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阿杨和师父两个人在屋里守岁。桌上是各色消食的果子,阿杨一只手翻着话本子,一只手从桌上摸零嘴。
顾修竹本来摆了个棋盘装模作样,没几时就乏了,往榻上一瘫,和徒弟抢蜜酥吃。
“花儿,蜜酥没了,你再去抓一些……”他懒洋洋地不想动,从身边摸了本阿杨已经看过的话本。
“哦……”阿杨应下,却不见动身,仍在看话本。
“顺便再拿些蜜姜豉和十般糖,桌上不多了,还有、瓜子多拿几个味道……”顾修竹从桌上摸了个小蜜橘,一边吃,一半对书里说着油腻话的男主露出不忍看的表情。
“马上……”阿杨深谙应付学原理,嘴上应着,依然不挪窝。
直到顾修竹给了他一脚,他才慢吞吞起身往外走。
阿杨先去给在自己屋里窝冬的雕鹰加了点肉,严肃的端详了一下它日渐圆润的身体,一时猜不透到底它只是毛茸茸,还是真的胖了。
拿着各种零嘴正准备回去,又觉得吃多了口干,又重新去取了些水果。
等回屋见到顾修竹安逸地瘫在榻上看话本,一时认真地思考自己能不能给给他一脚。
顾修竹注意到阿杨的视线,大方地敞开怀抱,脸上自以为的慈爱在阿杨看来不正经得没边。
“怎么,要师父抱抱吗?”
我现在把手上的东西砸到他脸上算不算欺师灭祖。
阿杨把东西摆上桌,然后利落地把一个苹果往师父脖子那一塞,听到他被冰得倒吸了口气。
阿杨舒服了,擦了擦苹果,才啃一口。
还挺甜。
“啧。”顾修竹也不气,自我感觉良好,又支起身探过来作弄阿杨,道:“害羞了?”
阿杨也不知道顾修竹刚刚到底看了什么话本,被什么情节洗了脑,抬眼撇了他一眼,继续啃苹果。
顾修竹其实只是单纯的无聊才去挑衅阿杨,人来疯的劲头一时下不去却又没有人配合,坐起来盘着腿挑挑拣拣桌上的各种消夜果。
“你是不是看不起原味的瓜子,怎么比核桃味的整整少抓了六十七颗!我和你说,一瓜一子来之不易,你要用平等的眼光来看看待它们才行。你现在还年轻,趁在把这破毛病改了……”
阿杨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继续啃整苹果看话本。
顾修竹还在叭叭。
过了一会儿,见阿杨不配合,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往桌上一趴,拿着桌上那些消磨时间的小玩意儿不断制造噪音骚扰阿杨。
阿杨又翻过一页,终于吃完了苹果,往榻边的篓里一丢。
阿杨才躺回那个舒服的姿势,顾修竹就往他腰侧忽地一戳。
阿杨整个人一抖,猛地弓起了身子。
“啧……”顾修竹笑眯眯道:“这么大个男人,还这么怕痒,不行啊……”
阿杨面无表情,拱了拱屁股,挪动到离顾修竹远一点的位置。
顾修竹失望,又锲而不舍地骚扰阿杨。
“之前官家来过了。”顾修竹摆弄桌上骰盅,随口道。
阿杨把支起的腿放平,翻了个身面向师父,抬眼看着他,等待后续。
“你之后做彩头的簪子可找人做了?我和官家借了人,你到时候带着材料去找人就是。”
阿杨从榻上坐起来,脸上惊讶中带着迷茫,但脑子已经先一步理解了师父意思,脸上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行吧……先不说这个,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参谋参谋?”
阿杨心动了一瞬,但很快想起了师父爱不释手的那个粉白大扇子。
“不了……谢谢。”
师父叹了口气,无聊地爬在桌上。
“还有多久天亮啊……”
顾修竹本身不是特别注重仪式的人,但耐不住阿杨喜欢,每年都会陪徒弟一起守岁,然后每年都会这么来一遭。
师父安静了一会儿,阿杨反而不安了,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冷淡了,侧耳半天没听见动静,阿杨心里甚至宛如被PUA了那样有了诡异的愧疚感。
他把话本一合,坐起身,挪到矮桌前,拿过桌上另一个骰盅,道:“玩会儿?”
