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恒靠近小卷,熟练地偏了偏头。
小卷一脚把他踹开,退到五步之内最远的距离,“离我远点,好难闻。”
纪恒翻身躺在地毯上,笑了一声,“嫌弃我。我记得当初在宛丘,你第一次亲我时,我也尝到酒味了,是桑椹酒,对不对?”
他说得没错。
当初在宛丘,到了冬天,大雪封山,大家没法出去玩,天天闲极无聊。
小卷憋了好几天,忽然想出一个歪主意。
第二天,宛丘就多了个秘密的地下赌场。赌的东西五花八门,奇奇怪怪。
比如师父今天早课时,拂尘是拿在哪只手里的,进门先迈哪只脚,比如厨房掌勺的花婶会不会在衣服外套件小花棉袄,还比如明天的雪能下几寸深。
大家押宝,庄家抽成,没几天,小卷就赚了好几年的零花钱。
好买卖必然有人抢生意,男弟子那边也有人坐庄开了赌场。
小卷一不做,二不休,努力琢磨新玩法,还真被她想出来了。
只赌结果太被动了,小卷的赌场开始发布任务,比如当天子夜之前偷到师父房里桌上的铜镇纸。
想接任务的可以去偷,偷到有赌金分成,不敢去偷的可以押宝,赌子夜前有没有人能偷到手。
果然,小卷这边的赌场又红火了。
那些天宛丘上怪事连连,管事的师兄们焦头烂额。
纪恒在缱绮谷吃过小卷的亏,背了个“快”的名声,正看小卷不顺眼,大概想都没想,就直接盯上了小卷。
每天如影随形,鬼一样跟着她,弄得小卷想做什么都很不方便,终于把小卷盯烦了。
赌场当天就发布了新任务,三天之内,谁能亲到纪恒,分一成赌金。
纪恒立刻被人包围了。
有事没事去问修行功课的,送吃的送手绢的,什么借口都找不到纯闲聊的,纪恒被纠缠得不胜其烦,顾不上再盯着小卷。
小卷逍遥了两天,发现真没人得手。
一则纪恒机警,功夫又好,根本不让人近身,二则他管着一山弟子,也确实没人真敢。
第三天晚上,小卷和亲近的师兄弟姐妹们一起喝果子酒,大家七嘴八舌,不知为什么,话题就转到纪恒身上。
有人感慨:“压了这么多钱,都没人敢去动纪师兄。”
“主要是真把他惹急了,以后吃不了兜着走。”
小卷皱皱眉,“你们怂不怂,怎么都那么怕他?一只大点的猫而已。”
有人起哄:“小卷,你还说别人,你跟他在缱绮谷肯定亲过了吧,你不是也一样不敢去?”
桑椹酒喝得有点上头,小卷站起来,“谁说我不敢?看我的。”
外面天寒地冻,小卷披上镶毛边的青羽大氅,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纪恒住的地方。
被冷风一吹,小卷的脑子已经清醒了,可是牛已经吹了,那么多人都跟来看热闹,实在是不能打退堂鼓,现在撤,以后就不用在宛丘混了。
小卷咬了咬牙,上前敲敲纪恒的门。
身后那群人嗖地一下,全不见了。
小卷鄙视地回头看他们一眼:真是没种。
纪恒大概是快睡了,只穿着件单的素白长袍,打开门看见雪地里站着的小卷时,怔了怔。
随即蹙眉问:“你喝酒了?”
眼神真好,这都看得出来。
小卷把心一横,一个字都没说,突然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拉低他,撞上他的嘴唇。
纪恒大概是被她的突袭吓到了,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卷心里得意:看,有什么难的?找什么借口送什么手绢?上就完了。
一只手忽然抚上小卷的后背。
纪恒把她往怀里带了带,低头吻住。
他动作生涩,嘴唇却柔软温暖,胳膊坚实有力,在满天纷飞的雪花中紧紧拥着她。
这走向有点不对。
小卷努力推他的胸膛。
纪恒没有坚持,把她放开,低头凝视着她,好像在等她说什么。
现在说什么都不太对。
小卷有点慌,转身想走。
小卷身后,一大片树木和房舍后的阴影里,忽然传来一片欢呼和口哨声。
有人说:“小卷太有种了!”“小卷这回赢了不少钱吧?”“太爽了我终于押对了!”
