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在说着的时候,都不能直视他人眼睛。
“不能吃饭,不能喝水，被威胁被恐吓是常态。”她低声说着,带着惆怅。
“为什么不逃跑。”容知衍问。
“因为怕,如果能逃掉的话,那当然是好的，逃不掉怎么办？”她看向容知衍，“如果做一件事的代价，是生命,你怎么选？”
刘翠花那句话,又一次回荡在耳畔——你要是敢跟你姑婆乱说，我一定让你活不到你姑婆来接你的那天！
一向牵扯到生死的命题，仿佛都比较引人深思,容知衍却没有任何犹豫。
他说，“即便这件事的代价是付出生命，那我也会去做。但我可以理解你沉默的苦衷。”
事实上，容知衍在很早之前,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用自己的行动给出了答案。
顾湘动容了。
她从未想过，能从这双冰冷阴郁的眼里，看到这样一抹光。
或许他原本就是真诚的，只是太多人畏惧他的威严，止步于他的冷漠，没有人真的了解过他。
他很孤独,却是一个安于孤独的人。
顾湘看着他，脑海里忽然有了这句话。
在吃惊的同时，也心存暖意，“谢谢你的理解。”
很多时候，一只聆听的耳朵，专注的眼神，就已经胜过千言万语慰藉的话。
容知衍杯中的水散去温度，“你现在在谁那里。”
顾湘应道，“薛蔓小姐那里。”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容知衍的直接，让顾湘有些措手不及。
“没……什么打算。”
容知衍抬眸，眼睛里仍是一派旁人捉摸不透的高深。
但顾湘还是觉得，他应该是对这种得过且过的答案，不甚满意。
容知衍长睫低垂，“那你过段时间应该就能清楚了。”
室内的光线投在容知衍的脸上，将每一处的轮廓照得纤毫毕现。
顾湘离的很近，这次终于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个明白。
这样好看的年轻人，如果明媚地笑起来，该是多么醉心。
偏偏他却显得成熟老成，一双眼多是阴郁无光，死气沉沉。
她是怀着解惑的心情在打量，这种眼神很显然会触怒容知衍。
“你看什么。”他果然愠怒了。
顾湘立刻收回视线，“我们之前真的没有见过么？”
容知衍没有回答，而是看了半晌。
他慢慢转动着手中杯子，秀长的眉微微挑着，状似散漫敷衍。
“等你哪天表现好了，我就告诉你。”
“你是认真的么？”她轻轻地问。
“那你既然不相信，还问我干什么。”
顾湘语塞。
他从始至终都一本正经，顾湘都分不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场面一时间凝滞。
顾湘转着杯子，容知衍也转着杯子。
两人面对面坐着，却不说话。
最后顾湘鼓起勇气，“那个……时间不早了，薛蔓小姐该回来了。”
她把杯子放在茶几上。
正要走，容知衍的声音冷冷响起。
“把杯子带走，你喝过的我不要了。”
顾湘回头看了看背着身的容知衍，以及桌上那个玫瑰色格子纹马克杯。
“那好。”顾湘又拿了杯子。
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顾湘跟刘旭打了个照面。
她朝刘旭点了点头，刘旭也打了声招呼。
等顾湘走后，刘旭才带着八卦之眼缓缓走近。
“少爷，干嘛第一次送人家杯具啊。”
容知衍站起身，目光带着审视，“孤陋寡闻。”
刘旭凭着敏锐的观察能力，从顾湘身上看出了些许名堂。
“您是跟她都说了么？”
容知衍视线微转，“没到时候。”
他转身坐在沙发上，有寒风钻入了室内。
刘旭微点着头。
然后慢慢靠近容知衍，试探性地觑他。
“少爷，您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又换了个方向凑近。
“少爷，您是不是又头痛了？我给您找药……”
容知衍眉头一皱，“没有。”
刘旭骇然。
“那、那您不舒服了及早说……”声音弱到听不清。
他知道这是容知衍最为敏感之处，偶尔提及也甚是小心。
容知衍靠在沙发上，眸光好像有冰渣子。
“我希望你今天是来带给我好消息的。”
顾湘出去的时候，腰腿疼痛，走路一瘸一拐的。
在二楼的时候，她膝盖实在难受，停下来扶住栏杆，揉了揉。
这一幕正巧被推着清洁车的陈蓉看见。
顾湘对上她的眼神，看她一脸的惊诧哂笑。
然而即便是当事人都盯着她看了，此人还是死皮赖脸没移开视线。
无礼而审视的目光让顾湘非常不舒服，她直起身敛眉。
“你眼睛有什么不舒服么。”
“什么？”
“眼珠子晶体老化萎缩，转不动？移不开？”
顾湘的语气甚至是柔和委婉的，真像是在关爱残疾患者。陈蓉那双三角眼一斜，扭头就走了。
顾湘继续锤了锤膝盖，心想或许是之前在刘翠花虐打下，留了不少后遗症，刚刚又直立太久，现在竟然还有些走不动道。
顾湘原本是想等着薛蔓回来。
