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红鸾误(十一)

沈千祈让晏从今收回了所有的傀儡线,然后走到杭雨卿面前,问她:“刚才你是故意对我们动手的吧?”

杭雨卿闭眼沉默着,一语不发。

“你想让我杀了你,然后带着陆时书离开回到他的身体里去,对吗?”沈千祈又问。

变故的发生不是无迹可寻,杭雨卿突然动手,是在听见了沈千祈那句魂飞魄散之后。

如果她没有特意换身衣服才来见陆时书,或者是在陆时书扫地的时候,目光没有一瞬不落地粘在他身上,那么沈千祈此刻大约真的会信了她觉得陆时书虚伪,动了杀心。

“不必问我这些。”杭雨卿虚弱地坐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声音断断续续的,“我已经没有还手的力气了,趁现在杀了我吧。”

“我理解你的心情和想法,但是你看。”

沈千祈扶她转动身子,面向陆时书,“现在快死的可不止你一个,你确定要我继续动手吗?”

好不容易扫干净的地上多了几滩新鲜的血迹,那是陆时书摔倒的时候吐出来的。

“......傻子。”

杭雨卿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血迹和倒在地上陆时书,情绪崩溃,失声痛哭起来。

“你们不杀了我,他就不会离开的。”

她说:“留在这里陪我只有死路一条,可他是无辜的,整个陆府最不该死的人就是他,我不想把他也卷进来的。”

“别哭。”

陆时书听见了哭声,强撑着起身,胡乱擦掉脸上血迹,脚步踉跄地走过来,细心擦拭杭雨卿的眼泪,“是我自己要来陪你的,不怪你。”

“你们先聊聊吧。”沈千祈贴心地把空间让出,留给这对苦命鸳鸯。

她退到一旁,环视院子一周,最后在院子门口一棵樱树下找到了晏从今。

日光明媚,山风吹拂,花枝随风摇晃着,阳光从间隙处洒落,与花枝投下的阴影一同映照在晏从今身上,花影迷离,明暗交织。

片片花瓣随风飘落,他安静坐在树下,手里摆弄着傀线,认真又专注。

沈千祈有些好奇他在做什么,走近一瞧才发现原来是在翻花绳。

听见脚步声,晏从今头也没抬,手里的傀儡线已经变幻了好几个模样。

“处理完了?”

“差不多吧。”沈千祈在他旁边坐下,抱着膝盖看他翻花绳,“等他们聊完,我们应该就能出去了。”

晏从今食指勾着傀线,似是在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他大概是想翻个兔子出来,却始终不得要领,最后一步勾错了好几根线,线都乱成了一团。

沈千祈实在看不下去,壮着胆子凑近,替他勾了两根线,兔子的轮廓终于完全显现出来。

“你这两根线弄错啦,要先用无名指勾一下,最后再用食指拉。”

晏从今愣了片刻,看着手里的兔子眨了下眼,旋即唇边扬起一抹笑。

“多谢。”

“你很喜欢翻花绳吗?”沈千祈问,“上回在客栈的时候你也是在玩这个。”

“无聊罢了。”

晏从今松开手指,拨弄了一下傀线,意味深长地转头看了过来。

“比起这个,其实用它杀人的时候才更有趣,你想感受一下吗?”

傀儡线细细一条,看着柔软实则锋利无比,晏从今手指微动,指间细线隐约闪着寒芒。

沈千祈连忙摆手拒绝,然后动作飞快地和他隔开了一段距离。

“不了不了!”

晏从今微挑了下眉,有些遗憾地轻轻吐息:“真是可惜,说不准感受一次之后,你也会爱上用它割开别人身体时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原来不是要杀她,但这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正常人谁会觉得伤害别人的感觉是畅快淋漓的啊!

这话是没法聊下去了,沈千祈当机立断决定转移话题。

“对了,那个,刚才的事我还没有向你道谢呢。”沈千祈说,“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可能就要危险了,谢谢你,晏公子。”

“不用这么客气。”

晏从今收回傀线,语气没什么起伏,“我说了,你救我一命,我帮你一次,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

两清?开玩笑。

沈千祈才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她和晏从今之间的关系自然是越纠缠理不清越好,怎么可能轻易就让他两清了。

于是她一本正经地开口道:“没有这回事的,朋友之间没有两清这种说法,就是要互帮互助,帮来帮去,这次你帮我,下次我帮你的。”

晏从今淡淡挑眉,问:“是这样的吗?”

