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知衍卧在阳台的椅子上看书。
头上层层吊叠的白色纱幔,在微风中如水波涤荡,暖黄色的射灯投在帘幕上,似真似幻,在暗夜中有几分温馨情调。
刘旭站在身旁冻得发抖。
“少爷,里面开着暖气你不吹,非到外面吹冷风,你这不是……”发神经呢嘛。
然而他当然不敢说后面那个词,在容知衍瞥过来时,轻车熟路换成了,“浪费能源”。
容知衍不言语,低头继续看书。
每个毛孔好似都写满了“我乐意”。
可刘旭实在是等得受不了了。
此刻也才刚刚入春,再加上容家又在山上。
晚上那山风一吹,人能直接给冻成冰柱子。
但容知衍不发话,刘旭又不敢往屋里钻,只能一个劲地喊冷,试图让对方引起注意。
然而,容知衍看书太认真。
刘旭至少在这上面很了解容知衍,此人一旦看起书,那就跟被催眠了似的,旁人得在耳边大叫,才能把他重新带回到这个美丽的人世间。
虽然刘旭不敢明着埋怨,但心里已经将这种行为命名为“容氏专用喊魂大法”。
就在刘旭已经做好了明天感冒的心理准备后,容知衍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你去客厅里待着去,别在这儿烦我。”
冷淡,甚至显得不耐烦的音调,在刘旭如今听来,却比平常悦耳了许多。
——天爷呀,你可算觉得我烦了,我立刻滚去客厅。
刘旭在客厅里玩手机,玩了好几局,一看时间,十二点了。
然而容知衍还在外面吹冷风,看书。
刘旭反复犹豫,最后还是从滑门边探出了头。
“少爷,天色已晚,不如就寝?”
容知衍不理会。
刘旭又问,“少爷,我需要为您今天的熬夜做什么准备么?”
隔了半晌,刘旭又要新一轮发问时,容知衍懒懒地伸手捏了捏后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
然后侧身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依旧冷漠而懒散,甚至在倦意中还稍显无神,然而两道从来都毫无起伏的俊眉,却微微蹙了起来。
“你刚刚在客厅睡着了?”
刘旭摇头,“没,清醒着呢。”
他有些迷惑,但仍旧是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精神。
容知衍黑眸立刻就沉了。
好似乌云遮盖了月亮,整个世界都随之暗了下去。
“你一定是睡着了。”他这样说。
双睫一垂,将书合上放到椅子边的竹编圆桌,起身往屋内而来。
刘旭原本还想解释,说自己真的真的真的没有打瞌睡。
但看到容知衍毫无责怪之意后,又没多话了。
容知衍擦肩而过时,刘旭似乎听他有叹气。
“您有什么事么?您说,我马上去办。”
刘旭捕捉到一抹近似遗憾的神色,心里揣测容知衍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容知衍望了过来,“我没事,你回去吧,做好我给你交代过的事情就够了。”
就冲平日里惜字如金的人今天有了句废话,刘旭就笃定他绝对有事。
但又不敢再问。
“好的。那边我已经都布置好了,人一到就能行动。”
容知衍点头。
“今天父亲给了我一个案子让我练手,今后我不一定有精力对付那帮人,就算拿不准动不了手,那你也至少给我好好监视着。”
“当然,一旦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我都会及时向您报告。不过,老爷给您的,难不成是那个烨州的案子?”
容知衍默认了。
刘旭思忖片刻,笑了。
“那隔壁几只老狐狸,要是知道自己争得头破血流的案子,最后被您收了渔翁之利,岂不是得气得捶胸顿足的。”
容知衍脸上却毫无欢喜之意,反而脸瞬间就阴沉了。
长睫安然垂落,掩去眸中寒凉。
一句无甚起伏的话淡淡递出。
“本来就是我的。”
旁人要争要抢,那也只是自作多情。
夜深人静,容青阳坐在古朴的八仙桌前一个人喝着闷酒。
善解人意的妻子披着睡衣坐在身边,安抚。
“青阳,何必生气,大哥是家主,容知衍又是他的长子,集团本该也是他来继承,大哥想要培养自己儿子,有何不可。”
容青阳却实在想不通。
“我这次是舍了C区规划的案子,全身心地投入烨州,为了抢赢苏胜,可是连本儿都赔上了,结果现在跟我说,案子给了别人。”
妻子端了杯解酒汤递过去。
“那也总比让苏胜得了便宜好啊,好歹案子归了自家人不是?不是大哥不给你留面子,是你自己忘了,知衍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以往集团的那些大案子,不能再被你和那苏胜给垄断了。”
“可是我这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心里就是过不去这道坎!”
