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顾湘以为,容知衍的领地意识在于整个第三层，后来,她觉得只局限这间套房,再后来,她又认为仅在于他这间屋子，但现在容知衍就连这间屋子也对她开放，就像是兜了底。
这让顾湘怀疑，之前关于领地意识的传言,或许都是假的。
滑门开了一条缝,灌入冷风。
容知衍走过去将门关了，外面的响动减小了好几个档次的分贝。
可见这间屋子并不是随便选的一间，建造时定然花费了不少功夫,就连隔音也是优秀的。
顾湘不敢揭开耳朵，立在原地看容知衍从外面搬来一个长沙发椅子。
这是准备允许让她歇一晚上？
顾湘起初有些讶异，也有些无法接受。
但如果让她出了这个房间，在这雷暴天里,又无处可去。
恍惚一整晚，不得搞成个精神衰弱？
好吧，这张沙发椅看上去也是不错的，睁着眼睛闭目养神挨过这晚上再说吧。
顾湘思索着，往沙发椅上挪。
刚走到一步之遥的位置，身后就嗖地一声飞来一本书。
眼见着那书，就这样直直落在了沙发椅上。
顾湘疑惑地回过头去,容知衍察觉到眼神才看过来。
顿了两秒，轻描淡写朝一边抬了抬下巴。
顾湘惊了，忍不住再次确认，“我睡床……？”
容知衍指头按了下隔窗里的按钮，舒缓的音乐就响了起来。
顾湘犹豫地解开了手。
容知衍这边已经绕过她直接躺在了身后沙发椅上，一条长腿曲着，另一条腿搭在外面，取下床头一副眼镜，慢悠悠翻了一页。
他戴眼镜的样子，顾湘还没有见过。
印象中好像他并不近视。
也说不准是近视不严重，不依赖眼镜。
容知衍那双冷艳清越的凤眼在镜面的投影下，留下几许深褐色，衬得眼尾又深又长，痕迹更重，恰如细毫就着水墨挑上去，尤其是现在还多了份书卷气，就更显得沉敛很多。
兴许是顾湘看得有点久了，容知衍从书页朝她看去。
只一眼，顾湘就慌不择路闭过眼去，小心翼翼，边谨慎留意着他，边慢慢爬了上去。
从始至终看他一页一页地翻过去，顾湘才放下心去，缩在外面的一处角落中，将就着裹了自己的毛毯子睡下。
外面的雷声愈演愈烈，顾湘的眉头皱得很紧。
经此一遭，她本是被吓得清醒了。
闭了闭眼睛，又想到了什么，不安分地回过头偷瞄了好几眼。
顾湘不动声色地调转了姿势，趴在床上，用一只手挡着脸，悄悄透着指缝去瞥。
食指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狭小指缝里，突然显示出容知衍正脸。
顾湘吓得几乎心肌梗塞。
容知衍简直哭笑不得，那只手爪子在眼睛前面开开合合，还以为他看不见。
如今他也实在看不下去顾湘如此拙劣的掩饰，明着问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湘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看了容知衍半晌。
“你不睡吗？”
容知衍当是什么千年难题叫她如此辗转反侧，结果在纠结这种问题。
“睡不着。今晚就准备看书了。”
说话间视线淡淡从顾湘脸上收回，移到字里行间。
顾湘迟缓“哦”了一声，又躺了下去。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顾湘心里还是有点不习惯，但容知衍那冷冷淡淡的样子，貌似又完全不值得担忧。
想着想着，她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世上总有几件事情最是不可控，顾湘今日体会了两件。
一件是复习。
另一件就是睡觉。
窗外的雷声渐渐小了。
只依稀可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屋里开着一盏橘黄色的小夜灯，在雪白的墙壁上晕出一圈光晕。
光晕里有一团小小的影子，蜷在一起，呼吸带起的弧度非常轻微。
可见，她睡得很小心，很谨慎，连呼吸都是浅浅的。
容知衍侧过头瞅着那一小团，眸中流转着思虑。
看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动身。
书本轻轻安置在一旁，两只手撑上床，微曲着一条腿，往前微微俯下身，手里提起被单。
动作又轻又慢，没弄出半点动静。
夜晚气温降得快，尤其下了雨，容知衍本是想给她盖盖被子。
这姑娘太傻，床上分明有被子却也不敢钻进去，非裹着自己那条小毯子瑟瑟发抖。
顾湘确实没敢得寸进尺，但一睡着了，防备就卸下来不少。
大抵卷着睡一小块太不舒服，也没觉察到头顶有一片阴影照来。
身体不由自主地按着能让自己安逸的方式进行调整，一个翻身就占据了三成面积。