小卷忍不住看一眼纪恒。
纪恒站在那里,眼神晦暗不明,盯着小卷。
“好玩吗?”纪恒问。
小卷没出声。
“这就算够了?不想再来一点?”
纪恒忽然向前一步,伸手勒住小卷的腰,把她压进怀里,按住后脑,重重吻了上来。
他凶悍地堵住小卷的嘴,毫不客气地把舌头伸进小卷嘴里,肆无忌惮地席卷一遍,哪里都没放过。
小卷狠狠抽了他一耳光,把他推开。
两个人像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互盯着,都有点喘。
盯了一会儿,纪恒忽然转身回屋,关上房门。
第二天,小卷的地下赌场就被抄了。
赌资赌具俱全,证据确凿,纪恒连东西带人一起押到师父面前。
纪恒一眼都不看小卷。
小卷也不看纪恒,心想:闹成这样,总算能被赶下山,收拾包袱回家了吧?
家里有吃有玩,比这个一堆规矩又冻死人的鬼地方强多了。
然而师父没有。
师父对小卷这棵长歪了的小苗的耐心无与伦比,只笑眯眯问纪恒:“你觉得该怎么罚?”
纪恒冷冷道:“我觉得应该送她去真吾崖思过。”
小卷那时满心都在想:天寒地冻的送人去真吾崖思过,行,你够狠。
“走什么神?”
纪恒的声音把小卷拉回现实。
他趁小卷恍神时又跟过来了,搂住她的腰,把她重新压回地毯上。
小卷扬起手就打算再给他一巴掌。
纪恒醉了,反应慢多了,在小卷的指尖抽到时才握住她的手。
“轻点,”他攥着小卷的手指,“别让我又一连好几天,脸上都挂着被你打过的幌子。”
然后放开小卷的手,贴上小卷的唇瓣。
好像尝到了什么久违的好吃的东西,他在喉咙深处轻轻叹息了一声。
小卷举着手,完全凌乱了。
他一副随便你扇的样子,所以现在到底应不应该再给他一巴掌?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纪恒辗转片刻,又用舌尖去勾挑小卷的双唇之间,他的唇齿间带着点酒味,却并不太讨厌。
小卷又给了他一记耳光,偏头躲开他。
小卷抽得手掌火辣辣地疼,纪恒却无动于衷。
他皱着眉,低头咬了一下小卷的下唇,“我都已经随便给你打了,你就不能稍微配合一点?”
小卷无语:所以他把挨耳光当成亲她时付的账,觉得挨够了耳光就能随便亲?这都是什么逻辑啊。
纪恒不等她回神,伸手固定住她的脑袋,撬开她的齿关,和她纠缠。
他比当初在宛丘时熟练太多了。
他分开一点,语调中透着得意,“是不是比以前厉害多了?这些年,你时不时就让我亲你,你喜欢什么,我全都知道。”
趁着别人不清醒,占这种便宜,小卷这次是真的怒了,提起膝盖撞他。
纪恒按住她的腿,“别踢这儿,容易受伤。你还是继续扇我吧。”
他以为这是被揍呢还是点菜呢?
小卷直接给他上了一桌满汉全席,对着他乱七八糟一通拳打脚踢。
喝多了的纪恒比平时容易对付,一会儿功夫就把他从身上踹下来了。
可惜不能离开他五步之外,纪恒很快又如影随形地跟上来,从背后把她重新抱进怀里。
他自己都摇摇晃晃站不稳,还非要抱着小卷不松手,结果两个人一起又倒回地毯上。
纪恒把头埋在小卷脑后的头发里,声音含含糊糊的,“夏小卷,你让我坐在那么高的地方,还给我喝白酒,今晚这么玩我,过瘾么?爽么?”
