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蝉声来源寻去,狄徽音绕到了九阴镇靠后山的地方,这里墓碑林立,应该是九阴镇人墓葬的地方。
在墓地中央的空地上,有一个男人手里提着一个用纱网罩着的竹筐,那诡异的蝉声便是来源于此。
狄徽音隐于树上,男子背对着她,她看不见对方长什么样,但月光下那身粉衣格外眼熟。
难道是高韶善身边那名跟班阿珂?白天的时候他们应该买了药就走了,怎么会……
她放轻呼吸,小心观察着对方想要干什么。那名男子很有耐心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蝉鸣偶尔会变小,他便用手拍了拍竹筐,惊动里面的蝉继续叫。
没过多久,周围的气温骤降,一股阴冷钻进狄徽音的身体,那感觉她再熟悉不过,是阴气!
许许多多团凝聚成灰黑色烟雾状的阴气从墓地各个地方升起,像被召唤一样,它们自觉聚在一起,并围绕在男子周围。
阴气半遮挡住男子的身躯,狄徽音只能隐隐约约瞧见对方似乎做了个什么结印手势,阴气便突然向周围荡去,呼啸的风声有种鬼哭狼嚎的错觉。
向外扩散的阴气并未消散,而是化成长长的丝线状,轻柔漂浮延伸到远处。过了一会儿,狄徽音耳朵动了动,她听见了许多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而阴气丝线竟在收束回那发出蝉鸣的竹筐中。
待看到阴气牵引回的东西时,狄徽音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那是让她蒙受不白之冤的存在,是别人借刀杀人的刀。数十个药人拖着僵硬的双腿,一步步映入她的眼帘。
她的愤怒和厌恶瞬间被点燃,扶在树干的手微微颤抖。但火苗簇起烧灭理智的瞬间,脑中一个温和冷静的声音及时泼熄了这燎原之火。
“阁主,若真遇见什么,先别急着出手,以静制动。”莫喧的话回荡在她的心中,让她理智回笼。
狄徽音闭了下眼睛,忍住冲动继续观望。只见那男子提着竹筐转过身来,月光照耀清他的样子,那正是阿珂。
不对,狄徽音眯起眼睛,她细看下发现点不对劲,阿珂的眼睛竟是暗红色的,而且眼神死寂无光。
阿珂走着,挡在他前面的药人不但没有发狂伤害他,还很畏惧地避让,随后又和其他的药人跟在他的身后。
看见他们往镇上民居方向去,狄徽音也马上跟上去。
阿珂带领着药人们来到一处民居,他还很有礼地敲了敲门,只是敲门的动作很重。这个时间点说晚也不晚,按理来说屋内的人应该不会那么早睡,但是却无人回应他的敲门。
正当狄徽音以为阿珂会因为没人开门而离开时,阿珂却一掌拍在了门板上,硬生生破了个大洞。屋内的人发出连连惊叫。
狄徽音暗感不妙,她想要出手时脸上突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五官好像在变化。
糟糕,易容时限到了。
她的模样于几个眨眼间便变回了原样。原本想要出手的动作不禁停了下来。她若是现在出手,暴露的可能性太大了,但是不出手,那些无辜的镇民可能会遭遇不测。
犹豫之间,药人们便已经涌进了房子里,女人的惨叫,孩童的哭声,老人的哀求未能持续多久就已然戛然而止。
晚了。狄徽音捏紧双拳,懊恼后悔的心情铺天盖地朝她涌来。
药人们袭击完人后带着满手满身满嘴的血肉走出了房子,阿珂像来时一样又带着他们悄然离去,在那后山墓地之处散去队伍。
狄徽音看着药人四散离去不知何去何踪,她并没有去追,而是紧盯着孤零零留在墓地那里的阿珂。
阿珂放下竹筐,揭开纱网,密密麻麻的金蝉从里面爬出,逃出囚笼不过片刻,落地后又尽数化作尘土。
做完这一切,阿珂提着空竹框离去,狄徽音小心跟着他走到了九阴镇外不远处的一座竹亭附近,她一眼就看见了竹亭旁那辆标识特殊的马车。
高韶善从马车车窗探出头来,阿珂立在那里,似乎在汇报些什么。高韶善听完,就往他嘴里不知塞了什么东西。阿珂直直往后倒下,被家丁接住。
此后再无其他特别动作,狄徽音深深看了一眼高韶善的马车后无声离开。
回去客栈前,她先到了刚刚遭遇不测的那家镇民那里,进屋浓浓的血腥气扑鼻而来,没有任何生者的气息。倒在地上的尸体支离破碎,面容与脖颈上都是深可见骨的齿痕和爪痕。
狄徽音走到孩童尸体身边,年幼的他在血泊中结束了她短暂的一生。狄徽音捡起他尸体旁边掉落的拨浪鼓,黄皮鼓面沾上了点点鲜血,她摇动拨浪鼓,当当啷的鼓声已经没了意义。
这是一场让一个屠戮多年的杀手都会感到怜悯的悲剧。尽管说出来让人觉得可笑,狄徽音杀人很利落,但她厌恶杀人。若不是为了生存,她也不会坠入深渊。就是因为杀过无数人,才愈发懂得生命可贵,活着不易。
这些底层百姓究其一生都在寻求安稳生活,却总在不经意卷入阴谋之中,丢了性命,没了将来。
她魂不守舍回到客栈,莫喧正倚靠在床边假寐,听见她翻窗回来的动静,慢慢睁开了眼。
他问道:“阁主回来了,可有收获?”
