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能感觉到两个人之间那种谁也插不进去的气氛,那种家里的翡翠白菜和外面的猪勾搭上了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开来。
殿前副都指挥使大人面上还带着被好友至交调侃的狼狈,但心里的坏水已经咕嘟咕嘟冒泡。
黛玉结束了和阿杨悄咪咪的“小动作”后,抬眼见师兄正笑着看着他们,笑容中带着游刃有余,仿佛已经笃定之后有人会倒霉了。
李寻清在和花满庭相识之前一直是有名的“模范生”,行事布局严谨,待人接物恪守礼节,也不过分热情。
他前十几年的人生中唯一一次冲动就是把映乐从着火的树下救出来,之后去打听了她的事情,主动去与她偶遇。
直到他花满庭相识,他才发现脸上带点笑能给他带来多大的便利,明明只是改变了表情而已,其他人却都会觉得他是个温和可信的人,虽然他不理解,却不介意用这种几乎不用付出什么的方式减少一些不必要的程序。直到现在,明明不少人在背地里说他面善心黑,看见他的时候却还是不由自主觉得他是个好脾气。
但是熟悉的人都知道,当李寻清的笑容向花满庭靠拢时,就表明他心里在计算的什么东西,因此才需要借笑容来掩饰自己,心里越是盘算,面上越是表现得用力。
阿杨与李寻清还没有熟悉到这个地步,黛玉却顿时明了师兄为什么忽然决定把地方改到花满庭家里。
李寻清比黛玉大了八岁,他六岁拜师林海,在黛玉完成启蒙接受林海教导之后,她是他的师妹,而在那之前,他就已经算是黛玉的兄长。师如半父,那时候连李寻欢都还没有出生,他就已经有了为人兄长的责任感。
但是现在!他的妹妹,他那儿时受了不少委屈、好不容易长大成人的小妹妹,快被猪拱了!她还表现得这么开心!
那种幼妹要出嫁的失落感已经提前萦绕在李寻清心头了。
黛玉哭笑不得,虽然知道是师兄对自己的一片好意,却又舍不得阿杨被欺负。
黛玉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那样,道:“嫂嫂一人在家呢,她素来喜欢热闹,不如把嫂嫂也叫来,不然她之后知道了又该闹我了。”
李寻清笑容一顿,目光往阿杨身上绕了一下,嘴上却毫不犹豫地应了。
李寻清之所以把地方定在花满庭家里,无非是因为他的酒全部都存在花满庭那儿。他平日里对妻子展现的一直是一个可靠的、无所不能的形象,偶尔遇上什么事烦闷了也不舍得让这些负面的情绪影响到妻子。他只会找花满庭去喝上一宿的酒,醒了,他又是那个做事滴水不漏的李大人。
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妻子眼中一直保持着一个很好的形象,却不知这其实是因为映乐虽然早就猜到了真相,但也依然顺着他可爱的执拗,让他以为自己形象依然完美无缺。
这是夫妻间的默契,黛玉也替双方装糊涂,在映乐有时候和她咬耳朵说漏嘴时,还会不动声色地提醒她,然后配合着嫂嫂让她发挥,往花满庭那儿送一些李寻清换洗的衣物。
李寻清一边让人去邀映乐,一边看向自己已经长大的小师妹,她一双眸子乌黑通透,笑吟吟的样子,却好像什么都看透了。
黛玉正问阿杨今日当值适应的如何,阿杨以为黛玉好奇,便细细与她说一些只有在衙里当值的人才知道的事情。
“那边巷子里有几间院子,听说原是官租房,现在建了新的官租房后那些老的改建了一下,给附近当值的官员休息用。”阿杨往巷子的方向比了一下。
黛玉细细听着,目光一直停留在阿杨身上,也顺着阿杨的话回忆:“父亲以前好像在那边住过,以前他回京叙职,信中说过住处与步军司很近,晨时能隐约听见卖早食的吆喝……”
黛玉注意到李寻清的目光,大大方方看回去,还微微抬了抬头,坚定坦然。
他有多久没有看见过她这样落落大方灵动快乐的样子了。
李寻清忽然又有些庆幸两个人的相遇。
以前林府时不时有奇怪的人造访,有的甚至直接想要把黛玉掳走,也为此,林海各方求助,甚至连辞官后不知所踪的前辈都试着去找寻求助。为了黛玉,贾敏和林海不知道费了多少心神,黛玉自知是因她之故,时常伤神,本来自信神采的小姑娘眉眼间也带上了愁绪。
他的师妹是天赋的性灵,根本不需要愁情来为她增色。
还好她现在已经走了出来,而且更加明媚灵动,甚至还学会了“威胁”师兄……
果然还是因为受那臭小子影响太深了吧!