小卷笑了一声:“爽啊。”
纪恒不出声,也不松手,过了一会儿,忽然说:“也不能只有你一个人爽。”
他用另一只手拨开小卷的头发,吻上她裸露出来的后颈。
认识他这么多年,虽然吵来吵去打来打去,小卷从缱绮谷那一夜起,就从来没真的防备过纪恒。
那天晚上亲眼看着他被缱绮草的毒折磨得脸色一会红一会白,头发和衣服全部湿透,却半根手指都不碰小卷,小卷就知道,这人虽然是个混蛋,却并不是那种混蛋。
混蛋得还挺正人君子。
再者,他和迷糊版小卷结婚两年住在一起,而且在小卷那么喜欢他的情况下,两个人居然什么都没发生。
可见尽力维持两人之间纯洁关系的,并不是小卷,而是纪恒。
所以小卷才敢像现在这样,天天和他睡一个房间,一点都不担心。
以至于小卷最近冒出一个新想法——他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
可是今天他喝多了,小卷发现,他好像真的没毛病。
他紧紧贴在小卷背后,身体的变化显而易见,坚硬强悍,让人脸红。
他钳着她的腰,嘴唇在她的碎发上碾过,沿着她的后颈往前一点点吻过去,含住她的耳垂。
小卷这时才觉得,笼罩着她的是毋庸置疑的男性气息,身后是只雄性动物,而且还是只进攻性极强的雄性动物。
他喝多了,完全不像平时的纪恒。
小卷这回真的担心了,挣扎着躲开他的嘴唇,回肘怼他的软肋。
这次下手很重,纪恒闷哼一声,胳膊松开一点,小卷趁机从他下面爬出来,顺便又给了他一脚。
还没爬出多远,就又被纪恒抓住脚踝拽了回来,锲而不舍地重新纳入身下。
两个人正折腾得热闹,纪恒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
聂长风站在门口,看清他俩在干什么,一脸无语。
纪恒眯眼望着聂长风,好像脑子转了半天,才想起他是谁。
“你来干什么?出去。”纪恒口气不爽。
“出什么去?”聂长风没理他,大步走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到落地窗边,把窗帘全部都密密实实地拉好。
“纪影帝,你自己想上热搜就算了,不要拉上小卷。”
纪恒放开小卷,坐在地上靠着沙发,用他不太会动的大脑想了半天,才问:“我和我老婆亲热,关你什么事?”
“谁是你老婆?”小卷立刻抗议。
“你看吧,人家女孩都不承认,纪恒,你不会是想用酒做借口硬来吧?”
聂长风笑笑,居然在沙发上坐下来了。
然后对小卷说:“我看到你的消息,打回来你和纪恒都不接,就去了一次你们家,没有人,所以来公司看看。”
小卷忽然明白了。
他收到小卷“江湖救急”的短信,以为小卷遇到了麻烦,找了一圈,到这里时刚好看到小卷和纪恒正在斗殴,以为小卷发短信求救是因为正在被纪恒骚扰,就干脆留下来了。
小卷有点感动:这个“长风哥哥”看着不太靠谱,其实人还真仗义。
聂长风没有走的意思,纪恒只得起来,也坐到沙发上,靠着沙发背,揉了揉太阳穴,好像很不舒服。
聂长风大发慈悲去帮他沏了一杯浓茶,又拧了个冷毛巾给他敷脸。
夜渐渐深了。
敷了好一阵子,纪恒的眼神明显清明了不少,至少会聚焦了。
纪恒把毛巾扔到茶几上,懒洋洋问:“长风,你今晚这算是特意来英雄救美?”
聂长风仍旧嬉皮笑脸,“你要是非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纪恒盯着他,“你可看清楚了,现在这个不是你的小卷妹妹,是五千年前我认识的那个夏小卷。”
聂长风的目光挪到小卷脸上,眼神黯淡了一瞬。
纪恒盯完他,一转头,发现小卷正满脸兴味盎然地研究他俩。
小卷好奇地问:“纪恒,你今晚这么奇奇怪怪的,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纪恒瞥她一眼,“喜欢你?想什么呢,了解男人吗?那叫酒后乱性懂不懂?”
