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姐红润的脸上覆上微笑,“是的,夫人。”
东方兰想起顾湘眉眼恭敬大方，与身后那个冒冒失失的小女生态度截然不同,心中倒觉得有些惊奇。
“那女孩看上去倒也稳重。”
说话间,暗暗记起家宴上这女孩赐自己儿子一汤之恩的事情,以及后来一些明枪暗箭之类的传闻。
可惜当日因为视角关系，未曾见到真人，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无意撞上。
如姐对顾湘印象不差，此刻附和着夸了几句。
“是个苦命孩子,刚来的时候还受了伤,不过从没见她喊疼，或许是性格内向，平时话不多,但很守规矩。”
东方兰笑了，“话不多才好。”
靠在椅子上赏景半天，又悠哉悠哉慢慢吐出一句话。
“我忽然想起来了，今天新来的那个叫阿芬的丫头,我看着心烦，回去后我不想在见到她。”
她说得漫不经心，但如姐早就料到。
常年追随东方兰，她很清楚东方兰的个性。
这个阿芬或许是想好好巴结，所以开口第一句话就对东方兰各种谄媚逢迎。
东方兰倒像是很受用般笑得花枝乱颤，可谁能想到，她最是讨厌这种人？那双眼睛骨碌碌转着,好似一眨眼就蹦出无数个鬼主意来，还自以为是地觉得天底下的人都能被哄得团团转。
于是东方兰笑过以后，就直接丢了她。
如姐当时就在跟前，临到出门后，那个阿芬还摇着尾巴巴地来要任务，如姐都没有指派什么差事，就等着东方兰一句话，打发她回原来的院子打杂。
这会如姐得了命令，转身出门，遇上了正从房间里出来的容知衍。
青年体态修长，上身笼了一件灰色针织衫，配着深色长裤，慵懒和清冷迎面而来。
“如姐好。”
青年嘴角挂着笑，礼貌周到打了声招呼。
如姐点头，“少爷。”
对于一向冷漠的容知衍这一举动，如姐并不惊奇。
事实上，容知衍的礼数向来周全，他的嘴可以很甜，也可以很毒，可以对人很好，也可以待人极狠。他的想法向来无人猜得透。
所以他宁愿对芳姐和如姐这样的佣人报以微笑，也不愿对亲叔伯多说一言这种事，发生在容知衍身上也见怪不怪了。
容知衍面带微笑地走进了露台。
“听说您最近有些咳嗽？”
东方兰闻言，抬起头来，冷艳的容颜化开一抹慈爱的笑。
“已经让汪大夫看了，不碍事。”
容知衍找了东方兰右侧的藤椅坐下，双手交握在膝盖上，不改微笑。
“您刚刚去探望了表哥吧，现在他好些了吗。”
东方兰神色在此刻微微暗淡，“从昨晚高烧到现在，嗓子几乎都发不出什么音儿来，长河从小身体健康，很少遭这样得罪，这次不知多痛苦。你说你也真是的，昨晚怎么也不拦着一点。”
容知衍忽然笑开了。
“是啊，我到现在也很自责，当时表哥跳下去的时候，我本该拦着点的，您这会也不必这样痛心了。”
望着容知衍眉眼凝着的笑意，东方兰却半分没觉得欣慰，反而心中一慌。
“妈妈不是这个意思，你生病了妈妈也担心的，比担心你表哥还担心。”
东方兰往前坐了坐，拉了容知衍的手握住。
青年如霜的眉眼弯了弯，和颜悦色中还带了几许茫然，“我是说错了什么，让您误会了么？”
同时无比自然抽回了手。
东方兰微愕，心里忽然觉得内疚。
不该表现得过分关心别的孩子，更不该道歉，至少她心里是这样敏感地认为着。
“没，其实你知道的，长河和梦娟爸爸妈妈走得早，只有我一个亲人，妈妈希望你们表兄妹之间可以和谐相处。”
容知衍道：“当然，我不仅会跟表哥表妹好好相处，我也会和我的一群堂兄妹好好相处的。”
东方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是家里最懂事的。”
