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阿杨好像被倒流了时间,像又回到了山上的那些日子——甚至是他身量未长成的那些时光。早起练武后做了早饭,然后去敲师父的门催他起床,饭后师徒二人一起散步,期间师父便仔细考校,以此调整今日教学的内容。过去阿杨考过省试之后便不再考了,顾修竹知道他无意做官,虽然理论上的知识教给他了,但却没有过于深入。他虽然会引导他思考,但却没有像教导黛玉时那样带他去各个地方,从为大宋谋取更好的未来的角度以小见大见微知著地思考。而官场规则、人际交往一类,他自己都是一知半解,当年全是依靠过强的能力和人格魅力撑下来的。如今他能帮阿杨的,也只有一边给他加课,一边陆续联系之前的熟人(迷弟)
罢了。
还好阿杨这小子教得省心,一手做饭的本事也不差,不然在这小子一大清早把他敲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阿杨脑壳子锤开来。
黛玉知道顾先生给阿杨加课后也跟着上了一节课,知道他们的内容进度并不适合自己后还是跟着温故知新,也给了顾修竹偷懒的机会。他有时一边喝着茶,一边让他们两个自己讨论。
两个人彼此交换观点,思维和灵魂交流碰撞,不断给对方惊喜,也不断地碰撞出新的灵感。
课上到后来,阿杨越发觉得师父像个谜语人了,而渐渐回归进度的黛玉却表现得适应良好。
这对阿杨来说是全新的课,但他适应的速度远超出师父的想象。这是这两年的游历带给他的,来自路边的早点摊或田里耕耘的农户的见闻。
师父道:“有的东西我能直接教你,但是往后这些却要你自己尝试。这本来就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也无法评价对错,我只能以我的经验给你一些参考。让你至少别一开始就走错路。”
下了山后愈发放飞自我的顾修竹此时才终于有了些在山上前凹出的世外高人的样子。
小年过后,日子过的飞快。
阿杨每日除了上课,还会抽些时来按着年俗慢慢准备东西,认认真真地想要过一次山下完整的年。
转眼是除夕,阿杨早起看了会儿黛玉借他的她过去听案时的笔记,他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书内页黛玉的名字,轻笑一声,动作温柔。
黛玉今天没有来,阿杨也给师父放了假,让他多睡了会儿懒觉。虽然师父平日里强撑出来的风采的确很唬人,但他为了维持师父的尊严不得不强撑着自己爬起来的样子真的很狼狈。
看了四五个案子,阿杨合上书,把本子收好,站起身身了个懒腰去叫师父起来吃饭。虽然他也想放师父睡到中午,但他们一会儿还要一起去送馈岁。
桃符门神什么的都是早早准备好了的,贾敏连守岁时吃的坚果都帮忙置办好了。还特意问了要不要帮他们准备年夜的饭菜。又让人送来了新鲜的时蔬食材,道是他们自己庄子上种的。
岁晚,相与馈问,为馈岁。
送馈岁,白话而讲,即是送年礼罢了。
早在腊八过后,府上就陆陆续续收到了不少的年礼。起初阿杨不在意,直到前些日子他看到师父理回礼的单子,在其中看到了自己上司张述张指挥使的名字。
阿杨:已经对自己身边的人中师父的存在感感到疲惫了。
但之前阿杨起了劲头学习,师父就索性把送馈岁的日子安排到了除夕。东西是早早准备好的,只是临出门前有天使上门道官家赐了馈岁,师徒二人不得不在家多等了一会儿。通知的天使来了没多久,官家赐下的年礼很快就到了,除了惯例的那些,里头还有宫中雕印装裱的钟馗像。
过去这是只有中书省与枢密院的官员才有的礼,这些年官家却是不拘着赏赐,但也可见他对阿杨师徒俩的关心重视。
师徒二人出门后在路上看见道观的道士四处送仙术汤,阿杨鼻子受不了那烟熏火燎,平日素来不往那些寺庙道观跑,还好奇了一下,“那是什么东西?”
面白长须的道士看见他们,好脾气笑问:“二位也要也来一点些?”
阿杨虽然好奇,但还是摇了摇头。
才别过道士,又看见郎中,好好一个除夕,谁也不得闲。那正四处送屠苏袋的医士看见阿杨,打着招呼跑了过来:“杨兄弟,带个屠苏袋回去吧。”
阿杨谢过,道:“前些日子才去你家抓了材料,今日就见你四处送,倒显得我亏了。”
“亏了谁也不亏了你去,来,多给你两袋!”