这才像纪恒说的话,看来他是酒醒了。
聂长风有点无语,忍不住问小卷:“他要是真喜欢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小卷答得很流畅:“怎么办?那当然是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啊。”
聂长风看一眼小卷,再看一眼纪恒,满脸都是对这两个人的无话可说,站起来走到窗前。
他掀开一点窗帘往下看了看,“谁都滚不了,我刚刚在楼下看到狗仔的车了,你们现在还不能回家。”
他们都能一眼看出狗仔的车,感觉好像狗仔的车上挂着块招牌,上面写着“狗仔”两个大字。
小卷问:“那我们今晚要在这儿睡吗?”
纪恒冷冷答:“三个人一起睡?真有想法。你打算睡中间?”
“良辰美景,睡什么睡,”聂长风走回来,从抽屉里翻出盒扑克,啪地拍在茶几上,“斗地主吧。”
结果没斗成地主,三个人用手机打了一晚上游戏。
清晨,李天好不容易找到人,带着早饭摸到公司顶楼,打开门时,吓了一跳。
里面三个人一夜没睡,精神十足,一个个抱着手机眼冒红光。
李天要哭了,“小卷姐,小祖宗,你今天不是要进组拍戏吗?你眼窝青得都不用打眼影了。”
小卷笑呵呵:“李天,你一不是我经纪人,二不是片子的金主爸爸,三不是制片,你急什么啊?”
被她点了名的两个男人彼此看看。
聂长风摸摸鼻子,对纪恒说:“我彻底把这茬给忘了。”
纪恒有点尴尬,“我也。”
然后小卷就被扔上保姆车,强制睡觉去了。
趁着大家还没上车,小卷躺下之前,低声警告纪恒:“酒是我点的,昨晚的事暂时不跟你计较,以后再那样,不用说你的片子我不拍了,当心我一刀切了你。”
纪恒看她一眼,答:“以后当然不会。”
接着又补刀,“主要是对着你,不喝多了还真下不去嘴。”
小卷二话不说踹了他膝盖一脚,心里又放心又生气,又生气又放心。
等小卷再醒过来时,已经到了离帝都车程不太远的D市。
D市不如帝都繁华,节奏比帝都慢了不止一拍两拍,人没有那么匆忙,就不那么急功近利,更闲散了点、热情了点,大街小巷间多添了几分市井的红尘烟火气。
韩导眼光毒辣,这正是会长出小片警陈乐那样的人的地方。
今天又是付小音换角的补拍,剧组借了派出所的实景,才到现场,就看到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群人。
大半都是纪恒的粉丝,因为纪恒一下车,外面就有不少人在大声喊他的名字。
看来剧组要来拍戏的事走漏了风声。
韩导安排的人正在外面等着,好几个人护住纪恒小卷他们穿过人群,往大门里走。
开路的恶人由他们来做,纪恒对围上来的粉丝微微笑了笑,尖叫声更大了。
还有几分钟才到十一点,小卷硬着头皮跟着他。
还好他挡在前面,聂长风走在旁边,两个人身形都很高大,差不多能把小卷遮住。
不过还是有人眼尖认出来了,纪恒的粉丝不少都知道夏小卷。
小卷听见窃窃私语。
“那个是夏小卷吗?”
“好像真是夏小卷,她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又当跟屁虫来了吧?你就当她是助理吧。”
小卷心想:切,今天是要拍我的戏,你们纪影帝是来当我的跟屁虫的好吗?
不过这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还真是有点像。
前面的纪恒却忽然停了一步。
这时已经到了玻璃门口,纪恒向旁边侧侧身,让小卷超过他,先进门。
后面立刻响起一片尖叫声——
“好绅士啊!”
