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兰这会又云淡风轻地看向薛蔓,顶上的灯光在她白皙肌肤上投下一道睫影,偏那眸子又漆黑透亮,专注看着人时,仿佛能致命。
“既然你口无遮拦,那就去佛堂跪一晚,诚心悔过吧。”
薛蔓似乎已经能感受到今夜会有多么难熬了,但仍是不敢忤逆。
“谢舅妈宽容。”
说着就站起身,辞别要走。
顾湘正要跟去,却被叫住。
“你暂且留下。”
顾湘微愕,回头见东方兰半抬起眼懒懒看她,复又落下视线。
“我等会来佛堂找您。”顾湘对薛蔓点了点头。
饶是薛蔓心中疑窦丛生,也巴不得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索性也懒得再管顾湘,跟着如姐走了。
正当房间里空无一人时,顾湘才紧张地转向东方兰,静候发落。
“你姑婆今天放假调休,你怎么不跟她回去?”
顾湘不知东方兰用意何在,只道,“今天不该我休息。”
东方兰冷冷觑了她一眼,意调不明。
“今天的事情对你来说,也算是无妄之灾,你心里怎么想?”
顾湘发现东方兰视线正落在她受伤的手背上。
顿时一凛,“既然身为薛蔓小姐的管家,保护她也是我的本分。”
话里话外完全没有波及席梦娟和薛蔓,算得上避开了雷区。
东方兰哼笑一声,“刚刚那人倒是给你做了榜样。”
顾湘知道,东方兰说的是秦思思。
正是因为目睹了一局弃车保帅,顾湘深刻地意识到,即便是席梦娟今日犯了错,东方兰仍旧是很护着席梦娟的。
所以她不敢妄议。
“把手拿过来我看看。”
顾湘也不敢藏着,大方伸出了手,但表面的话还是要说的。
“小伤,很快就能好。”
东方兰仔细瞧了瞧,因为红肿的表面上青紫色的指甲印记非常明显。
她皱了皱眉,过后又抬起眼瞅了顾湘一下。
“没想到还是个硬骨头,这样也不喊疼。”
或许是语气太轻,总让人听着好似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顾湘无言不语地退后一步,恭敬而立。
“行了,你快去医务室拿些药,我这里也不耽误你了。”
东方兰说罢,就已经不再看她,摆弄起茶具来。
顾湘告退后,一路回茂林阁,总是心神不宁。
她总觉得东方兰特意将她留下,并不止是想关心关心她这么简单。
*
如姐匆匆回到茶室二楼的时候,东方兰正放下手中的平板。
“夫人,录像已经发给您了。”
“我已经看完了。”
东方兰说着,将平板递给了如姐。
如姐犹疑地接过,点了播放。
画面中回放着席梦娟秦思思以及顾湘三人在大厅里的争执。
随着进度条不断前移,如姐眉头拧了起来。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顾湘不小心摔倒,但经验老到的人还是看得出其中端倪。
如姐将平板放在桌上,“到底还是年纪太小,自以为能瞒天过海。”
东方兰眸光低垂,盯着清澈淡黄的茶水,“你觉得她真是想瞒吗?”
如姐一愣。
东方兰摇了头,“她既然这么做了,大约也没心存侥幸,她是料准了梦娟做不出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
其实也算准了东方兰压根不会计较。
东方兰在观看这个视频的时候,面无表情,且毫无波澜,她既没觉得顾湘不把她东方兰放在眼里,也没替席梦娟委屈生气。
她甚至觉得这张弛有度的反抗,是应该的,也算是能让那个无法无天的侄女得到一点教训,免得将来无德无才,被下人牵着鼻子走。
如姐此刻探究地问起,“夫人是觉得她能为我们所用?”
东方兰挑起眉望向对面墙上那副葵田油画,唇角微扬。
“会明哲保身,又能暗藏锋芒。”她抬起眼望着如姐,“阿如你知道的,我很讨厌没原则的女人。”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丝别样神色。
如姐心中莫名一凛。
虚伪的人,往往讨厌同样虚伪的同类。
所以无论是吴多多还是秦思思,都是东方兰唾弃的对象,而完败了她们的顾湘,自然就是朋友了。
认同感,就是这样产生的。
本来这样的事情在偌大的容家里,几乎是微乎其微的,如果不是因为有一环扣住了容知衍,东方兰绝不会将视线放过来。
谁曾想,偶然间一个眼神,这个叫顾湘姑娘却一次次带给她惊喜。
顾湘举着手电筒沿着公路走了很久,才终于攀上东边山顶的佛堂。
殿宇中荡开一圈圈念诵的声音,夹杂着清脆的木鱼敲击声。
跟着僧人去到殿中,看见薛蔓正跪在垫子上揉膝盖。
“顾湘,你来啦。”
薛蔓伸手扯了扯,未等她坐下,就又兴致勃勃讲起。
“刚刚真的好爽,你看见席梦娟那个样子了么,哈哈哈哈……哎对了,舅妈把你留下来说了些什么,不会是你招供了吧?”
