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流灯之愿

初秋时节,仙居山的永安溪畔,聚集了许多放河灯的男男女女。

卓晴还是穿着卓玉儿的那身淡紫色衣裙,头上戴了一顶围纱斗笠,遮住了面容,准时出现在了溪水边。

她出门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来今天是七夕节,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严浔选在这样一个日子跟姐姐一起去放河灯,其心思不言而喻。

卓晴立于溪头一处,用手拨开面前的轻纱,眼睛四处地搜寻,不远处溪边聚集了一群仙家少年,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特别引人注目的二皇子。

他一身白色衣袍,挺拔的身形立于溪水畔,溪水中的月光映在少年那线条分明的脸上,他挺直的鼻梁似将那抹光线分割开,散落在脸上的阴影让面部的轮廓显得更加清晰,那俊美的面容中透着一丝恬淡清柔。

卓晴注视着这个卓尔不群的美少年,竟然发了会儿呆,忽见他的目光朝自己这边游离过来,便赶紧将面纱放下。

严浔看到那个来赴约的紫衣少女,缓步行至近前,立定后端详了一下面前之人,带着些打趣的口吻问道:“玉儿,你今天是羞于见人吗?为何要以轻纱遮面?”

他说话时脸上泛出丝丝笑意,对少女这般“羞赧”的表现既好奇又欣慰,莫不是玉儿猜到了什么?都不好意思露脸了。

卓晴没有回答,隔着面纱看向这个近在眼前之人,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话。

那少年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一只手,卓晴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去,可是对方的手似乎故意加强了力道,稳稳地把她的手攥住,像是要紧紧护住手掌心里的一只小鸟,怕它飞跑了。

卓晴被严浔的手握住后有些不自在,尝试了几次后却没能挣脱,对方似乎是下定了绝不放手的决心。

“玉儿,我刚放了荷花灯,里面有我的心愿,想不想知道?”少年轻声问道。

卓晴微微转头,隔着面纱望向静静流淌的永安溪,波光粼粼的溪水中满眼的夜河流灯,溪畔人头攒动,应是都带着心愿来的吧?

这番场景下,面纱下的人儿竟然鬼使神差地冲少年点了点头。

严浔见状,欣喜地拉着卓晴的手开始沿着溪水向下游的方向飞奔:“快跑!应该还能追上我的荷花灯。”

二人并肩跑着,眼睛追随着水流中的点点灯影,卓晴仍旧被少年拉着一只手,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手心里传导过来的阵阵欢快。

跑了没多久,便见溪水中一只特别大的粉红色荷花灯被许多小河灯追随,严浔边跑边用手指向那盏灯,激动地说道:“玉儿,快看,我们追上了,一起去把它捞起来。”

行进中,严浔拽着卓晴就飞离了地面。

他本欲蜻蜓点水地去捞那河灯,但又不肯松开握住的那只手,想到卓玉儿轻功仙法比自己好,绝对应付的来。于是就带着身旁之人一起跃了出去,决定来个双飞的蜻蜓点水。

可是,卓晴哪里应付的来,被严浔拽着飞了出去,飞到溪水上方,身子往下坠,眼看就要掉进水中。

严浔察觉出异样,顺势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在二人即将贴近溪水的一刹那,少年把卓晴搂得更紧,整个人倾了一下身子,臂弯中的少女也跟着一起在半空中侧了下身,他另一只手打了个半圆弧,捞起了溪水上的那盏莲花灯,揽着怀中之人快速地飞回了地面。

卓晴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慌乱中不由自主地用手环住了严浔笔挺的腰身,整个人紧贴上了他的身体,靠近的一刹那,她听到了对方砰砰的心跳声。

由于刚才在空中的动作幅度过大,卓晴头上的斗笠已经滑落至身后,斗笠上的系带围于脖颈处,她的一张脸在严浔面前暴露无遗。

当二皇子看到面前那张美艳动人的面容时,竟然像是见了鬼一般,脸上现出惊慌的神色,嘴里发出轻微的惊叹声,他迅速松开围在少女腰身上的手,另一只手上的荷花灯应声跌落在地上。

严浔退后两步,与这个和自己过于近身的女子拉开距离,脑子里混乱地疑惑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随后躬身施了一礼,道:“在下刚才应是认错了人,多有冒犯。还请这位小姐见谅。”

卓晴见他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说话的声音亦有些不自然,惊异于这个二皇子竟然不认识自己。卓府因有了她,不知吸引了多少仙门贵公子的流连,而这个经常出入于卓府之人,竟然有眼不识泰山。

严浔语毕,再次施礼表示抱歉后,便匆匆转身离开,似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卓晴望着那瞬间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竟然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她从未见过哪个男人看到自己的脸后会露出那样失望的神情。

她躬身捡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荷花灯,灯芯的空隙处果然塞进了一张很小的绢帛。

打开绢帛,上面赫然写着两行清秀的小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望着那两行字,卓晴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迷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卓玉儿,或许是希望自己就是卓玉儿。

那晚之后,卓家二小姐就多了件想做的事,想让二皇子看见自己,知道自己是谁,她要和他不期而遇,于是便经常出没于父亲的书房和演练场。

功夫不负有心人,卓晴终于如愿以偿地在卓胥的书房里“偶遇”了那个有眼无珠、不识贵人的二皇子。

那日,严浔又以借书的名义来到卓府,卓胥不在府中,他便独自在书房里的书架边翻找,这个二皇子出没于此处已是惯常,既然是来借书,就要装出借书的样子。

正装模作样地找书时,他感到有人进入了书房,便循声望去,当看清了闯入之人后,脸上爬满了错愕的神情,那天晚上的尴尬又浮现于脑海之中。

随即左顾右盼了下四周,想看看是不是自己走错了地方。其实,那天的“张冠李戴”令他一点也不想再见到这个玉儿的“替身”,可为什么今天竟在这里相逢?