小卷心想:装,让你装。
韩导居然带着人从里面迎出来了。
韩子奇一代名导,没人不认识,玻璃门外围观的粉丝都很兴奋,“那是韩子奇吗?”“好像真的是韩子奇!”
韩子奇先跟纪恒和聂长风打了个招呼,然后对小卷笑道:“小卷,没问题吧?今天都是你唱主角。”
小卷对他笑笑:“我尽力。”
旁边还有人捧场:“夏老师一定没问题的。”
韩子奇和小卷并排说说笑笑地往里走,身后保镖一样跟着纪恒和聂长风,旁边是好几个剧组的人,还有李天和米粒在后面背着包。
怎么看,都像是一群人簇拥着夏小卷。
被工作人员拦在门外的围观群众陷入一阵诡异的静默。
里面没有闲杂人等,清静多了。今天上午都是补拍警局场景里涉及付小音的一点零碎片段镜头。
沐天淇勤快,早就来了,正在化妆换衣服。
十一点已到,小卷赶紧离开纪恒去化妆。
小卷的身体再没修为也是青鸾的灵胎,睡了一小觉就满血复活,一点熬夜的痕迹都没有。
等小卷出来时,连看惯她的纪恒都怔了怔。
浅蓝色带肩章的夏装制服很适合她,头发俏皮地编起来,盘在脑后,戴着帽子,帽檐下的大眼睛清澈灵动。
韩导也很满意小卷的扮相,把她送到办公桌前:“来来来,咱们来拍‘笑一个’”。
这场戏非常简单,还真的就是‘笑一个’。
灯光师把办公桌补成夕阳斜照的效果,开拍。
这段是下班的时候,陈乐收好东西回过头,刚好和付小音的目光对上,付小音对他一笑。
小卷心想:比起爬水管和跟纪恒斗殴,这场戏也太容易了吧?
因此笑得格外开心。
沐天淇回过头,看到一片金色的夕阳中小卷正看着他,绽开一个笑容。
她的发丝和纤长的睫毛都镀着金边,眼中的笑意好像金黄稠亮的蜂蜜流淌下去,直透到人心底,美到不真实。
韩导、沐天淇、摄影大哥,每个看到的人心跳都停了半拍。
这一场沐天淇早就和薛菁菁拍过一次,换人了,效果天差地远。
沐天淇的脑子有点乱,在心中对自己说:“想什么呢?这可是纪哥的小卷姐。”
他走到小卷桌前时还有点脸红,眼神躲着小卷,不太敢落在她脸上,腼腆地试探着问:“小音,下班了,一起走?”
导演喊卡,虽然没有纪恒带着,沐天淇和小卷两个人搭出来的效果也出奇地好,镜头里弥漫着青涩的恋爱味道。
韩导很满意。
付小音这个角色隐喻生活中的幸福美好,小卷硬是靠刷脸把这种明亮的美好感刷到十成。
纪恒默不作声地看了一遍效果,什么都没说。
这里是人家办公的地方,外联制片只托关系借了几个小时,好在今天小卷和沐天淇之间冒出种奇妙的化学反应,拍得很顺,才到下午,该补的几场就已经补完了。
全剧组又一起转战到一个公园的外景。
小卷一到地方,就在现场的大草坪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卷有点结巴:“纪恒,它它它怎么来了?”
话没说完,不远处的夏小恒就挣脱李天,带白尖儿的大黑尾巴疯狂地摇着,撒着欢扑向小卷。
小卷火速躲到纪恒身后。
纪恒挡住夏小恒,一把抓住狗绳,把它控制住。
这几场公园戏里全都有狗,纪恒本来说要用道具和特效合成,怎么突然把夏小恒弄来了呢?
“纪恒,你故意的吧?”
纪恒答:“你去找聂长风算账,他说要省钱,非要用真狗。上次借的狗最近生小狗来不了,狗的戏都是和付小音在一起,镜头全部要重拍,所以只好临时让人把夏小恒带过来了。”
“你别夏小恒夏小恒的,它现在叫狗狗。”小卷抓盾牌一样抓着纪恒,无比痛苦:“就算我想配合,也得考虑我演不演得了啊?”