面对自己的亲儿子，东方兰竟是不知说些什么才能真正得体。
这脆弱的母子关系，全都是因为多年前的那件事。
一想到那件事的始末，东方兰心里就像是蓄了滔天的火，看向容知衍的神情就越发哀伤。
“最近有没有发病，如果身体不舒服，要说出来知道么，不要一个人扛着，爸爸妈妈一直很担心你，自从……”
东方兰的关心，在容知衍起身时戛然而止。
她顿了顿，却选择了继续。
“妈妈知道你不喜欢提这件事，可是我不得不提，我很害怕失去你。”
容知衍低头冷冷地瞧着，眼见着冰凉的眼里漫开一片似有似无的笑。
“我很好。”
东方兰闭了口，望向容知衍的神情里，带了隐忍和痛心。
“好，那不说这个，说些别的。”
东方兰好不容易找到借口来探望一次，不想这么早就离开。
她拉了容知衍的手，让他坐下。
容知衍面色平淡，仍旧是懂事而顺从的，几乎看不出刚刚有什么不悦。
“您想聊什么？”
东方兰沉吟片刻，脸上更多了几分欣喜的笑容。
“明天你阿姨他们一家子会来作客。”
“哪位阿姨？”
“妈妈以前很好的一位朋友，姓杜，你之前见过的，还有三个很可爱的混血宝宝，其中一对双胞胎姐妹跟你差不多大。”
容知衍微微反应过来，“听您一提，我想起来了。他们明天来做客吗？可我正好不在家，还请您帮忙跟阿姨道声歉了。”
他一溜声说得东方兰措手不及。
“如果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能推就推了吧。”
“是烨城项目的事情，可能推不掉了。”容知衍淡淡地搬出了一个\\\'重型武器\\\'。
“也好，但无论如何也得打声招呼吧。”
见东方兰退了，容知衍也没得寸进尺。
“看情况吧。”
*
东方兰是黑着一张脸出来的。
如姐跟在身后不言不语，其实已经是见怪不怪。
先一步驱散了房里打扫的佣人，东方兰回到正房时四周空旷一片，已无人打扰。
虽然她心情属实不好，但面上除了冷淡些，旁人也觉察不出什么不对劲来。
知晓一切的如姐为她磨了一杯咖啡端来，放在小几上凉着。
浓郁的咖啡香气飘进东方兰鼻尖时，稍稍安定了她暴躁的心情。
但暴躁消却，就只剩忧郁了。
她捏着咖啡杯的耳朵置于唇前，忽然间颤抖起来。
调整好呼吸，一路将杯子放回。
在玻璃碰撞的清脆声中，她白皙的脸颊已憋得血红一片。
“如姐为什么要让我回去！”
有人气势汹汹不顾阻拦地上前来，如姐提早察觉到动静，赶紧遮在了东方兰的面前。
原来跑来控诉的家伙，正是方才东方兰说要打发走的那个阿芬。
如姐虽然挡的快，但仍是被阿芬瞄到了一眼东方兰的异常，当下愕然。
很少发脾气的如姐狠狠剜了一眼，压低声音骂道：“滚！”
阿芬吓得腿软，反应过来后，慌不择路转身逃了。
此时如姐回过头去，却见东方兰冷冷地盯着虚空，神色已经恢复得与往常无二。
“我在十月生下的衍儿，他们都说十月的宝宝开朗阳光，我怀着希望盼着他出生，想象着粉嫩嫩的小男孩对我笑着喊妈妈的样子，做了很多功课准备好好教养他成人，可我千算万算也没料到，我连抱还没抱一下我的儿子，就与他分隔了整整五年。然后，我这原本该活泼开朗的儿子，就成了行尸走肉一般的人。是她，毁了我的阿衍。”
东方兰静静地吐露着内心的悲戚和愤怒，勾起咖啡杯抿了一口，不觉苦涩。
“你知道么，我每一次见到阿衍，都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感受。”
用一句古代的话介绍，如姐算是东方兰家里那边的陪嫁丫鬟，是以东方兰无论平日里戴着几重面具，在如姐这里，都能暂时取下透口气。
