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思蓁从金吾卫狱司出来后,也远远跟在传召李淮的人马后头往皇宫而去。
要过宫门时,她敏锐地察觉到皇宫的守卫比往日里森严得多,九仙门上值守的还是尉迟善光本人,就连空气中都隐隐飘来肃杀之气,这皇城里头仿佛有一场蓄势待发的恶斗。
元思蓁看着李淮的背影,不由心想,或许今夜之后,长安城就会换一个主人,李淮踏上他图谋已久的金銮宝殿,又或许他棋差一着,晋王府要落得跟先太子东宫一样的下场,而她也该早做保命的打?算。
想到此,元思蓁却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她总是极其相信李淮运筹帷幄的能力,只要出了地牢,他就像是蛟龙入海,再没有什么能困得住他,更何况他早就为了这时机做足了准备。
因着这样的想法,元思蓁踏入皇宫的脚步反倒有些迟疑,里头要上演的大戏也不再需要她这个角色,也许当个看客便好,看完了?戏,她就与李淮两清,今夜救了?他人,要走的时候李淮应该不会再为难她吧?
她翻到门楼顶上的飞檐上俯瞰蓬莱殿的方向,耳边是龙武军换防整军的兵器敲击声,不知过了?多久,才决意要下楼离开?。
可意料之外的是,她踩着的宫门顶上忽的发出暗红的光芒,一闪即逝,待她往脚下看去时,竟见一个覆盖满屋檐顶上的朱红阵法隐隐浮现。
元思蓁惊得后退了?一步,一个不稳踩掉了?一块瓦片。
那阵法她认得,正是在长安城各城楼顶上长达十年的旧阵,而她从武昌回来后第一时间就去查探,却不见了?阵法的踪影,还以为是效力已过而消散,没想到竟是出现在了宫门上。
她扬首往别的宫门方向看去,果然见每一个宫门顶上都如这处一般。
从城门到宫门,倒像是套猎物用的绳圈,越缩越小,直到缠住猎物的脖颈。
这阵法究竟是作何用处?
元思蓁心急如焚,阵法在李淮入宫后亮起,她直觉定是与宫中之变有些关联。
可她根本没机会细想,那块砸下的瓦片引起了守卫的注意,她不得不先藏到了飞檐下边。
躲藏之间她反倒做了?决断,既然瞧不出阵法的原委,不如直接毁了?去,即便不是什么祸患,也不过花些心力而已,更何况这阵法以人血绘成,凶煞非凡,不可能无甚用处。
等到守卫离开?,元思蓁便立刻回到屋顶,屏气凝神,引出莲花灯中一簇紫火,聚在阵法的东南角上灼烧。
绘制阵法的人血一触上紫火便像是沸腾了一般,滋滋作?响,还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游动。
元思蓁再掐了?个法诀,紫火骤然一盛,又缩成一团青色烈焰,好半晌,终是听到“啪”的一声闷响,阵法最边上的符文才断开了?一小段,而元思蓁却已是满头大汗。
她没想到这阵法竟如此难对付,也不知一点儿损坏有没有用处,真?要将阵法烧完,她一人只怕是一天一夜都不够。
可如今之计,也唯有继续。
宫门顶上的火焰燃了?许久,元思蓁的心思却被远处传来的疾步声吸引,她一边控着火一边扭头去看,竟见到一个极像李淮的人影走了过来。
这么快就结束了??
这疑惑刚刚冒出,她便眉头一皱停下了?手中的活,那人根本不是李淮,而是穿着李淮衣袍的孟游,只是两人身量相似,晚上乍一看去极其相像罢了。
若这是孟游,那李淮在何处......
元思蓁瞧见他身后的影卫还架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半边脸还被蒙了?起来,她心中立刻升起一丝不好的感觉。
只见孟游低着头过了?宫门,就匆匆上了?早已等候的马车,而尉迟善光也从宫墙上下来,飞快接过那蒙面人也跃上马车,不过是一瞬,元思蓁就瞧见他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慌。
元思蓁哪里还有心思继续去烧阵法,蒙着面一动不动的人显然就是李淮,她不知道这短短半个时辰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竟会让孟游顶替了李淮的身份将人偷偷带出。
她飞快跃下宫墙直接跳上了?马车顶,不等里头的人有反应,直接反手一勾,从车窗翻了进去。
“是我!”元思蓁此时是护卫的打?扮,又施着障眼法,孟游见此才将半出鞘的佩剑收了回去。
元思蓁来不及向他解释什么,连忙撤下蒙面人的面罩,果然就是李淮。
“王爷这是怎么了??”只见李淮的脸色透着不正常的青白,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元思蓁探他脖间,竟是已经没有了?脉搏跳动。
“不可能......”她喃喃道。
李淮死了?
元思蓁心跳漏了?半拍,排山倒海般的惊讶与慌乱翻涌而来,她怎么也不信,方才还昂首阔步踏进皇宫的人,怎么就忽然没了?脉搏?
这短短半个时辰,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让一向心高气傲胜券在握的李淮,就这样死了??
半搂着李淮的尉迟善光还猛掐着他人中,脸色已从煞白变成了?涨红,好半晌,他才沉声问孟游道:“究竟出了何事?”