纪恒微微一笑,“我考虑过了。剧本稍微动一动,设定变成付小音本来就怕狗,不就完了?一会儿给你看新剧本。”
小卷不甘心:“这次拍完回去,我就要变青鸾。”
“好。”纪恒答应得十分痛快。
戏都是打乱顺序拍的。公园的这几场戏在影片的前半部分,反而比前两天的仓库戏早得多。
第一场是陈乐遛狗时遇到付小音。
原本的设定是付小音喜欢小动物,刚好和陈乐找到了共同话题。
现在改成付小音怕狗,但是在陈乐的耐心引导下,开始试探地接触狗狗,付小音发现这个大男孩温柔又细心,两个人的关系也更亲近了。
开拍时,小卷看见沐天淇牵着脱缰野狗一样的夏小恒从对面冲过来时,脸都绿了。
沐天淇狼狈地拽着发疯的夏小恒,做出偶遇的惊喜表情,跟小卷打了个招呼。
他手里的绳子收得不够短,夏小恒逮到空子,湿哒哒的大舌头直接糊到小卷手上。
小卷像被烫到一样往后一窜,痛苦欲绝,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我到底在干什么?
公园偶遇戏剪到片子里,只有不到两分钟,却一小时都没拍完。
每一分钟对小卷都是煎熬。
夏小恒的状态不好控制,好半天才脱离了不停地扑小卷的亢奋状态,小卷的状态也不好控制,适应了好半天,摸夏小恒的手才算是不哆嗦了。
韩子奇看了一会儿,喊了卡,叫人来给小卷鬓边的长发上夹了一小片树叶,嘱咐沐天淇台词走到一半时,帮小卷拿下来。
沐天淇实话实说:“韩导,我不敢。”
现场的人都笑了。
韩子奇答:“不敢就对了。就是要那种不太敢伸手的感觉。”
沐天淇看了纪恒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才点点头。
台词到一半,沐天淇硬着头皮伸手到小卷柔软的长发里,小心翼翼地不碰到她的耳朵,心理负担很重地帮小卷把那片倒霉叶子拿下来,总算完成了任务。
两个人齐齐松了口气,相视一笑。
效果奇好。
再拍就是远景。远景不用收音,沐天淇帮忙按着狗让小卷摸,放松多了,跟小卷瞎聊。
“小卷姐,狗有那么可怕吗?纪哥跟我说这是你俩一起养的狗啊。”
“不是,别听他胡扯。”
沐天淇纳闷,“不是吗?可是纪哥从来不会乱说话,纪哥最靠谱了。”
小卷笑笑,“这么维护他啊?”
沐天淇辩解:“因为纪哥也维护我,对我很好。”
看他眼神明亮,满是大男生的单纯懵懂,怎么都像是被纪恒卖了还帮他数钱的那种,小卷忍不住提醒,“你纪哥对你好,那是想把你培养成Avant的摇钱树吧?”
