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已过,春风正暖。小商小贩们都陆陆续续进城,或是给主家送货,或是沿街巷贩卖,街上很是热闹。
“姑娘,前面就是翠宝斋了,您许久不添些首饰了,不如去看看。也给夫人相看些。”
一辆简朴马车上的主仆,正是赵梨青与贴身侍婢茯苓。
姑娘原本就不似别家女儿一般,喜爱逛逛市子,买买胭脂水粉一类的东西。自从两年前发了事故,赵梨青更加不愿意出门了。
此番是她苦口婆心地规劝了许多,趁着天气暖和起来,让姑娘出门晒晒阳光。
赵梨青恹恹的,翠宝斋的首饰向来花哨,入不得她的眼。舅舅入京时常给她带些簪钗,也颇得她的心意,倒也不必趋之若鹜地买那些时行玩意。
她敷衍着掀开车窗小帘一角,歪头看向前方不远的翠宝斋,却看到一匹熟悉的马驾。
“茯苓,你看看那马,我瞧着这么熟悉。”
“小姐,这正是大公子的座驾。”
那马斜停在街道一旁巷口,周围还吵吵嚷嚷的,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故。
赵梨青匆匆叫车夫小六停下,茯苓忙把面衣给她戴上,也跟着下了马车。
“你这小奴蛮不讲理,分明是你御马技艺低劣,险些撞了我们的马,偏生要怪罪倒我的身上。”赵梨青还未走到道当间,便听到熟悉的声音,那是兄长的小厮赵钱三。
此时他正像一只斗鸡一般,昂首挺胸地跟边上马车的车夫争执着。
那马夫驾着一辆颇为华丽的轿子,金丝布帛的车帷十分醒目。此时轿上并没有人,只是车夫在匆匆赶往别处。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围着,看热闹的目光纷纷投去。
赵梨青四处看了看,并未看到兄长的身影。
她只得先走到赵钱三的身前,阻止这场闹事,“赵钱三,你在这里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声音虽然不大,但是给人压迫十足。
赵钱三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便一下子回过头,认出了自家小姐。
赵梨青虽平日里待人宽和,但在行为礼节上约束下人一向规矩,像这等当众与外人起了争执,更是明令禁止的。
原本气焰高长的赵钱三,霎时间像是霜打了的黄瓜一般蔫了。
他抓耳挠腮地委屈道,“姑娘,是这马夫不甚讲理,奴就站在这牵着马,他直愣愣冲撞过来,还斥奴挡道。奴气不过,这才吵嚷起来。”
“如此你也不该当街对骂,不晓得的还以为从哪里来的乡野匹夫。若是连累兄长的声名,你如何担当得起。” 赵梨青谆谆道。
父兄在京中均身居要职,平日里处事方正不阿,在朝中树敌不少。
不但自己得行事规矩,仆人杂役行事也得处处小心,防着生了什么祸端,被上书弹劾一个治下不严的罪名。
这赵钱三忠实得很,但脾气忒躁,总得敲打两句。
小奴只得恹恹地倒了声歉。
那马夫原本时气焰嚣张,只是看得赵梨青气势迫人,只得骂骂咧咧了几句便调转马头离开了。
“兄长在何处?你这番大动静还没扰到他?”赵梨青四下看仍没有看到赵伯初的影子。
“公子方才遇见了久不相见的友人,现在茶楼里叙话。”赵钱三老老实实回答道。
这些事情轮不到她来操心,于是训诫了赵钱三两句,便准备回到马车上。
赵伯初方从尚饴茶楼走出来,就看见走了不远的小妹,便快步走了过去,“青儿,你在此处作甚?”