黛玉眼中清楚写着:“他明日还要当值,你别欺负他”的意思,李寻清无奈,却又失笑。我还没做什么呢,你这就护上他了。
花满庭看着这对师兄妹你来我往,笑着拍拍李寻清的肩膀,道:“走吧。”
花家家大业大,在京城也有不少房产,怕儿子受委屈,特挑了处大宅供花满庭在京城住着,花满庭知道是父母好意,不好拒绝,就住进了这空旷的大宅。也时常欢迎朋友过来小住。
眼看今夜又要闹上一宿,他面上却是可见的笑意。
众人先在屋里用了饭,不知谁先开始喝酒,虽然不敢多喝,但气氛肉眼可见地更加热闹了。后来林瑾和李寻欢听说他们在这儿,也来凑热闹,几个人又转到外面的小楼上,行过了几轮飞花令,又开始作诗,阿杨不擅长作诗,还多亏了黛玉偷偷帮着他改,虽然不是最出彩的那个,但也不差。
所有人都发现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肉眼可见的不同了。
之前两个人之间还是让人抓耳挠腮急得恨不得按他们的头,现在两个人单是坐在一起,身边那个氛围就让人感觉自己的存在是不是有些太多余了。
后来阿杨被李寻清抓去投壶,两个人的本事都不俗,放壶的位置逐渐变得离谱,林瑾最早退出了,没多久花满庭也投降了,李寻欢却是因为喝多了酒,一开始就没有参与。最后三人就这么坐着看阿杨和李寻清两个人较劲。
那边映乐就抓着黛玉咬耳朵,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黛玉作势与她打闹,面上却红了一片。
李寻清和阿杨其实都没有喝多少,只不过是难得棋逢对手玩嗨了罢了,但还是被结结实实灌了顿醒酒的汤水。
李寻清去和花满庭赏茶,阿杨坐在黛玉身边看她与映乐玩双陆棋,只偶尔从软塌上下来拿两个橘子,然后又窝回了黛玉身边,吃到甜的就给黛玉分几瓣,整个人都透着懒洋洋的巴适。
明月皎洁高悬,小楼的灯火温暖明亮,花满庭倚在窗边看着明月,明明手里早就换了茶,眼里却仿佛带着醉意。
李寻清被林瑾缠着去教他投壶的技巧,不得不把茶盏放下离开,两个人一个投一个看,还能听见林瑾失败时不服气的呼声。
花满庭独自坐在窗前,面带笑意,他转着茶杯,看着他的朋友们,目光温柔。
没有人的生命是为了陪衬他人而生的,也没有人应该被困在过去的阴霾里。
他儿时曾经跟着商队走过不少地方,听过了太多的故事,看过太多冷暖,他天性温柔,也因此比旁……人更早意识到了一些事情的荒诞和不对劲。
他能帮一个,却救不了所有人。
这就是江南花家的二少爷投身官场的理由,这也是他们现在一直所为之努力的东西。
“你们”都应该拥有着,很好、很长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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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杨把黛玉和林瑾送回林府,等在门口接人的木槿和林府管家见到阿杨,只平静地迎回黛玉和林瑾,似乎他们被阿杨送回来只是一件很寻常的事一样。
那自然的态度惹得阿杨又忍不住多想,辗转了大半夜才睡着。
第二日是腊月十二,三司在宫里开小朝会,因为事情太多,又拖到了下午,官家还留他用了晚膳。阿杨又见到了叶孤城,他不必为白云城劳心后,看上去更凛冽了,就仿佛一柄出鞘的宝剑,只要镇在那儿,就无人再敢窥探大宋的小天子。
十四日阿杨沐休,那日正好是“五九”之日,黛玉的消寒图上的第五朵梅花圆满,阿杨收到了他之前问西门吹雪讨要的梅花酒,他趁中午暖和的时候约黛玉去了梅园赏梅,没想到林瑾和李寻欢也一起跟来了,暗地想着这些臭小子怎么放假这么早,偷偷记了一笔。
本来朝廷是逢十大朝,但二十日已经放假了,年前最后一次大朝在十五日,各地的官员俱在,有的年纪大的官员还带着些明显的口音。赏功罚否,各地的官员调动,随着朝会结束,阿杨莫名有一种棋子收盘结算的感觉。
这次的人员升迁调动步军司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毕竟最大人员变化也就是空降的阿杨本人。
随着朝会的结束,好像只是吹了一阵冷风的时间,阿杨在某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他可以睡回笼觉了。
腊月二十,各级的官员全部迎来了年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