狄徽音把拨浪鼓拍在桌子上,表情差到极致。
“高家这群混蛋!”良久,她从牙关中狠狠挤出这几个字来。
莫喧不明所以,皱眉道:“高韶善他们还没离开,阁主和他们对上了?”
狄徽音冷笑一声,说道:“何止是还没离开,没想到他们居然会驱使药人去杀害无辜。”
那血腥场面历历在目,狄徽音思绪复杂道:“我犹豫了,没有救下他们。”
莫喧关上吹来冷冷夜风的窗户,狄徽音额头乱飞的碎发顿时安静下来,在烛光下她左侧脸的木槿花印记衬得她人有几分柔和。
“人各有命,死生由天。死了几个人而已,阁主你要是暴露了,遭祸可就是我们了。”莫喧对于他人的死亡表现得毫不在意。
狄徽音抬眼望着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只觉得心头寒凉。
她自嘲道:“没想到有一天我堂堂杀手阁阁主竟然要被你一个鬼门细作教导生死观。”
莫喧从容道:“这道理阁主也清楚,我只是帮阁主说出来罢了。另外,我既已投诚阁主,鬼门细作这个身份就已不复存在了,阁主以后不必再提,显得生分。”
“是吗?我看你昨天不情不愿的,还以为某一天你会背刺我呢。”
“阁主这是什么话,我们无仇无怨,又同被内鬼所害,说是同病相怜也不为过。我莫喧可等着阁主恢复一切带着我一起大杀四方,痛快报仇。”
“那鬼门你不回?”狄徽音审视着他。
“四大家族一年前就有想要覆灭鬼门的念头,没想到杀手阁先遭了罪。但鬼门落败也是迟早的事,我可不想再死一次。”
莫喧像条水中游动莫测的小鱼,任凭狄徽音抛下言语的陷阱也不上当。但是她明白,这个人温文尔雅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冰冷阴毒的心,唯有利益才能使他甘愿露出水面。
“话说回来,阁主能把今晚经历详细说与我听吗?我很好奇。”莫喧见狄徽音心情平复了些,就把话头又拉回来。
狄徽音瞥了他一眼,他那张露出本相的脸格外刺眼。但念及还有用得着对方的地方,她也并没有隐瞒,把今晚所见所闻简略地说给他听。
莫喧听得颇有兴趣,狄徽音都能看见他眼睛里那点狡猾的亮光闪了一下。
“难怪,我今日就觉得奇怪。”莫喧好像解开了什么谜题。
“怎么说?”
莫喧说道:“高家家仆众多,但规矩甚严,这阿珂狐假虎威,显摆自大,倒是个特例。现在想想,阿珂或许并不简单,他对高韶善或者说整个兰亭高氏来说,有着某种特殊寓意。”
狄徽音说道:“白天像个普通人,晚上却能操纵药人,这阿珂的本事还真不小。但看他那副心神恍惚的样子,应该是被高韶善控制。”
“高家操纵阿珂,阿珂操纵药人,一环套一环,真不嫌麻烦。”
“是防备心强?还是……”
“他们根本无法直接操纵药人?”
狄徽音和莫喧两人对视一眼,莫喧最后那一句有种说到切中要害的即视感。
若真是如他所言,那么高家又是为何无法直接操纵药人?阿珂又何以能够做到此事?若只是为了嫁祸她剿灭杀手阁,他们已经做到了,那不应该消除药人痕迹,为何还这么猖狂地驱使药人杀人?
问题一个接一个,纵使谜团浮现也无从下手解答。狄徽音抿着唇,几许愁色攀上她眉间。
“阁主,”莫喧轻唤着她,“想多无益,事实如何,还需我们挖掘。夜已深,不如歇了吧?”
“搞不明白,我睡不着。”
“那好吧,阁主你慢慢想吧,我就先睡了。”
狄徽音:“???”
莫喧真敢当着她的面上了床睡觉,狄徽音瞪眼咋舌道:“你怎么敢呢?”
莫喧面露无辜之色,“这不是阁主说的规矩吗?子时眠卯时起,我自当遵守。”
狄徽音被噎得没话说,小细作人菜心眼多,活学活用这招玩的格外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