孟游极是懊恼地低下头,闷声道:“王爷进了?蓬莱殿面见圣人,可没多久就匆忙扑了?出来,还拿诛邪宝剑向空中劈去,再然后就昏死了过去......”
“空中有什么?”元思蓁连忙问。
孟游摇了?摇头,“我没瞧见......”
“圣人呢?”尉迟善光又问道。
“圣人......也晕死过去了。”孟游这才抬起头看向他们,继续说道:“我怕王爷出事,乱了军心,才伪装带人出来,即刻要寻大夫救治,今夜谋划之事只怕是......”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尉迟善光打?断:“我收到风声,今夜吴王也有动作,现下圣人不清醒,他们岂会放过良机,现下我们退让,反倒让他们瞧出破绽,为今之计,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尉迟善光行?伍出身,遇事果决从不瞻前顾后,不提他与李淮的生死情谊,如今他这一族已经站到了李淮这边,若是不成,也逃不过一个满门抄斩,他看向脸色苍白的李淮,沉声道:“说不定等他醒来,大局已定直接登基便可。”
孟游郑重点了点头,又去探李淮脉搏,说道:“王爷脉搏还算......”
他这话还没说完,脸色一瞬间煞白,瞪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淮,又换了只手去探,仍是感受不到跳动的脉搏,他不信邪地要趴到人胸膛去听,却被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元思蓁拦住。
“已经死了。”元思蓁一动不动地看着李淮,听不出情绪地低声说。
一瞬间,狭窄的马车一片寂静。
李淮若是死了?,今夜逼宫事成,又有什么意义?
可对于元思蓁来说,她心中却是一片空白,像被挖去了一块一般,害怕、惊慌、悲怆、不舍,这些情绪乱作?一团,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她又牵起李淮已经冰凉的手,那手掌她曾牵过许多次,一直都是那么的温暖有力,指缝间跳动着的是旺盛的生命力。
不对!李淮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他的宏图霸业?他的狼子野心?今日不过就差一步,他竟然能让自己在此功亏一篑?
元思蓁不信。
“可我什么都没看到!王爷为何就这样死了?!”孟游眼中已满是血丝,他下意识就去拍自己的脑袋,“若是如此,圣人会不会也?”
元思蓁闻言查看起李淮周身,即没有刀剑伤口,也没有中毒的痕迹,她紧紧握着李淮的手,飞快思索妖鬼侵害能留下的痕迹,不过一瞬,她就毫不犹豫地用颤抖的手盖住了李淮的双眼,往他灵台探去。
人死之后,灵台会变得死寂一片,原本翻涌的思绪与记忆会随着魂魄脱体而出,而李淮此时竟还残留着一点儿漪澜,那勾丝拉扯的模样,倒像是被人生生将灵台挖去了一块那样。
他的灵台还未完全死去,若能在身体彻底无用之前将魂魄填回去,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元思蓁也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么大胆的想法,她从未听师父说过,也从未在书上看到过,一切不过是她的推论,可心中却燃起了希望。
“王爷还有救。”她低着头讷讷。
“真?的?”尉迟善光眼中又闪过了?光芒,只有李淮能活,一切就都不是死局。
元思蓁咬了咬唇,看着李淮毫无生气的眉眼说:“速回王府!”
马车在长安城的大道上疾驰,争分?夺秒地冲回晋王府。
王府门前值守的金吾卫刚想上前去拦,却立刻被李淮的影卫所制服,孟游扮做是李淮的模样,昂首阔步地就往内院中而去,而尉迟善光与元思蓁一人架着李淮一边身子,放在了卧房的床上。
孟游刚想去传大夫,却被元思蓁拦住,“王爷身体已与死人无异,大夫来了也无甚大用。”
“那如何能救?”孟游的语气冷了下来。
元思蓁拿出莲花灯摆在桌前,手指一转,灯芯便冒出了一簇淡蓝色的火焰,一瞬间,灯面上的妖鬼图案都如同活过来了一样,在灯面上栩栩如生地跃动起来。
“我以此灯为引,下黄泉地府,寻回王爷的魂魄,只要他还没过奈何桥,就可......”元思蓁此时也顾不上隐瞒道士的身份,她马上要做的,更是要这两人的配合。
可没想到孟游闻言后眼神却暗了?下来,他打?量了一阵元思蓁,忽的抽出了腰间短剑,指着她问:“我怎能信你?如此关头,你竟不让大夫来救治王爷,还说些什么荒唐的法子!更何况你虽是王爷贴身护卫,可却与外人纠缠不清,王爷下令看管了那姓花的,我这些日子也没再见过你的踪影,现在却忽然出现,如此种种,岂能取信于你!”
尉迟善光见此挡住了?孟游一边肩膀,沉声道:“你先冷静,袁护卫确实会道法。”
孟游方才的那番话,尉迟善光也不是没有过怀疑,更何况他本就对神神鬼鬼的东西嗤之以鼻,可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信任袁护卫,即便只是听他说过而已,并非亲眼所见。
“这法子也太过......”孟游仍是不信,看着元思蓁的眼神充满了戒备。
元思蓁不愿听他们再争辩,这危急关头耽误不得一点儿功夫,她想也不想就把脸上的障眼法撤去,露出本来的面目对孟游道:“你不信袁护卫,总该信本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