如姐心里也抽痛，“夫人，其实我觉得少爷对您恭敬有加，是您敏感多疑了。”
东方兰不再多言，她也只是实在难受，才会忍不住说一些心里话。
外人不懂，她本也没想着能从只言片语的安慰中得到救赎。
如姐垂下头去，心里清清楚楚。
她很明白，这件事情，就是对一个普通的家庭而言，都是一个灾难，别说是容家这样的名门望族了。
正不动声色地义愤填膺时，忽然又听见东方兰语调轻缓地提起，“容朝衡呢？”
如姐一怔，“最近似乎没见着他。”
东方兰默然半阖着眼，轻轻拨弄椅子把手的浮雕。
当下不再多问。
如姐知道这一般有两种情况，要不是已经懒得关心，要不就是已经想好了法子。
刘旭走进房中的时候，容知衍还躺在椅子上晒太阳。
他看见了东方兰脸色不佳，这时却也没多管闲事提醒，只对自己的好奇直言不讳。
“少爷，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席长河会生病，而夫人找您兴师问罪？”
容知衍轻描淡写。
“想不起来了，具体你问容奇吧。或者之后直接问东方夫人也行，她应该会调查得很仔细，在她那儿坐享其成，也省得你跑来跑去地问。”
刘旭瘪了瘪嘴，“您这是在讽刺我吗。”
容知衍掀了掀眼皮，“分明是在讽刺我自己。”
刘旭云里雾里，但也敏锐地觉察到不能继续再问下去了，当场闭了口。
“容少，还有顾家的事情，向您禀报一下。”
容知衍起身喝了口水，懒散地抬起眼。
“说。”
刘旭倾身递去平板。
“顾小宝送到刘翠花姨母家抚养，刘翠花和顾明朗现在已经到了A城，股明朗在帮人跑运输，刘翠花暂时没工作。”
“运输是哪个车队的。”
“经由乔家介绍，在帮一个家具厂运材料。”
乔家经营装修公司，自然在建材家居材料方面有些门路。
容知衍笑了一声，“乔家的公司资料给我一份。”
刘旭有些犹豫，“容少莫不是想连乔家也一起……”
容知衍惑然地挑高了眉，刘旭很快就低下了头，不敢在质疑半句。
后来再一想，又觉得乔家自己有眼无珠引狼入室，也不冤。
容知衍翻阅资料的同时，又风轻云淡地开了口。
“我家母亲，估计没多久就会帮我张罗佣人的事情了，你这段时间机警点。”
刘旭直接蒙了，忍不住开始想刚刚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这母子到底讨论了些什么。
但还是很机灵地回了一句，“容少这不用你提醒，你又不知道我这耳朵一直都是竖着的，容家天线宝宝的称号可不是白给的。”
容知衍头也不抬，“你手里那些情报组织名单，找个时间给我一份。”
刘旭：“……”
干什么，你要一网打尽吗。
但很显然，容知衍是认真的，可刘旭就有点不想配合了。
于是就祭出了“顾明朗大法”，将话题成功引战到了刘翠花顾明朗身上。
开完了一个小会，刘旭领了任务正要回房联系朋友，经过走廊时看见容奇在自助餐区倒水喝。
这时，他开始心痒难耐。
“阿奇，你额角伤得不轻啊，看医生了吗。”
刘旭在容知衍身边跟着长大，就是席长河也得敬重三分，更别说容奇。
不过容奇的敬重更多来自于刘旭从不跟风欺负过他。
“谢旭哥关心，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你也真是，大晚上和席长河打什么呀。”
容奇笑容一滞，“我没有，是席长河他欺人太甚。”
终究抵不过刘旭的道行，三言两语就被套出了话。
刘旭赶紧道歉，心里面又暗自得意。
“不过也算是解气了，大少爷都已经帮你狠狠打了回去，你也算是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