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杨告诉了毒萝他们再等些时日就能回去之后,他们两人也兴致勃勃地等待着李寻清的到来,这几天阿杨找着空就往有商队驻扎的集市跑,想再淘点什么东西。
沙漠里气候干旱,昼长夜短,阿杨三人都是被水乡娇养惯了的身体,久了也的确熬不住。
本来冬日瓜果就稀少,虽然沙漠里的水果鲜甜,但饭桌上缺少了蔬菜总是让人提不起食欲。毒萝本来就不爱喝茶,在这待久了。若非她能给自己配点调节肠胃的药,怕是早就宣布阵亡了。
李寻清到来时,已经是三日后的下午了。
他这几日频频遭遇暗杀,耽误了不少时候,他功夫绝绝,一手飞刀使得尤其漂亮,又有暗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守着,这才不至于出事。
李寻清到西域大漠不过十日,已经带人剿了石观音手下三个不小的地盘——俱是圈着人养罂子粟的地方。在无花落之后的这三日里,他依着无花交代的零星的情报安排部署,一口气攻下了块极难啃的硬骨头,还活捉了石观音的弟子曲无容。
本以为石观音的弟子会很棘手,谁知她得知石观音死后竟然畅快地笑了出来。她痛快地交代了情报,甚至还找出了不少他们之前忽略的漏网之鱼,比李寻清还积极些。她武功不俗,身边有中原一点红护着,又熟悉石观音的各种部署,动作比西厂的人来利落,甚至还替李寻清找出了他苦寻许久的账本。
阿杨来时李寻清正俯首于案上处理案牍,人坐得规矩笔直,不多不少正好坐在椅子三分之一处,低头的角度,抬手的高度,规整的像是标准的教案。未处理的公文被分类堆在桌子下的小几上,已经处理过的整整齐齐在桌案上垒好,每一摞的公文间都是不宽不窄恰好两指宽。环顾书房,但各类的资料都被收在了木匣之内,在书柜上放好,大小高低,错落有序,一目了然,整齐的阿杨有些发毛。
这的确是李寻清一贯的作风,他所在的地方若收拾不规整,他便一心惦记着,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全身全意做事,总惦记着要去收拾。
李寻清听到动静抬起头,见是阿杨来了,打了声招呼,又把自己埋进公案之中,忽又猛得抬起头仔仔细细看了阿杨一眼,有些惊异:“你倒是白了不少……”
毒萝日日也阿杨相处,看不出什么来,李寻清与阿杨一别已经两个多月了,倒是吃了一惊,尤其阿杨在大沙漠呆了这么长时日。
阿杨日日夜夜仔细擦脸敷面,少有懈怠,自觉有效却又不好意思四处去问,如今终于听见了句自己想听的,恨不得李寻清多说几句,若不是知道分寸,险些把“比之贾宝玉如何”问出来了。还好他记得李寻清是黛玉的师兄,总归还是要脸,却雀跃得人都有些飘飘然了。
李寻清:?
没有理会阿杨莫名高涨的兴致,低头继续处理公文。
阿杨看清李寻清的脸色,才是真是吓了一跳。
脸色发青,眼中布满血丝。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憔悴得吓人,李寻清自幼习武,身体比一般人强建不少,看这样子却少有三日未眠了,一直埋首于高强度且劳心劳神的工作之中。
阿杨本急着回去,但看到李寻清这样子嘴边的话却被憋了回去,无声的叹了口气,问:“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李寻清都已经做好了阿杨一来就问“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的准备,听到他这么发问,手上的动作都不自觉顿了一下。无花被抓捕之后至现在他就没有合过眼,一边要整理信息判断真伪,还要布置战略,攻下石观音控制的地方,把她手下的人处理掉,同时还要安抚被石观音控制的百姓,处理各种后续的麻烦……工作量极大。
他本就是擅长压榨自己的人,现在身边没了映乐看着,更是把自己往极限逼。听到阿杨的话,他眼睛一亮,想了想却还是放弃了这打算。
“罢,只是一些零碎的事情,多不多你一个也没有太大的差别。早听说你心心念念着要回去,不必在这耽搁了,这一趟辛苦你了,顾先生也在京城等着你呢。这次叫你来,主要是有些事情需要讨论,那两位与你一同来了吗?”