妻子佯嗔:“呸呸呸,你夫人可在这儿呢。”
容青阳失笑,“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嘛。”
妻子当然也没真的计较,含笑不语地盯着容青阳。
容青阳此刻火气消减了大半,将那醒酒汤端起来一饮而尽。
他遥望着小轩窗外的夜色,喃喃自语。
“真是打得我措手不及,那小子年前还只能是打打下手,现在就能独立接案子了。他老子也放心的下。”语调颇有些不甘心。
妻子郑秀兰是C城千金,家中教养极好,又是长姐,自然性格就更是温良贤淑。
在野心勃勃贪得无厌的容青阳身边,也算是一曲清心音,总能适时平息他心中熊熊燃烧的妒火。
“容家是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知衍这种聪慧的孩子,是我们家族的福气,换个角度想,总比家里出个不学无术的继承人,害得你来吃力不讨好。”
容青阳也不知道是酒气上头还是心里憋火,此刻全脸绯红。
他看着妻子,伸手捞过保养得当得细白手腕,将女人柔弱无骨的手握在掌心。
“夫人说的是。”他笑道,“我家四个,怎么就敌不过人家一个?”
郑秀兰莞尔一笑,“那是他们没福气继承你的智慧,不过,你倒是又可以期盼期盼咱们小宝儿。”
这话锋一转,容青阳想到嗷嗷待哺的小孙儿,心里就油然而生一股慈爱来。
“小宝说最近病了?”
郑秀兰将另一只手搭在容青阳暖热的手背上。
“小孩子生病不是常有的事情嘛。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容青阳为人自尊心强,以前年轻气盛的时候,太重得失,险些酿成几次大错,正是多亏了郑秀兰的劝阻,才悬崖勒马。
自此之后,容青阳开始渐渐意识到家中妻子的好,外面的花花草草也一应断了干净。
两人也算是典型的先婚后爱。
但夜晚之时,容青阳也依然是辗转反侧。
心里到底还是不服。
自己将近五十的人了,竟然败给了个还没成年的小子。
为了这个烨州的案子,他几乎赔上了家底跟苏胜相争,结果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容青阳想起自己拿到烨州项目后的美好憧憬,前途,荣誉,财富,权利,众人的恭维和奉承……然而这些所谓的“人生巅峰”,将要由另一个人接手。
就好似近得刺眼的金光,骤然灭了。
世界上最难以释怀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将得到却又失去。
他相信自己的对手苏胜,今夜同样睡不着。
容知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视线从大门边扫落。
不知静坐了多久,他忽而站起身走近,将灯关了。
同一时刻,顾湘在自己床上呼呼大睡。
酣眠得十分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早上五点,顾湘准时起床守在薛蔓门口,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处理好一切以后,顾湘换上自己的衣服,准备从后门开溜。
顾湘的衣服都是姑婆从同龄的表妹那里拿的。
白衬衫牛仔裤,并一件棒球衫。
顾湘对小道已经十分熟悉了,穿过一个花园和一片湖,就是南门了。
她提着从悠悠跟她男朋友那儿拿的一盒点心,想象着容朝衡在品尝的时候会是怎样一副开心模样。
然而视线从临湖的秋千椅上一扫,视野里撞入一抹绝色。
容知衍盘着一条长腿,膝盖上搁着一个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打着什么,神情专注而认真。
一张侧脸瓷玉一样冷白,暗昧的天光勾勒出他清晰流畅的轮廓,从额头到鼻梁再到下颌,可谓是精雕细琢。
她心跳漏了一拍,从脚窜上一股麻意。
但她反应神速,立刻低下了头,宛若一个高度近视。
装没看见的同时,脚步加快。
“站住。”
薄凉的声音在寂寥空旷的穹顶下响起,幽幽钻入顾湘耳里。
她猛然定住。
转身颤巍巍地回望,脑子里顿时就明白过来,自己这一大早上究竟心慌慌个啥。
牛奶,牛奶啊,她忘记了自己送奶工的任务。
但在忐忑的同时,顾湘又知道这是不可逆的,毕竟自己曾经想起过,但仍旧是选择了遗忘。
“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朝她轻轻一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