她的表情忽然严肃。
顾湘笑道,“夫人什么也没问,就只是看了看伤势。”
薛蔓随之盯了盯她的手,“啧,那秦思思真是爪子尖——不过我真的太开心了,席梦娟明天出不来,这样就没人和我抢啦哈哈哈哈,容音和容玉没我好看,其他几个要不就是已经被指给人了,要不就是太小,要不就是太笨……反正我已经没有对手啦。”
最开始薛蔓的话顾湘一句也没明白,不过听到指给谁谁谁之后,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当下忍不住问,“是明天来的客人里有你喜欢的人?”
薛蔓弯起眼盯了盯顾湘,“你不知道他有多好看,尤其是眼睛,特别特别深邃,看人一眼就能被吸进去。”
顾湘笑她,“小姐这是在佛堂,您最好摒弃七情六欲,虔诚跪拜。”
薛蔓睨了顾湘一眼,“你这话还提醒我了——佛祖在上……”
她双手合十,虔诚闭上眼,看样子已经在许愿了。
顾湘受其感染,心里淌过一丝惆怅。
合上眼,直起身体,心里默念起来。
请菩萨保佑,愿我能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
顾湘没跪过佛堂,小看了这一夜的煎熬。
早晨吃过斋饭,陪着薛蔓回去了。
到底薛蔓的过错不敌席梦娟,昨晚跪佛堂时也只有一个小沙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加起来总共跪了不到两三个小时,后面实在累了就缩在蒲团上睡着了,所以清晨起来也算是还能走路,就是下山时膝盖有点哆嗦。
“顾湘你扶着我点。”薛蔓颤颤巍巍地搭在栈道的扶手上,一步步往下探。
“实在抖得厉害就慢点走,现在还早呢。”顾湘说罢清了清嗓子,发现扁桃体好像肿了,回想了一下,应是昨夜睡在风口着了凉。
薛蔓不管不顾,“你忘了昨天我跟你说的了吗,马上客人就要来了,好不容易没人跟我抢了,我得赶紧洗个澡换身衣服!”
烟灰色的天空中撕开一道金色微光,云雾缭绕的山林间响起莺鸟啼鸣,有巡逻的安保人员拾级而上,遇到二人时好心叮嘱了句小心路滑。
薛蔓只觉得烦躁,不等顾湘再问,暗地里拉起顾湘加快了步伐,终于在山下的泥地上摔了一跤。
薛蔓本人倒是只脏了裙角,真正遭殃的还是顾湘。
“哎呀,袜子不能要了!”薛蔓爬起来,提起裙子往下盯了盯,烦躁地埋怨了几句,最后深吸了口气,“算了,反正也要换掉,快走吧。”
说罢就大摇大摆地穿越了空旷的大公路,无视身后痛出了冷汗的顾湘。
看着那道走出六亲不认步伐的身影,顾湘扶着公路护栏一瘸一拐地从泥地里站起。
她看了看掌心的血污,刺痛传来,令她不禁拧紧了眉。
左右望了望,喉咙发出一声冷笑,她发现完全没有喊疼的权利。
沿着促狭的小道,薛蔓终于在四下无人时成功躲进了茂林阁。
时下七点,薛蔓泡在牛奶浴里十分惬意。
她撩起帘子看了看门外正收拾的顾湘,眉眼里压出一股嫌弃。
“你一身脏兮兮的,别碰我衣服啊,赶快回去换了。”
顾湘挽起袖子的动作一顿,看向薛蔓皱起的眉,眼神中有了一丝不可置信。
她第一次有了种无力感。
不仅要求她争分夺秒地伺候,而且还让她保持体面干净地伺候,但之前又是谁不听劝阻摔了跟头还连累了无辜的人?
这个女孩也不算小了,怎么一点都不为他人考虑?还是她觉得佣人拿了这份工资就理所应当逆来顺受。
顾湘终归是什么也没流露,哑着嗓子应了声。
手软脚软地轻声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板望着眼前明晃晃的水晶吊,眼神带着飘忽的凉意。
回宿舍麻利地洗了澡,出来时身体并未有轻松,苦闷堵在心里有些难受。
心不在焉地挑了套薛蔓喜欢的衣裳,但她似乎过分看重这次迎客,挑挑拣拣无休无止。
薛蔓越是兢兢战战,心情就越是烦躁,最后的火气也无非还是泄在顾湘身上。
“我都说了不能跟原来那样穿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哎算了,我肚子饿了,你快去给我拿一盒三明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