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第 204 章

元宵之夜,都民仕女,罗绮如云,尽兴游赏,甚至彻夜不归,穷日尽夜漏,乃始还家。有甚者,不及小憩,虽含酲溢疲恧,亦不假寐,梳理残妆,又与友出游。

但三春却是受不住的,待夜深了,便露了疲态。黛玉和薛宝钗过去倒是常与友人夜游,但前些日子一直在看书学习,作息规范,熬不住夜了。

把三春和薛宝钗送了回去,黛玉本想再与烨熙一起去放灯,却被阿杨送回了林府。

“既是疲了,便早些歇息吧。”阿杨看着黛玉微皱而不自在的眉心,指尖欲触,又觉得这动作有些油腻唐突了。干燥温暖的手握住了黛玉纤瘦的手腕,问:“可是头疼了?”

黛玉胎里带着病,虽然养得很好,但冬春之交总有咳嗽,她又纤瘦,有些气血不足的毛病,这时节看上去总显得有几分病态。

“是我不好,一时没注意。”阿杨细细分辨黛玉的脉象。

黛玉哂笑,把手收回来,道:“好好的上元夜,也不瞧灯,倒与你瞧上大夫来了。”

而后又随意道:“只是前段日子懒得吃药丸子,常有的毛病。”

黛玉有些气血不足,有时会头疼,一直吃着药丸子,年时事多便懒得吃了,有时熬到夜深,偶会头疼,黛玉自知没有大碍,也不在意。

阿杨却难得强硬:“哪有人强撑着玩的道理。”

阿杨把黛玉送到了林府的侧门才拖拖拉拉地告别,黛玉转身回府,阿杨看见她发上簪着自己送的发簪,又忍不住傻笑。

林海和贾敏也才回来,正好与黛玉遇上。贾敏看见黛玉的发簪,一笑,又是放心,又是惆怅。

把林海打发去梳洗沐浴,贾敏留黛玉说话。

“发簪很好看,看得出他用心了。”贾敏道。

“嗯。”黛玉笑着,垂眸点了点头,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意。

“烨熙是我从小看着的,他是个好孩子……”贾敏看着黛玉,道。

此话一出,黛玉心中便对对话的走向隐隐有了预感。她坐在贾敏身边的圆凳上,母亲拉着她的手,语气像往日那般温柔,就像过去每一次母女间的谈话那般。

“喜他虽然性子跳脱些,但难得赤诚。”贾敏缓缓说道。

“女儿知道。”黛玉应声,语气温柔。

“但你素来喜静,也许一时觉得他有趣,日后久了,怕会觉得吵闹……”贾敏道,“文宣公的孙子正在京城,吕相公的三子与你差不多年纪……你是林家的女儿,什么人配不上呢?”虽然喜欢阿杨这孩子,但未来谁也说不准,贾敏看着自己这自幼聪慧的女儿,心中惆怅,似在思虑,又似不安。

阿杨是个好孩子,若是他,的确能让夫妻俩安心,但是黛玉是他们的女儿,无论对方是谁,他们瞧着总是不够好的。越是到了时候,越是忍不住再多斟酌一下,多斟酌一下,再怎么细致也不为过。

孔家子孙,吕家的孩子……那是世家郎君,高门贵子,自幼熟读诗书,进退有度,彬彬有礼,与黛玉有共同的话题,二人可以一起看书做对,只露只词片语,便心有灵犀。

无论从什么角度而言,他们瞧着才与黛玉更加相称。

贾敏担心黛玉对阿杨只是因为一时的好奇,对那个她没接触过的世界的好奇使她产生了错觉,待到往后日日相处,等好奇褪去,他们的性子凑到一起,谁也不知道会如何。

其实贾敏已经和顾先生谈过了,只要黛玉点头,之后两家便开始找媒人走动,明明连两家连日子都看过了,但事到临头,贾敏心里却是越发不放心。

并不是针对阿杨,无论对方是谁,贾敏心中都是如此,女儿自幼体弱,又常被奇怪的人缠上,她最是放心不下她,恨不得像写话本子那样,给自己的孩子写出一个哪哪都挑不出错的夫婿来。

黛玉第一次看到母亲这幅模样,贾敏从来都是从容大气的林家主母,事事面面俱到。

她反握着母亲的手,安抚道:“我日后要像阿瑾那样去走科举的,自能立起门户来,又不用攀着夫君过活,世家子再端方,家里的规矩也比外面大些。”

