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县祁山之上的清风寨中,匪首刘黑子正大大咧咧地坐在篝火前,在众小弟嘻嘻哈哈的恭维声中大口喝酒吃肉。他打了一个饱嗝,听到不远处屋内女人的哭泣惨叫之声,不悦地眯起了那双浑浊的眼睛,“那帮小子们还没玩腻?他奶奶个熊的,老子为了整个寨子的生计成天担惊受怕,好不容易前些?天干了票大的,这帮混蛋可倒好,抢回来的钱财和粮食都不管查点,每天就知道睡女人!”
一旁小心奉承的小弟心中纷纷吐槽,眼前这位还?有脸说他们呢,当初第一个把人家县令家的小姐抢回来破身的不就是他刘黑子么?而且还?把人藏在屋子里不让他们碰,兄弟们几辈子没见过女人了,不让他们玩那千金小姐,难道还?不能找其他美娇娘泄泄火么?
刘黑子看见这帮兔崽子滴溜溜转的眼睛,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恰逢此时,一清丽女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寨主再?任由您的手下?折腾那些女子的话,她们恐怕活不过今晚了。”
这女子一出现,便引得寨中其他男子不怀好意打量的视线,刘黑子望着她那虽然苍白却好似傲骨永远不会被折断一般的神情,激怒地将其一把揽在怀中,威胁地呵斥道,“我不是叫夫人你在屋中好好呆着,没事不要随便出来吗?”
这女子乃是瑞安县的县令之女,名?唤简宁,即便被眼前这人强行夺去清白,她面对“夫人”这个称呼好似也浑然不在意,甚至能够平静地与眼前的仇人对话,“寨主将她们掳回来,恐怕也是另有打算,不想只得到她们的尸首罢?”
虽然恼怒于她那淡然得仿佛不将一切放在心上的态度,简宁的话却恰好说中了刘黑子的想法,他把那些女人弄来可是为了寨子传宗接代的,如果让这帮混小子那么简单弄死,他们清风寨可不就亏大了?
想到此处,刘黑子脸色阴沉地踹开那扇罪恶之门,将正在寻欢作乐的小子们一个个地揪了出来,汉子们衣衫不整却带着餍足的神色,可想而知那些被糟蹋的女孩子境况有多么凄惨了。
女人们衣衫褴褛地躺在地上,红肿着眼睛,神情麻木地任由简宁用热水替她们清理脏兮兮的身体,可是她们知道,无论怎么清理,都脏了,再?也回不去了。
被掳来的姑娘,好些都熬不住自杀了,现在剩下还?活着的,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当简宁给一个五官艳丽的女子擦身的时候,她突地死死拽住简宁的手,眼里好像燃了一团火,“你怎么还?有脸面不知廉耻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如果不是你爹丢下?全城的百姓自己逃跑,我们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艳丽女子望着简宁苍白的脸色讽刺一笑,“瞧瞧我们高贵的县令千金,即便到了这狼窝里,也是顶顶尊贵的人,我们这些?姐妹们都不知道伺候了多少男人了,您却只用老老实实供那寨主一人享用,我方才还?依稀听他唤你夫人,怎么,简大小姐现在摆出这样一幅可怜我的样子来,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她神情冰冷地嗤笑一声,“你也不过是个被那下等贱民玩弄的烂货罢了。”
这艳丽的女子是瑞安县有名?的富商之女,名?唤红珠,从小让家里宠溺得十分?任性,对身份比她高贵的简宁一直心怀嫉恨,这次是新仇旧怨一并发泄出来了。
简宁听着红珠这番诛心的话,脸色更加惨白,可是手上擦洗的动作却丝毫未见停顿,她低垂眼睫道,“你又?何必说这些?话来激我,留存些?体力不好吗?毕竟,比起云州那些活活饿死的百姓,我们能够活下来,已经是足够幸运了。“顿了顿,她仿佛说服自己般继续道,“只要活下去,总会有希望的。”
红珠本已经平静下?来,听到她这句话却仿佛更加气愤,她的眼中流露出强烈的恨意,“你不要跟我提那些流民!若不是他们大量涌入瑞安县,造成大规模的混乱,那些土匪又怎么敢趁乱下山将县里洗劫一空,随意屠杀!我们这些?良家女子又?怎么会被掳进寨子活得生不如死!归根结底造成这一切动荡的罪魁祸首还?不是那些流民!”