阿杨的西域之行,他本来就对他有颇多亏欠,这时对他难得心软。
阿杨回道:“来了,在外面等着我,我去把他们叫来。”
李寻清回头吩咐人去把毒萝和慎修带来,正色对阿杨道:“我知道,按照江湖规矩,财宝能者得之,你们打败了石观音,她手下东西,本该全是你们的,你当真不后悔?”
小事上李寻清能凭着情分早些把阿杨放回去,但大事上,该试探的他也依然试探,抬眼看着阿杨,不错过他一丝变化。但凡阿杨有一丝迟疑,他针对阿杨的计划就马上能排个甲乙丙丁。
阿杨笑道:“我都把自己卖给你们了,也算半个朝廷人了,你一个正正经经的朝廷人,倒反过来和我讲什么江湖规矩啊?这么多金子,我看着都晃眼,要这么多干嘛?我又不拿黄金铸陵,我来之前就和官家说好了,我只拿一点,发比横财就好。”
当时阿杨预估,石观音盘踞沙漠多年,在江湖也早有名望,更何况她这样美丽的女人总是有无数裙下之臣给她奉上珠宝的。阿杨初步的估计却也不过千万两白银,谁知石观音这么
“生财有道”,本来和官家说好的数目庞大得让他心虚。虽说是凭着本事讨价还价来的,但他此时也想给自己找个台阶把钱还给官家,他自己最初不过是想挣个几百万两的外快罢了。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把“罢了”这两个字用几百万两后面,我真是膨胀了……
李寻清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问道:“你可知,石观音那里统计出黄金,数目几何?”
阿杨一看李寻清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直觉这个数目会让自己毛骨悚然。
“印着大宋发行的印章的金子,找出了五千万两,另有大宋钱庄的金券合计近一亿。还找出了两亿前朝的金银。”
一亿五千万两黄金,几乎是两三年国库的税收之和了。
大宋物产丰富,但金银铜矿其实并不是很多。要不是□□时期下了大力气找矿,开发了不少矿山,恐怕大宋市面上流通的金银都要稀缺。当时大宋钱庄发行纸币,也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如此。
大宋开国时缺金少银的窘况,很大原因就是由于前朝末年藩镇割据,五代十国战乱不断,邻国狼子野心趁火打劫,大量的黄金白银遗失。当时也是因为不得已,大宋钱庄才磕磕绊绊的办了起来。所幸□□极得人心,有他担保,这才顺利推行了钱券。钱券的防伪工程就研究了近一年,初时还年年更新,一直到钱券发行了二十年,更新换代的速度才慢了下来。
李寻清知道无花是石观音与天风十四郎之子后,沉吟片刻,断定唐末挑拨离间趁火打劫定有东瀛人的手笔,如此有这么多前朝的金银倒也不足为奇,只是不知道石观音把这些金银弄到手,倒也是她的本事。
阿杨心里稍稍安心,想着之后磨一磨,再直接向官家买一片开封的土地,剩下这些钱应该不至于太夸张。可是仔细算了算,当时他看到的黄金,似乎也不只是这么多。
哪里知道李寻清又开口了,“但是这些还只是小头。”李寻清这么说着,脸上还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
烟药害的人家破人亡,烟药之害是每个大宋人自小铭记的,李寻清每每提起烟药都面带恶色,他是此时的表情却不同寻常。
大宋并不盛产钱矿,石观音那里堆积的黄金就算掏空了整个大宋,也不知能不能堆出来。
李寻清开口道:“真正的大头,来自于异邦。”
大宋禁烟药,但是石观音的生意,已经做了几十年了。
石观音来钱的手段主要有两方,一方面是剥削她手下的势力范围。另一方面,就是将烟药远销海外所得。和原随云合作之后,倾售烟药更是顺利。石观音不喜欢海外的金币,黄金到手之后尽叫人融了重铸,因此阿杨他们搬运黄金时才没有发现异样。
但曲无容把石观音卖了个干净,亲自带他们找到了这几十年的账本,一笔笔一桩桩,皆是暴利。