卓晴看见严浔的表情,有些失望,更有些恼怒,他竟然又是那般的神情!不是惊艳,而是惊异!她已经完全能够解读,上次是惊异于自己怎么不是卓玉儿?这次是惊异于为什么又看到了自己?

少年的如此神情激起了这个美少女前所未有的征服欲,以前的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轻盈的姿态,便能收聚各种倾慕的眼光,但对于眼前这个人,可能需要她做点什么。

二人相视而立中,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瞬间的静默与尴尬。

步入书房的是一位跟卓晴身形十分相似的少女,但她的穿着与卓晴很是不同,一身藕色红边的束腰短装,那是一套习武之人的练功服。

那少女白皙的面颊上泛着淡淡红润,走路时还伴着微微喘气声,额头上渗出涔涔汗水,应是刚完成了强度不小的运动。她虽然不如卓晴那般惊艳,但精致的面容在玲珑小巧的五官的点衬下,亦显端庄秀美,浑身上下散发着习武之人的英气,自有一身风骨。

少女熟门熟路地走到书房内的八仙桌旁,拎起桌上的茶壶,快速的斟了一碗茶,双手捧起那碗茶水,仰着脖子就咕嘟咕嘟往嘴里灌,可能实在是太渴了,她喝得“疾风骤雨”,全不在意有茶水沿着碗沿从嘴角处流下,滴下来的茶水又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严浔在那喝茶的少女进入书房后,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她,见她那般的“狼吞虎咽”,便冲她抱怨了一句:“玉儿,你就不能慢点喝?别呛着了。”语气中似带着一丝关怀。

一旁的卓晴看到这一幕后,竟无端地生出了些恼怒,有一种被人忽视了的感觉。

卓玉儿一连串的动作做下来,总算是解了渴,放下茶碗后,又伸手用衣袖抹了抹鬓角上的汗和嘴角边的茶渍,准备稍事休息。

这时,她才注意到,书房里除了严浔,还杵着一个人,于是开口问道:“小妹,你怎么也在这里?”

严浔听到卓玉儿的一声问话后,立刻明白了面前这个“假玉儿”是谁,他知道卓府的二小姐卓晴,但以前没有正面接触过,只是偶然地看到过背影。

此刻,当视线从卓玉儿的身上移向卓晴后,看着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那双眼,面色瞬间变得绯红,他又想到了七夕那晚的事。

卓晴听了姐姐的问话,竟然冒出一股莫名之火,加之刚才自觉被忽视的失落感还未消散,于是便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她从小到大都在各种比较,父亲的偏爱令她一直耿耿于怀,此刻竟然有个男人只看得见姐姐却看不见自己。

卓玉儿已习惯了这个妹妹经常会冒出些没由来的小脾气,所以听她这样说,既不在意,也没有接话。

说完那句话后,卓晴朝向严浔,继续说道:“二皇子殿下,我们又见面了。”

严浔还是一张大红脸,除了因那日的乌龙,他亦想到卓晴应该已经看出了自己对玉儿的心意,虽然是十分希望让玉儿知道,但被第三人看透了心思还是会令他心虚。

严浔闻言,忙向卓晴施了一礼:“原来是卓晴小姐,幸会!那日怪我有眼无珠。”

他实在是不想提这个茬,但卓二小姐非要主动提,也只好顺水推舟地接了话。

卓玉儿听了二人的对话后十分好奇:“你们两人在哪里见过?是在卓府里面吗?”

听她这样问,严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卓晴不假思索地回道:“七夕节那天我们在永安溪畔一起放河灯。”

闻言,卓玉儿很是惊讶地望向他二人,严浔更是一脸错愕地看向卓晴。

这样的局面就是卓晴想要的,此刻她就是这屋里的主角。

严浔一直对七夕那天的事讳莫如深,但听卓二小姐这般口无遮拦,于是忍不住接了话:“那天只是个误会,还请卓晴小姐海涵。”说话的同时,望向对方的眼神中满是“莫名所以”。

卓玉儿惊讶中再添疑惑,继续“求知若渴”地看着这二人。

卓晴看着严浔投来的不解目光,那目光中似乎还夹带了些对自己的不满。

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这个话题如果再继续下去,眼前这个二皇子可能真的会把那天事情的原委当着卓玉儿的面说出来。不知为何,她并不希望这样。

卓晴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赶紧圆场:“小女子就是开个玩笑,亦要请二皇子殿下海涵。”

语毕,再一次望向严浔,那少年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如何都找不到她希望看到的东西。

卓家二小姐心中生出从未有过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