沐天淇笑了。
“小卷姐,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少有颜值有才华的人,排着队想给纪哥当摇钱树,都没这种机会,我能当上,那已经是中彩票一样的运气了。”
这孩子脑子还挺清楚。
小卷不由自主地说:“纪恒那么聪明,他能选你,一定是因为你比别人都强。”
沐天淇笑了,“小卷姐,你真瞧得起我。”
两人在议论纪恒,纪恒并不知道。
他正站在远处韩子奇旁边,看着镜头下小卷和沐天淇的画面。
画面唯美,两个人不知在聊什么,笑意盈盈,一样的温暖、明亮,就像眼前春末夏初下午的好时光。
下一场,韩子奇要拍纪恒在公园的阴暗角落中盯着他俩的表情特写。
小卷兴致勃勃地跑到韩导旁边,准备围观纪恒演戏。
纪恒却招呼聂长风过来。
聂长风带着一个摄影师,把小卷拎走,让她和狗狗一起去另一边的草坪上拍宣传照。
等小卷那边安心拍照,不再注意这边,纪恒才开始拍自己的镜头。
下午的阳光太亮,剧组在公园角落里特别地遮了一层又一层,搭出阴影。
纪恒在暗影中就位,闭了闭眼。
想用面部表情展现复杂的情绪,纪恒早就不需要借助想象的画面,可是不知为什么,刚刚小卷和沐天淇的镜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再睁开眼时,就是高游。
阴郁的眼睛,紧抿的嘴唇,对正常生活的渴望和畏惧交织,对美好明亮的一切由羡慕到嫉妒到仇恨,扭曲和疯狂在纪恒的脸上呈现。
影帝站着不动,一个眼神就是戏,喊卡后工作人员一片叹服声。
只有韩子奇有点尴尬。
“纪恒啊……”
纪恒答:“我知道。再来一遍。”
刚刚的戏过了。
戏里,高游只是在暗中监视陈乐时,偶然看到陈乐和付小音在一起遛狗的画面,对陈乐正常人生的嫉妒,让他心起恶念。
纪恒刚刚的表情,嫉妒得太明显了。
韩子奇看破没说破:要减一点才对味,纪恒现在这个眼神,怎么品都更像是捉奸。
等小卷换好下一套衣服出来时,纪恒已经拍完了。
太阳开始落下去,拉出树木长长的黑影,公园里的光线变暗了,正好适合纪恒和小卷的对手戏。
这场戏是新加的,在电影的前半段,是付小音和高游第一次面对面。
一开头就是要小卷命的事——剧情是陈乐出差,付小音帮陈乐遛狗。
夏小恒力气实在太大,扯着狗绳带着小卷一路狂奔,小卷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跟着,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遛谁。
被狗遛得狼狈万分时,路旁突然出来一个陌生人,这人穿着黑风衣,高大的身形遮住最后一点阳光,帮她一把拽住狗绳。
小卷连忙道谢。
纪恒演的高游勾起一边唇角,笑了一下。
“狗这种动物,不能让它走在你前面,你不压制它,它就会踩在你头上。”他随手把狗绳绕了两圈,收紧,递给她。
她抹抹头上的汗,对他绽开笑容,“它一直往前跑,我抓不住。”
他盯了她一眼,从她手上重新拿过狗绳,“看着,它想往前冲的时候,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总而言之,你是主人,绝对不能按它的想法来。”
他帮她示范了一下。
狗在他手里,乖得像变了只狗,低着脑袋夹着尾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绝不敢超前半步。
她一脸惊奇:“怎么会这样?”
他仿佛是笑了一声,削薄的唇里缓缓吐出一句话:“支配它,打击它,摧毁所有它想要的东西,让它明白谁才是真正攥着它脖子上绳子的人。”
她不笑了。
他的话让她本能地害怕,他的眼神更让她害怕,她要回狗绳,匆匆地带着狗走了。
他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神情阴郁,不知在想什么。
拍完之后,纪恒回到监视器前看了一遍。
小卷根本连过来都没过来,直接溜进化妆间,好像在躲着纪恒。
韩子奇一边看效果一边点头。
旁边的分镜师也凑过来,感慨,“纪哥演技真好,那眼神,那语气,太变态了,我一个男的看着都觉得瘆得慌。”
别人越夸,纪恒的脸色越差。
小卷过了好久才从化妆间出来,第一句话就是问纪恒,“狗狗那么怕你,你该不会是真的什么“支配它,打击它,虐待它”了吧?”
他演技太好,台词说得实在让人分辨不出真假。
纪恒深吸一口气,靠近小卷耳边。
“可能你天天扇我扇忘了,我特么是只老虎!夏小恒从小跟着我,还算胆子大的,一般的狗在我面前早就尿了。”
小卷眨眨眼,有点惊奇。
认识他这么久,头一次听他爆粗口,他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为什么啊?
也没人惹他啊??