同时，也猝不及防地钻到了容知衍手支撑的下方。
提着被子停在半空的容知衍：……
他实在是没想到。
看着下方酣眠的姑娘，容知衍谨慎地撤退。
手肘慢悠悠放置在顾湘身旁的空位，缓缓往后移。
容知衍之前没做过瑜伽，也没体会过这种慢条斯理的伸展运动有多么累。
现在他体会到了。
容知衍觉得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才会去给她盖被子。
侧卧歇息时，他扶额叹息。
外面雨势磅礴，销声匿迹的雷声忽然卷土重来。
浅梦里听见这响动的顾湘骇得一缩，一下子就埋进了容知衍胳膊下。
力道很轻地拉着他的手臂，用额头堪堪抵住。
这道轰隆声不轻不重，是这场雷电的休止符。
顾湘虽然被影响到了，但也奇异地没醒。
容知衍看她眉宇紧紧皱着，就知道她做噩梦了。
真是大半夜神志不清了，他竟然想着用手指轻轻将那眉心揉开。
边做着这样的事，又边在心里不停反问这种行为用意为何。
最后他摇了摇头，对自己一路的内心活动自嘲地漫开笑。
此时正想拨开手，重新回到位置上，顾湘就像嗅着肉味的猫咪，一路循着就过来，没等容知衍下床去，就又抱住了他的胳膊。
或许还嫌弃这胳膊肘磕人脑袋，皱着眉不耐烦地往上蹭，终于找到了合适位置——容知衍的肩颈。
神色便安详地沉沉睡去。
容知衍亲眼看着这只小猫是如何一路找过来的，幻想着她若是还清醒，他都替她尴尬。
将她脑袋轻轻拖着往下放，好不容易从肩膀上下去了，又扯住了他胸膛的衣服，抵了过去。
轻轻发出低吟，撒娇似地，让他不要再乱动了。
容知衍现如今正半侧着，顾湘就在臂弯里，着实是进退两难。
可能是刚刚那会瑜伽把他弄累了，现在就生了些放弃抵抗的心思。
眉眼半睁不睁地望着天花板，清醒的意识也被身边那浅浅的呼吸催眠得朦胧。
微微偏过头去，近距离看她的眉眼，描摹着她青涩姣好的五官，目光在灯影中变得柔和起来，潋滟得像一汪沉了星星的水。
有什么东西，在这寂静的雨夜悄悄地化开。
顾湘睡得很踏实，一点没觉察到身边灼热的注视。
人在真心欣赏什么的时候，眨眼的频率总是缓慢。
容知衍一边撩着缕发丝在指尖绕开，一边又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想起平日里她那些好笑却又不自知的行为。
上早课的时候躲在书后面摇头晃脑地打瞌睡，经常还自己把自己吓醒。
好几次躲在角落蛋糕还以为别人注意不到，直到他都看不过去了，给她台阶，让她喜欢吃蛋糕自己去拿，没想到这人还非不承认。分明摇头的时候，嘴边就有一抹奶油。
每天早中晚三次，要巡逻她的花花草草，金鱼水母，暗中观察这些小生物的生活习惯，还给每一只生物都取有名字。
……
这些都不说了，最让他哭笑不得的，是那些一叶障目的偷瞄。
如果不跟她报备一声自己去哪儿，她就很容易翻车。
好几次他从阳台通过卧室回到客厅，就看见她一边晾衣服一边斜着身子往留有他踪迹的那条路盯，自认为没动静了，就惬意地躺在长椅上晒太阳。
又或者从某个储物间出来，刚好看见她踮着一只脚尖，探头探脑搜寻的身影。一看就知道这心里头又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
再例如前天，突然奋发图强说要在书房闭关一天，结果没十分钟就看见沙发边上出现一小撮头发在风里歪歪扭扭地晃。
更可气的是今晚，旁人一叶障目好歹有片叶子，她就撅着身子，比个剪刀手在那儿一张一合的，也不知在侮辱谁的智商。
……
容知衍就这样越想越多。
最后他终于发现，相处时，这些点点滴滴不曾留意，可真正回忆起来，好像又得用掉不少时间。
天蒙蒙亮的时候，顾湘就醒了。
看了看陌生的装潢，还有点不在状态。
花了两秒，她终于记起了昨晚种种。
颅顶窜上一道灵光，顾湘猛然坐起来。
床有些凌乱，被子被自己卷成了皱巴巴一堆，枕头现在还在大腿下面。
可想而知昨晚睡姿多么奔放。
她记得自己最开始的时候，心情真的是很忐忑的，缩在一个小角落里脑子里全都是对自己的警示。
但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就像是得到了谁特许，半梦半醒间尤记得雷池的存在，却懒得再管。
再看身边沙发椅，早已空空如也，没了容知衍半片身影。
顾湘从杂乱的被子里扯出自己小毯子，在清晨浓雾凉意中踩着地板开了阳台门。
跨出阳台冰凉的石体时缩回了脚，扫了眼四周没见着拖鞋，最后心一横也踏了出去。
走出去之后才发现，隔壁还有个半扇玻璃门。
轻轻拉开帘子，衣帽间一览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