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毒辣的太阳照射在一间老旧却被整理得十分干净的院落中,时至晌午,人们都在耕种忙碌,忽然,几声尖锐的女声传来,划破了院落中的温馨与宁静。
“明珞她娘!今天这婚你是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
“大郎她娘,这婚是之前就定好的,婚期将至,你现在过来退婚,让我家珞儿怎么做人呀……”一个女人略带哭腔道。
这哭声传进屋内,让原本还在昏迷的晏明珞彻底清醒,她揉了揉太阳穴,从床上撑起身子,观望着四周陌生贫瘠的景象,原主的记忆慢慢涌现。
这身子的原主和她同名同姓,前些日子上山采野菜不小心摔到了头,以至于昏迷到现在。
她们居住的地方叫绍时村,眼下父亲外出做工,弟弟也出门种地去了,只剩原主和她娘在家,想必现在在外面哭的女人就是了。
正想着,几根木板拼成的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方才吵嚷的女人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晏明珞道:“今天这个婚我是退定了,你别在屋里装死,赶紧出来摁手印,对咱们两家都好!”
晏明珞面色一沉,记忆中,这位便是和原主订婚的孙大郎的母亲。
孙家司马昭之心,之所以与原主订婚,本就是看上了晏家的家产。这下晏老爷子去世,得知晏明珞的父亲晏安生只分到了一坐什么都没有的荒山后,孙家便连装都不装一下,赶忙前来退婚了。
晏母见孙大娘对女儿这么不客气,气得连连咳嗽,上前堵在门前,“孙大娘,此事本就是你们毁约,珞儿尚在病中,有什么事你就冲我来。”
晏明珞看着面前温柔又略显苍老的妇人,轻轻走下床,揽住妇人的肩膀道:“娘,我没事。”
原主的母亲朴实,如果自己不出面解决,估计整个家都要被这孙大娘拆了。
她将母亲挡在身后,看向孙大娘,冷静道:“退婚是吧?我现在便按手印。”
原本气势汹汹的孙大娘见晏明珞这个样子,微微一怔。
晏家这个女儿她从前是经常见的,一直是唯唯诺诺、任人宰割的小羔羊,怎么如今竟如此利落,俨然一副可以当家的模样了?
孙大娘掩饰住震惊,清清嗓子,将退婚文书从怀中掏出往桌上一拍,道:“那、那将我十两银子的聘礼还回来吧!”
晏明珞从床下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盒递到孙大娘面前,孙大娘掀开盒子,细细数了数,却只发现八两,皱眉道,“还有二两银子呢?”
晏明珞母亲身体一向不好,每日都需要喝药调养,那二两银子便是花掉给母亲买药了。
晏明珞道:“的确少了二两,之前我家另作他用了。不过你放心,一个月后我定将银子分文不少还给你。”
孙大娘拔高声音:“你凭什么花我那二两银子!”
晏明珞略带嘲讽地笑了笑:“谁又能想到孙大娘会在大婚前几日来退婚呢?”
