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街道人烟鼎盛,一小群孩子围着个上了年纪的手艺人,看他手下灵活翻花,时不时发出惊叹;叫卖的小贩一个个绞尽脑汁想着新鲜词儿,扬起嗓子就是快活的韵调;酒楼上五六个姑娘坐成一桌,其中一个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楼下都能听见那肆意的哭声,且喝起酒来比男人还凶,她身侧的友人也陪着她喝到尽兴,只楼下等着的车夫时不时张望……
一切都如往常那样鲜活蓬勃,没有人知道,几日前禁止出海的那两天,钱塘江入海后往东去的一个小岛上,是怎样的血雨腥风。
那个见不到光的岛被覆灭,又一个势力轰然倒塌,一些敏锐的武林人已经意识到起风了,却拿不透这是天地正常的循环,还是暴风雨的预兆。
林海敛下疲惫,打着精神吩咐车夫快些赶回府去,因为心情不错,倒是叫人看不出倦意。阿杨虽然看出来了,但是他自己平日都是丑时不过不睡觉的人,有时候干脆天亮了晨练完才去睡,哪里会在意。却没有发现他的师父一路上一直保持着警惕,随时准备出手。
林家的宅邸,透着江南园林的雅致,淡雅相尚,布局自由,不拘定式,流水林石,亭榭廊槛,宛转其间。园林以得水为贵,游鱼,轻啄漂在水面的落叶,显出可爱的生机。
一同用了晚饭,天已经开始黑了。
阿杨还没来得及找到告诉他们自己明天准备出发的时机,就被林海叫去了书房。他迷茫得下意识去看师父,师父表情难得认真,对他点点头,只道:“去吧。”便跟着贾夫人和黛玉往后头去了。
黛玉屋里伺候的丫头早早就等着娘子回来,殷切地张望着,见到她的身影,就争先恐后涌出来围在黛玉身边,为她去了斗篷,簇着她往屋里走,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直到木槿训她们:“仗着娘子脾气好,越来越没个样子了,还不快来伺候着娘子收拾!等着娘子自己去打水不成!?动作麻利点,还不快去!”
黛玉身边伺候的多是些小姑娘,她又素来好脾气,大丫鬟陶蓁自己有时都还是一团孩子脾气,多亏了木槿在,才压的住人,没叫她们闹翻天去,那些以前照顾黛玉的嬷嬷才放心分出精力来替她打理着别的东西。
木槿发话了,几个小丫头登时不敢闹了,瘪着嘴老老实实不敢说话,收敛得安安分分,一个小丫鬟等背过身往外出去打水时,又偷偷做鬼脸,惹得人忍不住笑出来,但碍于木槿正盯着,憋得直发抖。
黛玉抬头张望了一下,问道:“大燕子可是都南去了?”
“回娘子,有一窝燕子迟迟没走,直到前几日才去了,带着五只小燕子一起的。”
“如此就好……再些时日,就太晚了。”说起燕子,黛玉不由带上了温柔的笑意。
黛玉幼时有燕子在她房里筑了巢,从此她屋里的窗子,从来都是早早打开,给燕子留着的,直到傍晚等到燕子归巢了,才会关上。
几年前老燕子没了,黛玉特找人造了小梯子,日日喂养着,这些小燕子才存了下来,等到来年春季,居然有小燕子带着伴侣回来,在原来留下的巢里住下了。
后来,梁上又多了两个燕子巢,每年开春都有小燕叽叽喳喳叫唤,黛玉却以此为趣,不让人打扰,依然像以前那样,早早给它们开了窗子方便进出,到傍晚它们全部归巢了,才把窗子带上。
“把那绿萝拿出来,放在我桌上,这绿萝切记不可浇多了水。”
“这绿萝倒是得趣,可是姑娘京城带回来的?”见是京城的新鲜花样,便纷纷上去围观。
“别人送的罢。”黛玉不再多说,打发人去把东西收拾好,自己捧着个精巧的匣子,从里面拿出了只玉兔捣药的摆件,放在自己的书案上,想到了那晚满城的灯火,不自觉笑了出来,隐约带着些羞意,颊上发烫,不由捻着帕子掩面。
留在府上的丫鬟和随着娘子出门丫鬟咬完耳朵,交换了个眼神,偷偷暗笑,不上去打扰。
这边,阿杨随林海进了书房,身上有点不自在。不仅是因为他对人家女儿不可言的小心思带来的心虚,还因为书房房间天罗地网般的埋伏。他的手按在薄红上,绷着神经,按捺自己。
林海微微叹了口气,朝阿杨作揖,道:“杨大人。”
林海官任左副都御史,是正三品的官职,阿杨是当今特赐的三品带刀,供职西厂,二人平级,情况上是当得起林海这一声“大人”,可阿杨却是不敢受的。
“林大人这是什么做什么?我一个无足轻重的江湖人,哪里担得起您一声大人。”阿杨虽然受了朝廷的官,可是这事不可让人知道,见林海这份样子,又结合那些暗地里的埋伏,不禁出了身冷汗。
他惯来是爱胡思乱想的,被自己脑里的阴谋论吓得不轻,脑里的剧本已经往和林姑娘相爱相杀那边一去不回了。
林海拿出来了块牌子,和雨提督交给阿杨的那块样式差不多,只上面刻的字和标志有所不同,阿杨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东厂所属的牌子。
林海道:“雨大人给你来了信。”
阿杨收敛了脸上那副莫名其妙难以置信的神情,却还是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问:“附近藏着的……”
林海点了点头:“雨大人派来的是西厂的人。”
阿杨直觉之后要交代的不是什么好事,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怀念了一下以前随心所欲,遇到麻烦就滑溜地跑路的日子,还是接过了林海递上来的信。
信上叫他从林海处接手一样东西,也不讲明,只说具体情况让林海与他交代。
阿杨皱眉,完全不知情况,只有些迷茫地看向林海,换上副正经的样子,老老实实作揖:“林大人……”如此,认下自己的身份。
林海在书桌前坐下,皱着眉喝了口浓茶提神,阿杨看着那茶色都觉得苦,忍不住想要插科打诨说上一句:“其实直接把茶水倒在自己的衣服上,可能比喝下它更让人清醒。”但还是知道轻重,老老实实闭着嘴等林海说明情况。
蝙蝠岛被抄了……
林海才开头,就砸下了一个大消息,阿杨这才隐隐知道雨提督让他在杭州逗留些时日的意图。
在东海上有座小岛,岛上有个不见火光的山洞,里面机关密布,毒物遍地,可是却让人人向往。这里没有奇珍异宝,酒池肉林,可是只要你带足了钱,就能在这里买到一切武林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活人、情报、武功秘籍乃至曾经流失的绝世秘药,岛主依靠这些牟取暴利,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那座岛,正是林海说的蝙蝠岛,正因为听说过蝙蝠岛的岛主有多深不可测,阿杨才对此不敢置信,这样一个为祸武林的坏根,就这样忽然覆灭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知那岛主是何人了?”
