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浔跪于芊蕙宫的大殿前,春日的风一改平日里的和煦温暖,吹过他的面颊时,竟感觉不到一丝的轻柔和暖意,却如冬日里的冰凌切割着他面部的肌肤,留下一脸的冰凉和痛楚。
自昨日骆菲菲被刑部司关押后,严浔一夜未眠,一大早便来到仙后的芊蕙宫长跪不起,希望母亲收回成命,不要给骆菲菲治罪。
但谢青柳这次是铁了心要给儿子一个教训,任由他在殿外跪着也不退让分毫。
此刻,大殿内的中年妇人在殿内来回踱着步子,她一身墨绿色锦缎华服,鹅黄色的凤纹雕花点缀在那华服之上,映衬出她从头到脚一袭的庄严肃穆,面容中的冷冽神色与这身衣着交相辉映,更显出这个母仪天下的女子说一不二的威严。
谢青柳会时不时驻足向窗外张望,视线越过镂空的雕花窗格,远远地凝望着那个跪于地上之人,心中泛出些许不忍,儿子长这么大头一回这般不管不顾地求她,但却是为了那样一个傻子,而且竟一点也不顾及周围人的眼光,堂堂一个仙界的皇子,连脸都不要了。
这样想着,她心中那一丝丝的不忍随即耗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油然而生的股股愤懑,这怒怨驱使她毅然决然地下了“不破不立”的决心,今日必要做得决绝一些,让这个儿子好好长长记性。
于是她出了大殿的门,不紧不慢地踱步到严浔面前,冲着跪于地上的一脸苦大仇深的儿子下了逐客令:“浔儿,你这样跪着也无济于事,为娘是不会改变主意的,还是快回去吧!”
严浔抬眼望着母亲,满眼渴求地说道:“母亲,菲菲她真的是毫不知情,还请母亲开恩!”
儿子越是这般哀求,仙后面上的怒色反倒愈染愈浓:“浔儿,可真有你的,竟然为了一个傻女子做出这般的举动。你难道不知道,你都成了整个仙界的笑柄了!一个堂堂仙界皇子的脸想要往哪里搁?”
严浔哪里听得进去,这般的指责似乎并未戳中他的痛处,唯一希望的就是母亲能尽快下令把骆菲菲放出来。
他并无意辩解,而是心里急出了一团火,急火攻心中情绪似有些难以把控,最终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母亲......”阻顿的话语声中带着一丝哽咽。
谢青柳看着他那副死不悔改的没出息样儿,心里腾腾地冒火,阴郁的面色更加暗沉,她挑了下眉头,狠戾地说道:“好吧,那我就成全你!让刑部司打那丫头五十杖鞭,打完后她要是还活着,你就把她带回去!”
随即,转头对一旁的仙娥发令道:“回燕,赶紧去刑部司传令,责罚骆菲菲杖刑五十,午时三刻行刑!”回燕接了令便转身离开。
仙后的一席话像重锤一般将严浔击倒,整个人一下子瘫坐于地上,同时一句哀求声嘶力竭地脱口而出:“万万不可!求母亲收回成命!骆菲菲这样一个弱女子会被打死的!”
谢青柳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看着儿子几近扭曲的面容竟似又被点燃了心头的火,阴沉着脸未做任何回应,一拂袖便转身向内殿走去。
头顶上湛蓝的天空映衬着殿宇森森,朱墙碧瓦似都失了色,严浔望着那决绝的背影渐行渐远,无奈而又绝望地枯坐了许久。
当这个无措的男人从地上站起身时,一滴泪从他本就潮湿的眼眶中无声无息地滑落,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抹去面颊上那道伤情的泪痕,然后整了整衣冠,快步向芊蕙宫的大门口走去。
严浔正行色匆匆之中,忽见宽阔的宫道上迎面走来两个人,那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从他对向走来,距离越来越近。
在双方即将错身之时,三人都停住了脚步,互相施了一礼,还没待对方开口询问,严浔未有任何言语,再次施了个辞行之礼便匆匆向宫门的方向走去。
立于前方之人察觉到严浔神色中的异常,这番“一言不发”的举动亦是非同寻常,面上略显诧异,一边用眼睛追随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一边哼笑一声:“我这个皇弟今天是怎么了?赶着去投胎吗?连个兄长都无暇唤一声。”
说话之人便是仙界的大皇子严枫,他无论是身形还是容貌都与严浔有几分相像,玉冠束起浓密的黑发,素色的锦缎华服加身,一身尊贵典雅之气,但与严浔那一脸的清澈婉约不同,他面色中带着些特有的高傲和疏狂。
跟在严枫身后的是一个仙官打扮的青年,听到主子的问话后连忙向他近身耳语道:“殿下,我在外面听到一些传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严枫看他一脸神秘之色,自是多了几分好奇,赶紧回道:“快说来听听。”
这个青年仙官名唤李兴,是大皇子身边的随侍仙官,他听严枫这样说,便将耳根子咬得更近,说话的声音亦是压到最低:“殿下,我听有传言说,二皇子在沐芳宫里金屋藏娇了个凡人家的女子玩乐,昨日被仙后发现了,那女子被以欺君瞒上之罪收监于刑部司里听后发落。”
严枫闻言,面露惊诧之色,像是有些不太相信李兴的话,一脸的不解,疑惑至极:“噢?竟然还有这等事?”