“母亲,烨熙很好,他欺不了我去——”

这般,贾敏才叹了口气,又像是把那闷在心口的担心松了出去,道:“这般,那便是最好了。”

“我不担心烨熙那孩子,只是担心你们脾性不同,久了要闹别扭。但瞧你们这般,倒是我多虑了。”贾敏面上柔和,继续道:“原来,我与你顾先生去岁便有给你们定亲的意思……”

黛玉看向贾敏,她并从不知这事。

“顾先生去问烨熙的意思,被他推了。”贾敏似在回忆,不紧不慢道:“他说他要先问过你的意思,不许仓促,只有你对他点过头,同意了这件事,他才许顾先生找人走动。此前,不许打扰。”

因此,在今日之前,长辈从来没有给黛玉透露过这件事情,依照阿杨的意思,不以此来影响黛玉。

——这确实是烨熙会做的事情。

黛玉听完,却只有这样的想法。

大概是因为知道阿杨是个怎么样的人,黛玉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波动,甚至有些果然如此的感觉,嘴角却又忍不住流出几分笑意。

这个人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上执拗,甚至有些傻气,但由此显出真诚来。

贾敏抬手轻轻为黛玉理了理鬓边柔软的乌发,看着自己已经长大的女儿,道:“确实是只不错的发簪……”

……

阿杨回去时脸上还带着傻笑。

推门进去,见整个宅子里灯火大亮,四处布置着各式花灯,马上就猜到是谁来了,眼睛一亮,伸腿往师父平日爱呆的屋子跑,一边欢快地叫人:“沈叔!”

沈叔也是许久没有见阿杨了,见他回来,脸上的笑意更加了几分,亲昵地叫着:“花儿!”

与师父的亲昵中刻意欺负小孩不同,沈叔喊得大大方方,没有半点让阿杨不好意思的成分在里面。

阿杨就像回到过去,每次见到沈叔回来都是他最高兴的时候。

沈叔把阿杨招呼到身边,拍了拍他的胳膊,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到:“结实了。”

阿杨也跟着笑。

“看你这样子,看来是成了?”师父嚼着炸花生米,挑眉道。

阿杨本就笑着,此时嘴角又咧大了弧度,笑得活得像个傻子,面上还有几分让师父这个老年人嫌弃的甜蜜娇羞。

沈叔倒是很给面子的大笑,直道花儿长大了,语气颇感慨。

一屋人就一如过去那么多年的日子里那样,围坐在一起喝酒说话。

沈叔更符合一个普通人对长辈的定义,他会问花儿他喜欢的姑娘,会给他一些小招数,还会调侃他要不要给他找本调光经。

在林姑娘之前,阿杨没有任何对恋爱的想象,直到遇到黛玉,他才恍然,原来自己喜欢的是这样的姑娘。因此当长辈问起时,他一时不知道怎么用语言去概括她。她说话时的生动和眼里的潋滟湖光,她看书写作时的光彩和她遗世独立的灵性……

沉吟半晌,阿杨最后只是含着不自觉的笑,道了一声:“她……很好。”

沈叔见状,笑着揉了揉阿杨的脑袋,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之后,三人一边喝酒,一边听沈叔说他这些时日在外的见闻,沈叔还可惜道:“可惜怕船撑不住远航,不然就能去那些海盗老家看看情况。不过抢到了他们船,虽然有些地方损伤了,不过可以叫人研究看看。”

阿杨忽然想起来:“倒可以去问问薛家……”

杯盏交错,中间还去叫人去酒楼又叫了酒菜,酒意上头,师父就逮着阿杨取笑,一桩桩一件件和沈叔嘲笑他这两年在外面做的傻事,也不知是从谁那儿听来的。

从他被鱼抽了大耳瓜子笑到他在杭州城给人“喂屎”,而后又说起他和林家丫头相处时的扭捏姿态,还把他小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初遇拿出来鞭尸,笑得差点喘不上气。

阿杨被师父调侃得满脸通红,不甘示弱,把师父翻墙被文宣公抓去写检讨的事情说出来,师徒二人互相伤害,但师父手上到底捏着林丫头这张牌,阿杨节节败退,最后狼狈地丢下一句“我吃饱了,出去透透气。”然后匆匆退场。

留师父小人得志在屋里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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