原来,冷血追命追查武林烟药流出来源时,发现这个岛与烟药有关,就一路追查,越查越心惊,等到了岛上,看到那些形状凄惨的女子是更是怒不可遏,他们身边带着不少西厂的好手,身边也带着霹雳弹,索性直接把那个岛端了。因为蝙蝠岛里没有光,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身份,炸了山洞和里面的东西后,他们借着夜色匆匆易容,混在慌乱的人群里一起离开了,才没把朝廷暴露出去。
让阿杨微微吃惊的是,蝙蝠岛的主人,居然是无争山庄的少主,原随云。倒不是为他这个人吃惊,阿杨对那些江湖上传言着各种好名声的人,在自己真的相处过之前,从来都是抱着最大的怀疑去揣测,翩翩君子人面兽心的事情,从来都不知存在于话本。他惊讶的是,这样一个少年,居然无声无息搞了这么大的事情。
正如阿杨所想,原随云这个人,天赋极佳,智多近妖,只怕已经怀疑到这是朝廷的手笔了,冷血和追命这一下,毁了他多年的基业,也毁了他经营了十几年的好名声,现在无争山庄被众人指摘,他们都等着打上无争山庄去为武林除恶,瓜分了这个已见颓势的庞然大物,如此的影响,原随云不可能不报复这罪魁祸首。一旦原随云准备鱼死网破,把朝廷拉入局,那朝廷多年的布置,只怕是废了大半。
因此,雨化田要求阿杨在杭州多停留几日,对原随云这样的聪明人来说,自然能猜到阿杨在紫禁之巅之事时与朝廷有了关联,此时阿杨出现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地方,多少能吸引他的注意力,给冷血他们留下时间,离开近东海的地区,再折返回来,让人无法将帽子扣在隶属朝廷的他们身上。
冷血和追命联手,不是不能合力杀了原随云,只是蝙蝠岛替石观音售出烟药,为了避免再次引起石观音的注意,让石观音提高警惕,他们只能埋伏着,等着至少解决了烟药,才能对原随云出手。
阿杨对在杭州呆几天这事倒是无所谓,还乐得和林姑娘多相处些时日。
之后,阿杨终于知道林海府上调了西厂的人处处暗中守备是为了什么——蝙蝠岛的账本。蝙蝠岛做的都是暴利的生意,而且他们还不交税,只要几场买卖会下来,就抵得上国库一年的收入,这账本上还写了各笔资金的去向,随意翻了翻账本,阿杨就知道这是多重要的东西,登时对林海肃然起敬,不是谁都敢留下这么烫手危险的东西的。
阿杨终于知道为什么师父会忽然被林海请到府上做客了,这哪里是友人邀约,分明就是求救,他师父怎么可能会拒。
几大箱子的账本,被分散藏在各种地方,等林海把它们摆在阿杨面前时,连阿杨都为这庞大的数目心惊。若非之前慎修给他做了个包囊,他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林海看着这友人的弟子,从怀里掏出了个姑娘家用的小包,把几箱子账本全装了进去。
阿杨注意到林海正看着这娘里娘起来的小包,求生欲让他急忙解释道:“这是个和尚给我的包,男的!他名声挺响的,就是你应该知道的那个佛子,是个男的!”
林海不知道悟了什么,双手合掌,闭上眼睛,虔诚地对着这个包念了句:“阿弥陀佛。”
阿杨:总觉得林大人理解的方向和我想要解释的方向不太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我计算机二级,好像抽到了最难的Excel题,就是那个开头算身份证是否正确的那个,我第三题函数打到一半就没有时间了。我怕Excel太难放在最后做,没想到它真的难过头了。
只能下次再战了,专心学习教资。
阿杨:不行我一定要解释清楚,虽然这个包很娘,但是真的不是姑娘送的,我不能让林姑娘的爸爸误会
林海:仙家手段,果然是佛子,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