沈千祈顶着他怀疑打趣的眼神,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道:“没错,就是这样。”

当别人怀疑你的时候,只要脸皮够厚,理不直气也壮,绝不轻易改口,这个时候,就算他再有疑虑,也拿你没有办法。

过了大约十来秒,晏从今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是我孤陋寡闻了。”

不知道为什么,成功说服了晏从今的沈千祈并没有感觉多开心,反而生出了种说不出羞耻感。

她匆匆撇开脑袋,隔绝了晏从今戏谑的视线。

院子里的杭雨卿和陆时书早就聊得差不多了,他们本想喊沈千祈过来,可是一看到晏从今也在,便不敢出声打扰。

好不容易等到沈千祈转头,视线看向这边,杭雨卿迫不及待地朝她挥挥手,示意她过来。

“对不起,之前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沈千祈刚走过来,就听见这么一句话。

“还有掐你脖子和附在你身上,真的对不起。”杭雨卿诚恳地向她道歉,“你要是很介意的话,我让你掐回来行吗?”

“这倒不用。”沈千祈挠挠头,见杭雨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体贴地追问:“你应该还有其他话要对我说吧?”

“我知道你们是来除掉我的,但我没有害过无辜的人,死掉的那些人全是假扮接亲队伍,将我沉入湖底的陆府仆从。”

杭雨卿说着,眼里闪过一丝快意,然后又小心地瞄了眼沈千祈的表情,继续说道: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找到我的尸体?”

“不知为何,我一直没法离开陆府,我不想再当鬼了,可是找不到尸体的话我没办法离开投胎。”

按这个世界的设定来说,尸体保留不全、不得安葬或不得超度者,无法投胎再世为人。

更别提杭雨卿这种连尸体都不知道被水流冲到哪里去的。

“你就要离开了吗?可是陆员外他还......”沈千祈略有些诧异,不过顾虑到陆时书在场,话并没有说全。

“那个老畜生他作恶多端,害死我之后又听那臭道士的话,在府里挂满了镜子,以为这样能防住我,殊不知那些镜子散阳聚阴,利阴物损活人,他还日日抱着镜子睡觉,身体亏损,早就时日无多了。”

沈千祈恍然大悟,怪不得那陆员外看起来就一副阳气不足,半死不活的样子,原来是真的快死了。

但细细咀嚼一番杭雨卿的话过后,沈千祈又觉出了些不对。

身为道士,如何能不知晓那些镜子的挂法是招阴用的?

此前他出言蛊惑陆员外害死了杭雨卿,过后又骗陆员外挂上这些镜子,像是生怕杭雨卿不回来找陆员外报仇一样。

这也太奇怪了。

难不成这道士其实是陆员外的某个仇人,特意伪装了身份来报仇的?

沈千祈暂时压下心中困惑,继续听杭雨卿说下去。

“而且他最在意的莫过于自己的儿子,一心想靠他延续陆家的香火。”

杭雨卿拉起陆时书的手,十指紧紧相扣,得意道:“不巧的是,他的儿子刚刚和我结了阴契,这辈子不会再另娶他人,这就够恶心死他了。”

阴契,顾名思义就是和阴物结下的契约。

这种契约若是违背,同样会落得魂飞魄散,不得超生的下场。

看来陆时书真的是对杭雨卿用情至深。

沈千祈佩服地看了一眼陆时书,又将视线挪回杭雨卿身上。

陆府闹鬼真相已经明朗,杭雨卿并非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帮她一把也无妨。

“好,我答应你,帮你找尸体。”

“谢谢你。”杭雨卿掏出那颗透明的珠子,“我现在送你们出去吧。”

她用力握紧陆时书的手,说:“我们也和你们一起出去,到时候麻烦你们护着点他的生魂。”

沈千祈点了点头,然后朝晏从今挥了挥手,示意他快些过来。

人齐之后,四人在院子中央围成一个圈站着,但由于之前的种种缘由,杭雨卿难免有些惧怕晏从今,拉着陆时书刻意和他保持了些距离,圆圈逐渐成了个半圆。

她最后看了眼樱花林,依依不舍地发动了珠子,微弱白光渐渐升起扩大,快要笼罩住四人时,忽然一声厉喝,硬生生将白光吓了回去。

“你们这群蠢货!!!不准出去!!!”

什么情况,幻境里还有其他活人吗?

沈千祈循着声源抬头望去,忽见院子门口多了一道灰色身影。

来人手持拂尘,看穿着应该是个道士。

“臭道士,你怎么会在这里!”

“道长,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杭雨卿和陆时书的声音同时响起,那年轻道士不紧不慢地瞥了他们一眼,道:“这魇珠本就是我的东西,我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

沈千祈:?事情怎么越来越迷惑了。

听杭雨卿对这道士的称呼,这应该就是那个害死她的罪魁祸首,可是听陆时书的语气,怎么对这道士还有点尊敬的意思在里面?