简宁想要反驳,但看到女子激动的神色,还?是将话语咽了回去,人是很难对其他人产生同理心的,尤其在境况悲惨的时候,更加会将这恨意迁怒到其他人身上,哪怕明知他们也同样是最底层的受害者。
可是造成这一场惨剧的罪魁祸首又?是谁呢?是那些云州来的流民吗?可是云州大旱,百姓没有吃的,若不举家迁徙又?怎么活得下?去?更应该责怪的,是官官相护,尸位餐素,不能拿出救灾粮款的官员,是在流民涌进县城时下令封城,却在情况失控后弃全城百姓于不顾落荒而逃的她爹。更深一层的考虑,当今陛下?沉迷道学,荒废朝政,宠幸奸佞,导致赈灾之事久久无法决断,款项与粮食迟迟无法下?放,这难道不是云州暴\\\\乱的根源吗?
想到此处,简宁猛地清醒过来,随即悚然一惊,她方才居然敢责怪当今天子,这简直是大逆不道!然而环顾四周,望着面色麻木,现状凄惨的姑娘们,再?看看苟延残喘的自己,她又讥讽地笑了起来,什么父母官,什么天子,还?不是没有任何人来救她们这些?小女子,哪怕侥幸坚持到活着出去的那天,当今这个世道会容许她们这些?失去清白的女子苟活于世间吗?
活着,只是好好活下?去而已,对于她们来说,却已经是难得的奢望了,到底有谁能来救救她们呢?
另一方面,在瑞安县的一户院落中,赵容正平静地将之前宋柔交给她的那包药物拿出来,按照脑中曾经学习过的那些医学知识,与眼前这些?药物的功用对照起来。
沈宴倚靠在门上,神色莫测地看着赵容这一系列动作,语气微妙地问她,“殿下莫不是想要告诉我,您真打算单枪匹马直接去清风寨救人?”他的神情十分?不可思议,望着赵容的眼神仿佛对方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赵容瞥了沈宴一眼,随即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来,“萧大人既已得知我的决定,又?何必明知故问呢?”她望着那人喜怒不辨的神色,萧云楼的五官依旧那样绝丽,可不笑的时候却仿佛一把锋利的刀,让赵容的整颗心都颤动起来,她艰难地移开视线,低声道,“我知道我这样做很任性,可是瑞安县被屠城这么大的事情,青州府却没有派一个人过来处理,恐怕不仅仅是瑞安县,整个青州,乃至整个西北,马上便要乱起来了。”
“我不知道父皇究竟是为什么要漠视这样的惨剧在陈国境内发?生,”赵容的双眼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她的神情坚定下?来,直直地看向沈宴道,“但是作为公主,享受了民众这么多年的供奉,我便不能让我的子民在这片土地上被人凌虐和侮辱。”
“啪啪啪——”沈宴面无表情地给她鼓起了掌,“殿下这话说得可真是漂亮,但是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讲,在能力明显无法达到的情况之下?勉强自己,往往只是不自量力白白送死而已,这么浅显的道理,殿下难道真?的从来都想不明白么?”沈宴慢慢走近,一步一步地将她逼到角落里,居高临下地伸手环住她,形成一个暧昧的环抱姿势,只是响在她耳侧的声音却那样冰冷,“还?是说,您把自己当成了拯救世界的英雄,天真地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能够拯救所有人?”
赵容在这种?绝对的压迫下却没有丝毫慌乱,她甚至顺势环住了面前这人,完成了这个实际意义上拥抱的动作,沈宴的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要将她从怀里推开,对方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牢牢抱住他的腰,将自己埋在他的胸前,
她说,“萧云楼,谢谢你。”
这句话让沈宴挣扎的动作陡然停止下来,赵容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讲,“我知道你说的那些话其实是为了关心我,我也知道,你拼死带我逃出皇宫的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了。但是有些?事情,是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去做的,那是比性命还要重若千金的信念。”
“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我知道你放弃一切带我逃出来,手中已经没有任何人脉可以帮我去剿灭那群土匪,但是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既然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那我便绝对不会拖累你。所以,偶尔你也相信我一次,好吗?”
沈宴沉默了良久,随即摸了摸赵容的脑袋,这是一个甚至有些?温情的动作,在她有些?愣神的时刻,他轻轻地回抱住了她,将下?颔抵在她的额上,闭眼隐忍道,“殿下真?的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呢。”
赵容疑惑地在他怀中发出了“嗯?”的一声,沈宴低头轻吻她的长发,怅惘道,“您是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