孙大娘当即一梗,自知理亏,虚掩了掩发丝,道:“一个月就一个月,若一个月后你还不还我那二两银子,届时我便去官府告你,让你爹坐牢!”说罢,孙大娘冷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晏母看人走远,才喘着粗气跌坐在院子旁的台阶上:“珞儿,咱家本就困难,你也知道,你爹爹被大伯二伯算计,如今只有一座荒山,那山上什么都种不出来,咱们怎么给人家还二两银子啊。”
晏明珞一个从现代社会穿过去的人,坚信有劳动就有成果、努力奋斗总不会错。
看着面前如此担忧的母亲,干脆找出院子里的背篓,扛在肩上就准备往外走:“娘,办法总比困难多,你别担心,我现在就去上山看看,找一个解决办法。”
“真的会有办法吗?”晏母心中忐忑,给女儿整理了一下背篓的带子,让她舒服点,“你身体刚好,出门小心点别摔了。”
晏明珞点了点头,眼眶有些湿润。
她本是孤儿,从小孤苦伶仃无人依靠,更是没有体会过什么父母亲情,一路摸爬滚打长大,终于创业成功,开了一家干果加工厂,然后便来到了这里。
看着母亲看她的眼神,晏明珞一把抱住她,母女俩温存了一会,才熟练地顺着记忆往山上走去。
原主以前每日都会走这条路上山摘野菜,弟弟也寻了一块稍微好点的地,种些红薯之类的。谁让这荒山贫瘠,就算是最好的地也种不出小麦。红薯虽然卖不了几个钱,但好歹可以饱腹。
走了一阵子,晏明珞脚都疼了,终于到了山脚下。放眼望去,山峰面积的确很大,一眼看不到顶,但是只有几颗歪七扭八的树立在中间,脚下略微发黑的土十分僵硬,并不像寻常土质一般松软。
往山上爬去,一个男孩的身影在不远处出现,还未成年的体型十分瘦弱,此刻正撅着屁股,卖力挥动那比他还高一点的锄头,看上去滑稽又有点可爱。
听到了脚步声,晏明珹放下锄头往回看了一眼,露出了一个十足灿烂的笑容:“姐,你怎么来了呀?”
在记忆中,原主姐弟感情向来很好,那些温馨的画面涌入脑海,晏明珞感同身受,鼻子又是一酸:“我来看看你,顺便摘点菜。”
晏明珹站起身,擦了擦头上的汗,又绕着自己姐姐转了一大圈,上上下下仔细看过之后,熟练地将背篓接过背在自己肩上,语气嗔怪道:“姐,你生病了身体还没好就上山,不是说好了吗,我种完地会顺便摘菜回去的。”
“你懂什么菜能吃什么不能吃吗?”晏明珞笑着给弟弟擦了擦汗,语气宠溺,“还没人家锄头高呢。”
晏明珹略带调皮地撇了撇嘴,转身继续干活了,而晏明珞则在四周开始仔细查找起来。
从山下到这里,土质一直都呈发黑僵硬的状态,不少野草和鲜花枯萎在土地之上,远处偶尔跳过几条野兔,体型倒不小,就是速度极快,打猎来吃是不可能了。
如果有野兔,还有枯萎的草,那么土质八九不离十,应当是腐殖土。这土为酸性,十分适合耕种花卉盆栽,怪不得小麦种不活。
可这就代表着……
晏明珞眼睛一亮,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抬头四处寻找起来,果不其然,在山腰上方一点距离,她发现了几棵大树,树上长着青翠的果子。
她大学毕业后就做着干果加工的生意,这玩意她再熟悉不过,哪怕蒙着眼睛,光闻味儿都能闻出来——是核桃!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这腐殖土在古代不受待见,可在现代可宝贝得很呢!山核桃的生长离不开的就是这土,现下这不就是被她找到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想到这,她赶忙返回,叫来晏明珹一起,“明珹,咱们摘点核桃回家吃吧?”晏明珞指了指树上,“当晚饭也不错的。”
没想到晏明珹看着她手指的方向,动都没动一下,手中的锄头惊得差点掉在地上。他上前摸了摸姐姐的额头,冰冰凉的,没发烧呀?
那……莫不是这一场病生起来,姐姐病糊涂了吧?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姐,你说什么呢,那玩意怎么能吃啊?”
那玩意?
万万没想到,在现代社会卖到几十块一斤的山核桃竟在这里被称为“那玩意”。晏明珞震惊之余,一丝欣喜涌上心头。
既然大家没吃过,那她将核桃加工,就像在现代一样,制成干果制品,那岂不是可以解决家中现在的困境吗?