说来可笑,石观音最初打开海外的市场,还是因为一批走海路运往江南地区的烟药被被海盗劫下,被那些海盗带回各自国家上供给他们的国王后一发不可收拾。那些蛮人治病还靠着放血,甚至拿古尸入药,发现烟药镇痛之后很快把它当做神药风靡起来,有事没事用一点,引为潮流,醉生梦死。
石观音打开思路,一船一船的烟药被送往各个海外各个国家,换成一船又一船的金银满载而归。
需求量极大,甚至还在逐年递增,但凡是家中富贵些的人家,烟药已然成了必需品。也正是如此,助长了石观音想要借烟药打入中原武林,侵蚀朝廷的想法。
阿杨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抿了抿唇,一句“人傻钱多”别在喉咙里,还是没能说出来。
李寻清看着不动声色,把事情跟阿杨大致说了一下,但眼里掩下的轻慢却显出了他幸灾乐祸。他本就是个心黑的,为了让这个国家恢复她应有的秩序,他的手段有时甚至有些激进,不然这次来大沙漠清理石观音的余孽,回收石观音的财产的事情也不至于派到他头上。他在阿杨面前装过花满庭的人设,面对他时难免不自觉收敛些,但心里却遗憾,若石观音没有对大宋下手,多留她两年也不错。
往前一百年,大宋周边的那些小国还虎视眈眈,大宋的战士练了一身打仗的好本事。加官进爵,更能发比横财,早几十年荣宁两府多么威风啊,都是当年的打下的基业。后来那些小国的君主纷纷脑子犯病,为了女人要死要活,又为留下子嗣,最终国家动荡,成了大宋边境的县府。余下一些小国主动归顺,以求安定。
逐渐得,大宋的版图慢慢回到了唐时的辽阔,甚至更加繁荣,仿佛五代十国之乱并没有让这片土地分裂一般。
头顶上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辽人以前秋天还会来碰碰运气能不能抢些粮食回去,现在到了秋收的时候都不敢往大宋边境靠,生怕被那些闲得眼睛都发绿了的将士看上碰瓷了。
现在,大宋到海船正在研究着,筹备海军的计划书一直在官家在案上放着,沿海的地方早就开始巡练将士的水性了,等研究出了更好的海船,那现在那些黑珍珠偶尔能拿来消遣的海盗怕是也要变成绝唱了。
大宋的商贸发展的好,各种天灾调和救治得当,没有发生过太大的灾祸,但想要把这个国家建设的更好,哪里都是缺钱的。要修路,要修学堂,哪里受了灾要减免税收……更何况,博人馆各类研究尤其烧钱,石观音这钱到手,很多之前由于经费不够所停止的项目都可以开展了,官家高兴地这几日饭都吃多了,还大笔一挥,给开封书院批了两块地方炼体用。
这件事情上阿杨无疑是最大的功臣,官家对他心有愧作,因为金额庞大,无法像原先说定了那样给阿杨“分赃”,但总想多给他些补偿,早就和李寻清说好,容他多讨些好处。
“这次回去,你是准备留在开封,还是在四处走走?如此一遭,你彻彻底底被看做是朝廷的人了。”
“留在开封也挺好,嗯,开封……好地方。”阿杨支支吾吾含糊着。
“那我这边就与官家报告上去了。对了、开封书院缺了几个教导剑术的先生,开春后你要不要去顶一段时间,那里那些小孩,还挺有意思的。”
剑是君子礼器,同时佩剑有修身养德之意,自春秋以来,佩剑之风盛行,就连林海也会带把剑装装样子。李寻清之意,就是让阿杨帮那些小子打打基础,至少让他们学些花架子,别到了要用剑的时候拿剑当棍子抽。
阿杨一口应下,利落得李寻清都迟疑了一瞬,才继续开口道:“若不出意外,开春后玉儿会入书院学习,你若方便,可否照顾一下……”
李寻清看见阿杨连眼睛都笑弯了,这才想起这小子的小心思,仿佛看见了恩师举着剑在后面追着自己抽的未来,连忙改口:“不、没什么,不麻烦你了。”
此时,一只鸽子带着开封的来信落在了阿杨的窗台,雪白矫健,显然这些日子在林府被喂得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李寻清:别想太多,女子那边另有先生来带。
阿杨:……哦
【上课】
阿杨:林瑾,你不错,上来把这套动作演一遍【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