的气力,皆是浑身的血迹斑斑,她跳下战马,马儿瞬时伏于地上,先她一步倒下。
女将军扔掉手中的长刀,抽出身上的短佩剑,硬挺着站直身子,努力地不让自己倒下,沾满血迹的脸上依旧表情坚毅,横眉竖目地怒视着敌人。
离宁被她的一身雄风傲骨给震慑到了,心中竟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想活捉这个女子,于是鬼使神差地向手下兵将命令道:“给我捉活的!”
卓玉儿听到他的这声令下后,竟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彻着周围每一寸空气,像流箭般钻入在场之人的耳中,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个将死之人的举动,她面容中依旧未有丝毫畏惧,从容得摄人心魄,狠厉的目光望向离宁,恨恨地说道:“叛贼,你休想!”
还没等敌人有任何的举动,她猛地将手中的短剑直刺自己的心窝,那闪着寒光的剑身刺穿了她的身体,握剑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转动着露在身体外的剑柄,似是要用那柄剑将自己的心脏绞碎。
离宁看着这女子决绝的赴死之心,唏嘘不已,她那搅动剑柄的动作似是连带着也搅动了一下他的心脏,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轻颤了一下。
此时天上的雨似有感知地越下越大,冲刷着满地的尸体,像是要帮那一具具尸体洗去身上的污迹,血污顺着水流弥漫开来,冲刷到离宁脚下。
他逆着水流走近卓玉儿的尸身,尸体被雨水冲刷着,血水混着雨水从她胸前的伤口中汩汩地冒出,她双手依旧紧握着佩剑的剑柄,双目依旧圆睁,似有愤怒喷射而出。男人俯下身去,伸出一只手帮那死不瞑目的女子阖上了眼帘。
起身后,便率兵朝肖羽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但最终没能追上那批粮草。
五年前那一天的情景历历在目,这块玉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把离宁这段压箱底的记忆又翻找了出来,原来那段记忆并没有被他遗忘,只是像一块墓碑一样被深埋、被尘封,如今扒开封土,掸去灰尘,那墓碑没有任何磨损,还是一块刚刚雕刻完成的汉白玉,光泽依旧,历久弥新。
***
骆菲菲在沐芳宫里养了一段时日的伤后,身体总算是恢复如初,可以满地乱跑、爬墙上树了。
柱子没有带回来那块玉令严浔非常失望,他一直希望找到那块玉给骆菲菲正名,如今没了这玉,没有人会相信她的真实身份,仙后更是不会。
所以二皇子最近经常出山忙于做两件事——搜寻叛军余孽和抓小偷。离宁狡猾至极,特别会玩躲猫猫,躲藏得滴水不漏,严浔几次接到线报后带兵出动,都未有任何收获。在临安城附近,小偷倒是抓了不少,却没有寻到那块玉。
谢青柳对骆菲菲之事,一直没有过问,是因为她知道,在这件事儿上,来硬的好像行不通,必须换个软法子,正一筹莫展中,尚仙夫人卢芸雪中送炭地献上了一计,正中她下怀。
于是仙后便下了一道懿旨,让卓胥和卢芸将骆菲菲收为义女,命卓家择日将她从沐芳宫接去卓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