赵梨青扭头,正看到兄长向自己走过来,身上穿的还是自己亲手缝制的卷草纹素银袍,显得他身形修长,更加气度不凡了。
赵梨青对这件作品十分满意,“我若不在这,你那性格乖顺的小厮要和人当街扭打起来了。”
跟在一旁的赵钱三听到这挖苦的话,羞愧得挠了挠头。又被公子轻瞥了一眼,更是无地自容,真想找个地缝钻起来。
赵伯初快步走到她身前,“为兄跟同僚谈了话,只一盏茶的未曾想到这小厮还惹出了麻烦。”
赵梨青这才注意到方才跟兄长一同走出茶楼的男子,此时还站在不远处,瞧着模样也未曾见过。
只见他孑然独立于茶楼之前,俨然是一副武将的打扮,在来来往往中的人卓尔不群,冠玉佩剑,素袍加身袖口束缚着是窄袖,不似长兄这般文质公子的宽大飘逸,更显得他的体态硬朗,如松如柏,气质很是凌冽。
那男子也在往这边看,一双眸深邃,叫人看不出个深浅来。
赵梨青委身行了礼,对面也施施然抱拳回了礼。
“我倒是未曾见过你这个友人。”赵梨青有些疑惑。
兄长时常邀朋友到府中作客,自己也曾跟着赴过几次京中宴会,自己记性很好,可以肯定,这个公子一次也未曾见得。
赵伯初心中诧异,梨青竟未认出怀昱川,随即说道,“昱川幼时是祖父的学生,近年来在外征站,你不识得也不奇怪。”
赵梨青并未察觉兄长的不对劲,旋即玩笑道,
“晨起用膳时不见兄长,父亲说你忙于政务,他可想不到你在这私会友人。”
赵伯初也不恼,任由这个妹妹打趣自己,“青儿平日里巴不得时时躺着,怎么会想到出门走走。”
“明日里兄长要宴请友人,小妹这不得买些东西讨讨巧。省的你们一个两个说我骄惯。也不知是谁上下打点府里,好人坏人做了个遍,到头来落得个懒字。”赵梨青笑眼弯弯,语气却不甚和善。
“好了,全府上下谁不知道我们青儿辛劳。”赵伯初瞧见她脸上的被吹得凌乱的面衣,抬手整理妥当,“你且逛着,等为兄下了值给你捎回去松花糕。”
“要孙记的,王记那家太过甜腻,我不喜。记得再带些杏仁桂花露。”对于兄长的宠溺,赵梨青自然是全盘接受。
赵伯初看看马车上的小六和她身旁的茯苓,有些责怪“出府怎么不多带些奴仆。”
自从两年前出了那样的事情,赵伯初对这个妹妹的出行格外关心。
“不过是在城里随意转转,要带那么多人岂不是扫了兴。”赵梨青摆摆手,颇不在意,只转身上了马车。
赵伯初熟知妹妹的性子,虽然面上温顺,实则有些执拗,再长篇大论地说也不能奏效。只稳稳地扶着赵梨青的手,将她送上了马车。
只能嘱咐了小六两句,许是用的时间长了,白白被赵梨青嘟囔了两句,“照兄长这么事无巨细地交代下去,怕是太阳落下了山我还在此处听你教诲,干脆打道回府,也面得被你唠叨许久。”
赵伯初目送着马车远去,又快步走回到怀昱川身旁,“让昱川见笑了。”
怀昱川望着远去的马车,挑了挑眉,“未曾想到令妹竟还有这么一面。”
他远远听到了兄妹的几句调笑,与两年前的感受丝毫不同。
待他的目光方从远处转回,未曾想的对上赵伯初的目光,却看见他的眼中瞬时一片阴霾。
“事关小妹声誉,万望昱川兄莫要在人前提起往事。”
两年前自己急急赶赴城外小院时,梨青已经被安置妥当,身上盖着厚厚的布衾。还放着屏风挡着屋外的寒风。屋舍内有三四个火炉,屋中甚是暖活。房中并没有别人,只有个懂医的小厮在一旁伺候着。
梨青那时候睡得并不安稳,他只是轻坐在塌旁,便惊扰了她。
向来端礼自持的妹妹竟忽得起身扑在他身上,低声抽泣,断断续续的话,句句都是谴责自己,为何不早些来救她。
怪他那时候才察觉到异样。虽说妹妹脸上的泥污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沾有点点血迹的内衣却尚未换下。
那狼狈他都看在眼里,自己护在手里的妹妹竟受此屈辱,心里也是恨不得让行凶之人受尽酷刑。
难得娇弱的赵梨青哭了半晌,无奈他只得先安抚了好一会,待她稍微缓过来了,过才安排了茯苓侍候着。
赵伯初方出房门便撞上匆匆赶回的怀昱川,他虽然不十分熟悉,但因怀昱川幼时曾在祖父赵乾太的座下习过一阵的缘故,他也认得来人。
赵伯初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他带去偏房中。
赫然入眼的便是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大汉,鼻青脸肿,口中还发出呜呜的声音。旁边还有个早已凉透的尸首。
自那日之后,二人才算有了交情。
怀昱川心下了然,不再多言。
赵伯初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些鲁莽,接着说道,“北征匈奴的大军似乎还有几日才能回京献捷,昱川竟先行回来了,这似乎与礼法不符。 ”
怀昱川眼中闪过厌恶之色,“佞臣当道,谁还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与其在军中与那些溜须拍马的人一道,不如早早回京,还乐得轻松。”
怀昱川自青年便在外带兵打仗,不甚注重这些礼节,对于赵伯初这种自小被约束着的公子来说,有些难以接受。
但他也并非不能够理解,当下外戚当权。身为主帅的窦伯度正是外戚之首,下面一众人自然巴结不已,对这等直率武将来说,如何忍受得了。
赵伯初笑道,“如此也罢,去那勾心斗角的宴会也是无趣。”
怀昱川手摸索着腰间的玉佩,眉间一动,“听闻贵府明日要宴请友人,某可否叨扰一番?”
赵伯初拱手,“兄若有意,鄙府自当洒扫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