顾修竹顿时眉开眼笑。
阿杨无奈又好笑,师父年纪越大,反而越发孩子气,尤其是到了京城,见过几位师兄之后,完全就没个正形了。
阿杨看着师父的侧脸,和他眼角的……
淦!
这老妖怪怎么保养的,二十年了怎么感觉他没怎么变化了。
离大普。
温情的情绪一顿,直泄千里,再也续不回来了。
“怎么了?”师父问。
“没什么,我出去看看有没有灯灭了。”阿杨正准备下床,被师父叫住了。
“我去看吧,你在屋里呆着就行。”顾修竹先一步出去了。
除夕夜的灯火要彻夜不灭,称燃灯照岁,此外,床底还要再点上灯烛,以求来年家中富足。
在顾修竹的记忆里,过去守岁时山上有人伺候,自然无需忧心。但阿杨却记得,过去山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顾修竹怕他受寒,把他留在屋里,独自去检查烛火,后来哪怕他大了,这习惯也保留了下来。直到山上有了童子,顾修竹还是习惯性出去,而后又楞了一下,不明白明明有人会注意好,但他却还是下意识去了。
然后天将亮的时候,师父捞着昏昏欲睡的他出去灯鸡鸣,手上拿着挂满铜钱的竹竿,等到鸡鸣时,师父握着他的手拿竹竿敲打灰堆,明明原是最不信这些的人,却冲着“万一”的可能性讨新年的一个彩头,祷告神明,愿阿杨来年不要再犯癔病,祈求他之后的人生中一切都能逢凶化吉,事事如意。
“怎么了?”顾修竹检查了烛火回来,浑身自在,感觉这事做得仿佛猫吃鱼狗吃肉一样自然舒服。总算没有了拿着好像什么事情没有做的感觉。结果一回来就看见徒弟一脸算得上温情的表情,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没忍住去揉了一把他的头。
“没什么,想起来以前在山上打灰堆,但第二天想去找那竹竿就找不到了。”
顾修竹意外:“就是平日敲你的那只啊,除夕挂了个铜板你居然没有认出来吗?”
“原是那只啊,我光盯着铜板找了。”
师父失笑:“你要想玩我现在去给你挂一个?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已经过了打灰堆的年纪……不过放心,你小时候我已经向神佛把你的保佑讨足了。”
当年观天逆命,不信神佛的顾修竹,最终还有因为那个儿时一直让他忧心的徒弟成了一个迷信的老人。
阿杨挠了挠头,笑了笑。
师徒俩说了会儿话,桌上各种玩意儿都玩了会儿,阿杨渐渐起兴,把自己之前收藏的那些玩意儿也翻了出来和师父一起玩。
月亮偏西,外面传来了鸡鸣,天边渐渐翻起了鱼肚白,师徒俩打着哈欠回房睡觉。
天亮前,孩子跑出家门去“卖痴呆”,阿杨听见外面传来了孩子唱着的儿歌,有些好奇,爬上墙头给他们塞了把糖,本想找师父问问卖痴呆是什么意思,但人已经先一步回去睡了,便问那些孩子:“你们这是做什么?”
“卖痴呆,我阿娘说卖了痴呆能变聪明。”
阿杨觉得有意思,问:“就按你唱的那样卖吗?”
孩子挠了挠头,自己也想不明白“痴呆”这东西能不能讲价。
另一个女孩拉了拉他的袖子,对阿杨道:“烨熙哥哥,我们回去问问阿娘,下次再告诉你,阿娘让我们天亮前回去打灰堆。”
“那你们快些回去吧,注意看着路啊!”
“知道啦——”
目送孩子们走远了,阿杨才回了房间,半梦半醒间,听见了铜钱互相碰撞的声响,也不止是来自外面的人家,还是来自自己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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