到时要是卖得好了,莫说二两银子,估计二百两都能赚到。
想到这,晏明珞赶忙推了推自己身边不知道正想什么的弟弟,伸手拽下一根树枝,将上面的核桃全部放进背篓,道:“明珹,你听姐的,咱们一起摘这个果子,摘完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晏明珹愣了片刻,还是听话地一起采摘起来。罢了罢了,只要自家姐姐开心,别说摘几个果子,就是现在让他原地生几个果子,他估计都能做得出来。
姐弟二人差点将一整棵核桃树薅秃,装了满满一背篓果子,满载而归地回家了。
天刚擦黑的时候,姐弟俩随着出门做长工的父亲一起踏进家门,娘早就做好了饭,几根瘦削的蒸红薯,和每人一碗清的都能见底的玉米碴子。
劳累了一天的晏安生早就饥肠辘辘,但还不忘招呼自己女儿:“珞儿快来吃饭。”
晏明珞满心都是自己刚摘下的核桃,连饭都不想吃了,回了一句自己不饿让爹爹先吃,便拿起一块石头,独自在院子里处理起这些核桃来。
褪去青涩外壳的山核桃漏出里面深褐色的果实,这外壳也是好东西呢!晏明珞将外壳全部放好,又把核桃放在屉篓里,准备进行二次加工。
吃完饭在一旁看热闹的晏安生和自己老婆儿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又拿起地上的青壳闻了闻,顿时漏出嫌弃的表情。
“这能吃吗?”晏安生最终还是没忍住,走上前看着在锅中炒什么东西的女儿,问道:“你身体不太好,要不爹帮你吧?”
晏明珞摇摇头。
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山核桃,需要进行去壳、清洗、晾干、炒制等几个加工步骤,但是目前时间紧迫,晾干这一步骤可以省略,直接炒干可能也行。
她擦了擦汗,在灶台前不停翻炒、生火,直到山核桃表皮全部变色发干,才从锅中捞了出来。
“爹、娘、弟弟。来一起帮我。”晏明珞将核桃捞出:“帮我把这层硬壳剥下来,只留里面的果肉。”
几人剥到天色漆黑,终于剥出慢慢五大盆核桃肉。晏明珞看着面前的果肉,思考片刻,问道:“娘,家里现在有盐吗?”
晏母点头,从房内掏出一个大罐递给她,晏明珞接过盐罐,又将两大盆核桃肉全部倒出,加上盐和少许油在锅中炒制。不出片刻,一股香味飘出,一锅热腾腾的椒盐核桃仁就做好了。
趁热从锅中掏出几个,晏明珞给一旁围观的三人每人嘴里都塞了一个,然后静静观察着他们的表情变化。
果不其然,几人由一开始的嫌弃、抗拒、不想嚼,到慢慢试着嚼几下,到现在的满眼放光。越嚼越快。
晏明珹是第一个吞进去的,还不忘竖起大拇指:“太好吃了姐!”
晏母和晏父紧随其后,全部惊叹道:“这东西竟如此好吃!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三人咂咂嘴,一副意犹未尽地模样。晏明珞在此时开口:“爹,娘,你们觉得我用这个东西出去卖钱如何?”
“卖钱?”晏父晏母面面相觑,在此时又犹豫起来。
这东西虽然好吃,但是村民和镇上的人根本没吃过,且不说他们愿不愿意图新鲜花钱买这个,就说这个小玩意,吃多了真的没事吗?不会坏肚子吧?毕竟曾经味道如此青涩,该不会有个什么毒性藏在其中吧?
看出了自己爹娘的顾虑,晏明珞干脆将二老拉着坐下,耐心解释:“爹,这种果子叫核桃,是十分有营养的。况且刚刚你们已经吃过了不是?你们都觉得好吃,那别人肯定也一样。要是实在不放心,那今晚咱们观察一夜,如果有毒,那毒性毕竟半个时辰就发作,倘若你们明天都无事,那咱们试着卖一卖又有何妨呢?”
看自己爹爹有些动摇,晏明珞又加了一把力,“爹爹,这东西能卖出去一文,就算咱们挣了一文。卖不出去,咱们自己吃了也是不错,更何况……”她深知父亲疼爱母亲,于是看了一眼身旁的母亲,顿了片刻接着道,“咱们要是挣到钱了,还能给娘买更好的药吃,那娘的病不就好得快了吗?”
听到这话,晏父不再犹豫,当即拍案决定——等明日他外出赶集时,便试着卖一卖这个叫核桃的东西。
晏明珞看着面前和谐的一家人,笑盈盈道:“爹,明早赶集咱们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