“我瞧着你是想赶紧把这些解决了回去偷懒。我现下才出来,不太方便拿东西。”
“行,那我送到你府上,还是放老地方。”那医士应下,道:“除夕哪有人来医馆,怕不吉利,小病多就忍忍过了,那儿有我爹坐堂呢,我留在馆里也是碍事,边上药房倒是留了不少人,医馆这边都被派出来送屠苏袋了。”
虽然医馆没什么人来,药房的客人确是不少的——不少食材调料还要来药房买呢,这小子脑子灵光,知道人怕忌讳,早把家里医馆和药房隔开分了两个门,还让人把常用的香料打包摆在店门口卖,比那些年时冷冷清清的医馆热闹了不知多少。
师徒二人先去了最近的白府。来时白府的管家正指挥下人挂桃符,见到二人,下人正准备从梯子上下来,阿杨摆了摆手,让他继续动作。
年礼左右就是那些的东西,阿杨本来想把最近商队那儿淘一把的寒铁打的弯刀一起捎给白玉堂,被说教了一顿,只好再拖上几天,好歹等过了年再送这凶器。
白玉堂知道后看起来格外遗憾,那表情与阿杨如出一辙,满是嫌弃不知变通的大人瞎讲究,也被自己的兄长念了几句,他撇了撇嘴,和阿杨对视一眼,二人眼中满是无奈。
师父和白玉堂的兄长对视一眼,最后把火压下去,对这两个不讲究的臭小子同样无奈。
师父没忍住,还是给阿杨脑门来了一下,阿杨这才收敛,几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告别了,白玉堂的眼神颇依依不舍,还在惦记阿杨说的那把弯刀。
二人一同去了林府,林家主人都没有出门,但师徒二人早上还有不少地方要去,只喝了杯茶便告辞了。
临走前阿杨师父神神秘秘和贾敏打哑谜,说着什么已经约了日子之类的,没太在意,和低头和黛玉咬耳朵,然后依依不舍地被师父拉走了。
而后二人去了吕府,阿杨终于见全了吕相的几个儿子。吕简夷有五子一女,他之前只见过吕家三子,今日再见,依然觉得这人……非池中之物。
吕简夷的长子今年三十余岁,已经在朝为官了,四子看上去与林瑾一般大,幼子的年纪还不到林瑾的一半,几个人见到阿杨,眼中多少有些好奇,唯有三子吕公著,明明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脸上已经是一副“没事都行我都可以”的超脱表情,怕是泰山崩于前他都还是这幅生无可恋的样子。
阿杨想起之前吕简夷夸过的他的三子最为稳重。
阿杨:……这,倒也没错。
吕公著注意到阿杨的视线,收敛了那仿佛神游太虚的表情,但看上去还是那副慢吞吞的样子。
几个孩子互相认识了一下,大人在一边约了下午一同喝茶,师父就带着阿杨告辞了。
而后是文宣公府上。
文宣公对着顾修竹都有种阿杨说不出的慈爱包容,别说对阿杨了。他象征性地考校了几句,就乐呵呵地给阿杨包了个红包做压祟钱,也无所谓阿杨的年纪,而后又自以为偷偷摸摸地背着阿杨给顾修竹塞了一个。明明看上去是个古板的老头,但此时连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温情。
顾修竹还当自己是那个书院里让师兄骄傲又操心的少年郎呢,大大方方收下,丝毫不见臊。
辞别文宣公,师父带着阿杨又去了戴夫人那儿拜年,戴夫人也笑着给阿杨报了个红包,顾修竹一把年纪了,还用眼神控诉她厚此薄彼,戴夫人无奈,又去后院亲手折了枝梅才把人打发了。
除夕还未过半,阿杨有没有成长不知道,师父倒是越活越过去了。
之后阿杨算了算距离,先去拜访了狄青。顾修竹等两个年轻人互相打完招呼了才开口问:“顾朝夕还好吗?”
狄青作揖,老老实实答道:“天寒了,胡人南下夺粮,顾知州暂时脱不开身,这才写了信托我转交,并无大碍。”
顾修竹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看着两个年轻人毫无过年送馈岁的仪式性地说笑,给了阿杨一个眼神让他端正些。
被顾修竹看着像模像样地相互拜年祝福时两个年轻人居然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一早上,顾修竹陪阿杨去见过他的朋友,阿杨也陪顾修竹去拜访了过去的一些旧友。对待那些人时不像对文宣公他们那样随性,阿杨笑得脸都要僵了,还得提起精神来应付各种考校,后知后觉,顾修竹是在为他铺路。
大宋的未来已经能预见到将要有无数变化,一些年纪大了的老人总有思维拧不过来的时候,顾修竹此举就是为了阿杨未来哪怕得不到那些人的赞同,至少也能少一份针对。
至少让他们骂人时别再干出把对方七岁尿床的事情都扯出来这种事情。
太丢人了!
双方都是!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啦过年啦!
我烧退了之后一直咳嗽很厉害,然后我妈抖音看了偏方让我生吃白萝卜,我拒绝了三天后今天还是屈服了……吃完喉咙感觉更难受了甚至隐约有些血腥味,希望是错觉吧……
其实犹豫下章要不要让阿杨他们和贾府的人碰上,大过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