剩下的戏要明天拍,大家一起收工。
回酒店的路上,米粒还在感慨:“沐天淇可真是帅啊,尤其是和小卷姐在一起逗狗的戏,我的心都要化了。”
李天反驳:“要论帅,还是纪哥比较帅吧?演的那个高游,绝了。”
小卷搭茬,“他那叫帅?那叫变态。”
纪恒从鼻子里哼出一点冷气:“有眼无珠。演帅的角色就算帅?长风,你手里有没有那种角色?给我接一个,霸总什么的,怎么帅怎么撩怎么来。”
聂长风的脸抽搐了一下:“不至于吧?你打算去演偶像剧?你神经病啊你?”
又认真琢磨了一下,“其实真去接个大IP也不是不可以……”
车到剧组住的酒店,这次是在D市,和上次的小旅馆不可同日而语。
纪恒的房间是顶楼套房,装修豪华,小卷理所当然地跟进去,进了里面的房间,呆了呆。
“这是怎么回事?”
小卷指着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大床。
纪恒也淡漠地看了一眼,“你怕什么?这床能睡十七八个人吧?”
床的尺寸超大,从这头到那头,距离大概比上次两张单人床还远。
小卷问,“就不能换个两张单人床的房间吗?”
“顶层套房私密性好,楼下房间和别的客人杂在一起,你想让他们看见我们两个住一间?”
忽然有人敲门,李天进来了,手里握着狗绳,狗绳连着活蹦乱跳的夏小恒。
夏小恒鬼精鬼精,身为边牧,和跟它体型差不多的金毛和拉布拉多完全不一样,一点都不乖。
仗着聪明,敢欺负所有的人,除了纪恒,谁的话都不听。
李天被它牵着,满脸生无可恋。
“哥,它又叫又挠门,非要来找你们,酒店都打电话上来警告我们,说给剧组破例才让它留下的,再闹就只能赶出去了,我又不忍心把它关在车里,哥你看你能不能……”李天越说越小声,“……今晚收留它一下?”
纪恒看看小卷,小卷一脸绝望。
“好。”纪恒痛快地接过狗绳。
行吧。
要和纪恒睡一张床,房间里还有条狗,小卷觉得,这大概是生平最悲催的一个晚上。
“坐下。”纪恒随手指指床边地上,命令夏小恒。
夏小恒立刻乖乖坐好,虽然呼哧呼哧地伸着舌头,眼神渴望地看着小卷,很想跟她亲热一下,但是一动都不敢动。
“你今晚要变成青鸾吗?”纪恒问小卷。
夏小恒对鸟版小卷极度不友好,有它在这儿,疯了才变成鸟,小卷立刻拒绝。
纪恒把夏小恒拴在外间的桌子腿上,在纪恒的建议下,小卷也硬着头皮摸了摸狗狗的脑袋跟它说晚安,两个人才收拾睡觉。
床确实够大。
小卷把沙发上的靠枕抱过来,在床的正中城墙一样码了整整齐齐的一排,这下躺下的话,互相连看都看不见了。
小卷用手在靠枕上虚虚地划了一道,再多加一重虚拟的保险:“谁过线谁倒霉,过线的人在大泽里淹五千年。”
纪恒靠边坐在遥远的另一头,懒洋洋答:“你信不信,就算你哭着求我,我都不过去。”
话虽然很难听,但是听起来很靠谱。
小卷放心地上床,打开电视,换了一圈台。
一个台正在放那天纪恒做的专访,电视里的纪恒在说:“我喜欢温柔安静的女孩,要脾气很好,很端庄,大家闺秀……”
没等他说完,小卷就把电视关掉,打了个哈欠,躺下了,“祝你早日找到意中人啊。”
纪恒淡淡答:“借你吉言。”
不是纪恒意中人的小卷和他睡在一张床上,什么也不担心,然而睡到半夜,小卷还是觉得有人。
有温热的呼吸扫过小卷的脸颊。
小卷睡得迷迷糊糊的,不想睁眼,“纪恒,你又找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