李兴继续道:“殿下,这传言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是昨天那个女子被刑部司从沐芳宫里带走这事,可是千真万确的,听说那女子脑子还有点问题。”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处,像是如此表达便能更加绘声绘色、易于理解。
听李兴这样说,严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的惊异神色更加浓墨重彩,惊诧之中把心中的疑问一句一句地自言自语了出来:“什么?一个凡人家的女子?脑子还有问题?被严浔藏在沐芳宫里?”
随后,他努力平复着吃惊不小的心情,尽量去消化这样一个重量级的桃色绯闻,反复回味了良久后,竟忍不住笑出了声:“可一点不像严浔的做事风格,这个皇弟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严枫今日是来给母后请安的,正巧在宫道上遇见了严浔,还顺便收获了关于他的传言。
他继续回味着李兴刚才的一番话,一边摇头,一边哂笑,继续向大殿的方向走去。
大皇子严枫是个在什么事情上都要争做第一的人,从小到大便有着一副野心勃勃、争强好胜的性子。
他之所以想要求娶卓府的二小姐卓晴,主要是缘于她那仙界第一美人的称号,因她被众相追逐,仙门贵公子们都趋之若鹜,自然就激发起了他的争斗之心。
若能娶到仙界第一美人,那她的追求者们就都将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所以在严枫这里,娶妻之事便是他要打赢的一场战役。
他早已向仙后表明了自己的意愿,望母亲能撮成此事,作为仙界的大皇子,各家的仙门贵公子都要对他俯首称臣,一直以为没人能有资格与自己一争高下,不想此事并未如他所愿的那般顺利。
无论是母后这边,还是卓府那边,都迟迟未做答复。他暗中猜想,或许是因为卓晴那边心意不定,这反而让他觉得这件事越发的有趣了,若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反倒没那么好玩了。
***
严浔出了芊蕙宫的大门,栓子正牵着两匹马在宫门外候着,他快步上前,接过一匹马的缰绳,语气湍急地对栓子说道:“栓子,你赶紧赶到刑部司,午时三刻要对骆菲菲施杖刑,在那之前托人打点下施行之人,让他们别打得太狠了。”
“什么?”栓子闻言面露惊异之色,看到严浔一脸急切和忧虑的神色,立刻明白了一切,随即跳上一匹马飞奔而去。
望着那马儿飞速疾驰的背影,严浔一眼的空濛,神色郁郁中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敢去想象骆菲菲那单薄的身子如何能吃得消五十杖鞭,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这丫头能熬过这一劫。
心神不宁的男人最终决定赶去了行刑场。
午时三刻将近,仙后特意派了监刑的神官将严浔挡在场外,毕恭毕敬地对他施了礼后道:“大君殿下,仙后有懿旨,施刑时请殿下止步,刑毕后方可入场将人带走。”
严浔领了旨,未有多费口舌,因并不想看到那傻丫头受皮肉之苦时的凄惨模样,只希望这个平日里惯能爬墙上树的主儿继续保持着那一身抗摔打的本事,今日顺利熬过这五十杖鞭。
本以为能眼不见心静,谁知“隔墙有耳”,施刑时那鞭子的抽打声“声声入耳”,伴随着丫头吱哇乱叫的哭喊声,飞越过行刑场的院墙后如飞刀般刺中了那个在场外等候之人的心扉。
被鞭杖的并非只有一人,另一个人的心窝几乎也被抽出了血。
一鞭一鞭的抽打声伴随着施刑之人大声的计数声在严浔耳中越来越強劲,但那丫头的哭喊声却一下比一下虚弱,揪心的痛在男人周身蔓延,焦急中盼望着快点翻过这漫长的一页。
最终,严浔被允许进入行刑场。
他快步走近那个伏于地上的女子,她身上粉色的裙摆被鲜血染红,发丝已被额头上的汗水浸湿,像湿漉漉的羽毛一般凌乱地遮住了贴于地上的面容。
男人俯下身将她轻轻揽入怀中,用衣袖帮她抹去额头上的涔涔汗迹,同时轻声唤道:“菲菲!”
女子已不省人事,但她紧闭的双眸在那呼唤声中微微睁开了一条缝,气若游丝地冲面前之人回应了一声:“浔哥哥。”随后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她还活着!
男人忽视了周围人的眼光,抱起女子快速离开了行刑场,血染的裙纱蹭到他的衣襟上,淡藕色的华服也被染成了绯红,在灿灿的阳光下分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