沈千祈先看向杭雨卿,问她:“你这珠子是怎么来的?”

“就是有一天在地上捡到的,旁边还带了张纸条,附了能制造幻境的办法。”

年轻道士得意地哼哼了两声:“没错没错,就是我故意让你捡到的。”

沈千祈没搭理这道士,又转向陆时书,问:“你为何这么尊敬地称他为道长?”

“我先前以为雨卿离开了雁回镇,是这位道长将一切真相告知了我,还教会了我生魂离体的办法,我这才见到了雨卿。”

沈千祈还没来得及在脑中理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年轻道士掸了掸手中拂尘,做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这一切都是神明大人的旨意,你们这群蠢货是没有办法明白的!”

他像个狂热的信徒般双手扬起,仰头看天,然后又突然低下,发狠地盯着所有人。

“总之,陆时书的生魂不能离开幻境,他必须留在这里,神说了,他的身体就是最完美的祭品!”

没有神明会用害人性命的方式来获得祭品,除了邪神。

邪神信徒,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

沈千祈迅速在脑中思考了一下,待会要是打起来,该怎么劝说晏从今动手。

以她对晏从今的了解来看,他很大概率上会选择冷眼旁观。

在场的几位基本上都没了什么战斗力,她虽然没受伤,但是没了灵符,也没个趁手的武器,自保都难说,更别提保护杭雨卿他们了。

就在她想着该用什么说辞说动晏从今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声嗤笑,笑里充满了嘲弄的意味。

晏从今以极快的速度甩出傀儡线捆住了那道士,“你骂谁是蠢货呢?”

道士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他在原地站着像条虫子一样不停扭动身体,试图挣脱傀线。

“当然是你了!快放开我,你这个蠢货!”

晏从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他的笑声由原来的低笑抑制不住地渐渐变大。

上一秒还沉浸在“晏从今居然动手了”的震惊中的沈千祈突然意识到事情发展不对,拽着杭雨卿和陆时书猛地退开了好些距离。

她的直觉是准的。

晏从今没像之前任何一次一样,操控着傀儡线对付这道士,而是直接将他拽了过来,然后一脚踹在他背上。

道士被踹倒在地呕出了一口鲜血,他回头想大骂一句什么,但晏从今没给他这个机会。

晏从今用力踩在他后背,粗暴地抓起他的头发,逼迫他向后仰起头来。

“真是稀奇,从小到大只有我觉得其他人是一群怎么说也听不懂的蠢货。”

他笑得一脸纯真,歪了歪脑袋,左耳那只红玉耳坠轻晃。

“敢说我是蠢货的,你倒是头一个。”

道士或许是看他长相不像什么恶人,心里压根没把他当回事,都到这会儿了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沈千祈默默在心里给他点了根蜡。

“放开我!你不能抓我,你这是在违背神的旨意,你这个蠢货!”

晏从今面上笑意未减,俯身扣住道士下颌,用力一掰。

“咔嚓”一声,道士下巴脱臼,疼得捂着脸趴在地上直掉眼泪。

但这还没完,他的噩梦才刚开始。

晏从今抽出了道士腰间的佩剑,掰开他的嘴,手起刀落,一条红色的软肉掉在了地上。

“下次可要记得好好说话啊。”晏从今用剑拍了拍他的脸颊,笑着说道。

他用剑插起那块软肉,强硬地掰着道士的嘴,逼他全部咽了下去。

“唔!呕——”

道士惊恐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仰头看着面前这个笑容纯真洁净的少年。

魔鬼,这个少年是魔鬼,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他猛地挣开晏从今,爬到一边捂着肚子干呕,刚咽下去的软肉和着腥红的血一齐吐到了地上。

......

这已经不是仅用变/态两个字就能概括的行为了,沈千祈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晏从今解决完道士,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笑着转过身面向沈千祈,然后提着剑,迈步朝她走来。

杭雨卿和陆时书早就吓得躲到了一旁,并朝沈千祈投去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如果一切能重来,沈千祈宁愿一开始就死在那画皮妖手下,好过现在担惊受怕。

救命,她好想逃,但要是现在跑了,她一定会被一剑刺穿心脏的。

她极力克制着想逃跑的冲动,张嘴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晏从今提着长剑,步伐轻快地走到沈千祈面前。

他随意瞥了眼躲在角落里的杭雨卿二人,然后反握着剑横在沈千祈脖颈前,兴味十足地直视她的眼睛,问:

“你为什么不怕我?”

他弯了弯唇角,露出了一个比寺庙里供奉的佛像还要温和澄净的笑。

“提醒你一句,千万别说是因为朋友,因为这个我听腻了,换个新鲜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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