按规矩，她还得帮薛蔓放浴缸水，铺床，点香薰。
顾湘守在门口好一会，忽然见到上楼的崔领班。
她看见顾湘后，脸色即刻就阴沉了。
带着叹息，她慢慢走至顾湘身前停下。
“顾湘，你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糟糕了。”
顾湘肚子里火气翻腾，“崔领班，我知道今天我闯祸了，但这事情有内情。”
“什么内情？”虽然是个问句，崔领班的神情却并非在好奇。
顾湘捏紧了衣边，“我是被人故意绊的。”
“那你有什么证据么？”
顾湘：“查找监控，说不定能够……”
“没有监控。”崔领班打断，“家庭会餐，监控都是关掉的。”
顾湘愕然。
崔领班神情依然很严肃，“没有证据，你跟我说再多也没用。”
顾湘忽然间有种窒息的感觉。
崔领班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顾湘，这件事我也大意了。我本不该就让你去上菜。但为了这件事据理力争，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你要明白自己是干什么工作的，拿了容家的工资，就得服务好这里的人。酒店里有一句宗旨，顾客是上帝。”
“与其想着这上面白费功夫，你不如多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顾湘的视线无力地从崔领班身上落到了脚尖。
此刻她冷静下来了。
琢磨崔领班的话，心情忽然变得有些消极低落。
吴多多眼红她的四等位置，她一早就知道，今日却还是被一脚陷害。
原因出在哪里？
崔领班语气和缓了几分，“薛蔓小姐今天说不想见到你，你就先回去吧。”
顾湘想，自己确实应该好好反省一下。
虽然这具身体才十七岁，但实际上她灵魂怎么也是成年人了。
在上了一年大学后，给学校老师做事，参加各种社团活动，磨了不少脾气，学了不少东西。
并不十分丰富的阅历至少告诉她，成年人就该知进退，懂自省，而不是像个愤青似地，一味地给自己讨公道。尤其是在领导跟前。
“好的。”
顾湘微垂着头，看上去很镇静，手指却在背后绞成了麻花。
扯出微笑，辞别了崔领班，顾湘沉着口气缓缓走下楼。
原本她应该是住在主楼的佣人房，但今天看来，薛蔓是有换人的意思了。
崔领事转头。
清瘦姑娘背影看上去像是落了霜雪，但脊背很直，不曾有妥协的疲态，仿佛这只是暂时的退让。
方才，她原本愠怒的神情，在转瞬间变得平静的模样，让崔领事颇为印象深刻。
她原本以为顾湘会哭会闹，会求着讨公道惩罚真凶，逞一时意气，最后让大家变得都难堪。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
反而是异常平静地陷入了思考。
看来她应该是懂得一个道理的，人生是吃一堑长一智，是不断学习和积累应对危机的过程，只有游戏才争输赢。
虽然不至于就特别欣赏，但崔领班至少觉得，顾湘会是个让她省心的姑娘。
三层，刘旭趴在门上猫眼处勾着身子，做贼一样偷窥。
“少爷，我觉得今天这件事好像不简单。”
容知衍手里捧着本书，修长的指尖翻过一页。
“少爷，你觉得会有什么内情？”
容知衍又翻了一页。
“少爷，你说她今天会不会直接卷铺盖走人啊。”
顿了半晌，容知衍终于开口了。
“先担心你自己，干不好我也能让你滚蛋。”
刘旭不说话了。
这淡淡的一句，宛若兜头一盆凉水，浇灭了他燃起的八卦之火。
男人凑热闹的心，总是超乎想象。
刘旭从猫眼下来的时候，腰近乎废掉。
吴多多留下来清理了宴会会场，九点多才回到主楼。
一回去就遇到陈蓉。
“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陈蓉压着声音。
“快说。”
“就是那个人，今天新来的那个，刚刚被少爷罚跪，腿都直不起来了。而且看她那个样子，应该还被打了。”
吴多多瞠目结舌，“不会吧，少爷还打她了！？”
“可不是，我看她走路都得扶着栏杆走，被家法了吧。”
容家家法，打板子。
吴多多背后有些发冷，或许也是心虚。
“少爷好暴力……”
陈蓉道：“所以惹谁都不能惹他。你想啊，少爷这么高傲的一个人，在全家面前出了丑，这么掉面子的事情，肯定火冒三丈了！”
吴多多道：“这事你们也听说啦？”
陈蓉今天留在主楼值班，如今风声都从悟道园飘到这儿来了，可想而知，整个容家应该都知晓了。
薛蔓正在此刻步入主楼。
她憋得脸通红，显然在席间被各种取笑和警告。
顾湘是薛蔓身边的人，薛蔓无法置身之外。
现如今，席梦娟等人虚伪的关心还在耳畔回响——
“薛蔓妹妹，真是可怜，那女佣才来第一天就惹了大少，你还要被她牵连。”
“是啊，我觉得你回去以后，还是先主动给少爷道个歉吧。”
“得罪了大少，真的会待不下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