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弑父杀母

总领太监一边眉尾高高挑起,只当李淮是垂死前的挣扎,又捏起他那难辨雌雄的嗓子说:“殿下身份尊贵,挑剔些也是应该,可凭着奴才多年的经验,白绫可不比鸠毒好,吊死的人脖子会拉得老长,连舌头都收不回去,到时候这幅模样怕是皇陵也不愿收啊!”

他这话?说得像是为人着想,可还是转身拿起了白绫,目光中甚至还有些期待。

李淮听到这番阴阳怪气的话?倒也不怒,嘴角的笑容更是淡然,他毫不犹豫地接过三尺白绫,还用手指磋磨了一番,甚是赞叹地说:“倒是好绸缎。”

“那可不,不能断的。”总领太监笑得连眼睛缝都要看?不见了,继续说道:“奴才来系吧!免得殿下手生,到时候不紧掉了下来,误了圣人说的时辰可就不好了。”

“不劳公公,本王自己来。”李淮不等他伸手,就将白绫一抖,两端拿在手中,踩在一旁的桌案上,扬手朝石梁上伸去。

元思蓁赶紧将露在外边的身子缩了回来,脸紧紧贴在石梁上,生怕被金吾卫瞧见。

只听“咯吱”两声木桌的摇晃声,她眼前便出现了李淮纤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

那条催命的白绫缠绕在他指间,随着指尖一块往前,轻轻触上了元思蓁的脸,她躲在上边一动也不动,却能感觉到李淮的手指微微缩了一下,又再顺着她的脸庞向后,做出要绑起白绫的动作。

元思蓁只愣了一会儿,便趁势捉住了他的手,在他手掌心飞快地写了几个字,再将白绫从他手中抽出,直接从自己身子底下送了过去,垂到石梁的另一边。

这番动作完后,李淮也没多犹豫,极其自然地一扯白绫,在两端打了个小结。

他方才虽然看不到元思蓁的脸,手心中的字却还留着隐隐的热度,一时之间,他心中又酸又涩,竟还在这要赴死的关头想些不合时宜的儿女情长。

元思蓁来这儿是因着两人的契约,还是因着担心他?

“奴才再来帮殿下瞧瞧!”总领太监见李淮打?好了结,迫不及待地也蹬上案桌,又在原有的绳结上再死死打?了几个,临了他还使劲扯了扯,生怕出一点差错,误了送李淮上路的大事。

就在他专心致志间,却没有在意自己的额头微微一凉,只当是地牢中滴落的潮气。

见白绫已极其牢固,总领太监便朝李淮深深鞠了一躬,又端起那谄媚的笑容,伸手指着白绫道:“殿下,请吧。”

李淮脸上淡然的神色不变,姿态优雅地又站上案桌,举止气?度丝毫不像是去赴死。

他拉过白绫正要往自己脖子上套,却忽然脸色一变,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眼中满是疑惑。

“怎么了?殿下莫不是瞧见什么脏东西了?”总领太监不以为意,他干这活极其有经验,不少人死前都会寻些个五花八门的由头拖延,而装神弄鬼最是常见。

李淮眉头皱起,极是惊疑地指向总领太监身后,犹豫了一番,才低声说道:“后头有人。”

“嗤!”总领太监不屑一笑,他心中更是得意,绕是晋王李淮平日里多么英明神武,此时也不过与俗人蠢人一般,垂死挣扎。

“地牢里能有什么人,不过都是与殿下一般的死人。”他语气不耐又狠毒地说。

只不过他没想到,李淮却露出了了然的神色,轻声说道:“原来是死人。”

听了这话?总领太监忽觉后脖颈一凉,下意识就往后看去,一张满是鲜血眼珠爆裂的死人脸就贴在他的身后,就算了他见惯了死人,也瞬间被吓得三魂去了七魄,直惊叫着往后退去。

边上的金吾卫不知发生了何事,只顾着要去扶他,可总领太监脸色大变,不仅是惊吓,甚至带上了深深的惧意,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往后躲,金吾卫想拽他也拽不起身。

“不要过来!你为何在此!”总领太监嘶哑地喊道,极是惧怕,缩到墙角无处可躲后,还抱着头往外头冲去,根本顾不上背着手看?戏一样的李淮。

可他刚要冲出牢门,又像是被什么挡住了去路,惊叫声极其刺耳,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回到监牢中乱窜。

三个金吾卫一同动手才将人按住,他嘴巴里还不停叫着语意不明的话?,“怎么你也在此!还不去投胎找我做什么!都是圣人要赐死你!与我何干啊!”

再一声尖叫后,总领太监便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几个金吾卫面面相觑,领头的那个撸起袖子扇了他一耳光也没将人喊醒,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圣旨耽搁不得,可行刑的人又不省人事,而他们金吾卫又没这项权责。

元思蓁伸出个脑袋看?着下边的情况,实是没想到这法子如此奏效,她方才在石梁上头画了个简易的聚阴阵,又在那太监眉心滴了一小滴指尖血,既然这儿是地牢,阴魂不散的怨鬼必然不少,引来一两个让这太监瞧见,将他吓住后再趁乱蒙蔽金吾卫五感,用障眼法将李淮带出去。

看?来这牢里头的怨鬼有死在总领太监手上的,而他又造了孽心虚,这才会吓得晕了过去。

趁着金吾卫的注意力都在总领太监身上,元思蓁飞快一掐法诀,将李淮周身罩上缥缈的白烟,而他此时恰好抬头一看?,两人的视线措不及防在空中相碰。

元思蓁也不知为何觉得心中漏了一拍,连忙错开眼神往金吾卫身上看?去,正要将符咒打?在他们身上,可就在要大功告成之时,又传来了沉重的开门声,紧接着,便是一串脚步声,粗略听去,来人不在少数。

一下子良机错失,她满是焦急地看向李淮,生怕来人也是催李淮赴死的。

李淮的眼眸只微微颤了颤,便又恢复了沉静的模样,反倒朝元思蓁点了点头,示意她莫要慌乱。

没想到来人又是位太监,还是总领太监平日的左右手,也常在圣人跟前伺候,而他身后跟着的同样也是一队金吾卫,元思蓁见此心凉了半截,心想圣人还真是够狠,赐死自己的儿子竟还要派两队人马。

那太监给李淮行过礼后,便面露惊讶地问:“哟,曹公公这是怎么了?没事跑到这地牢来做什么?”

李淮一下子就听出了不对劲,微微挑眉道:“曹公公来传圣旨。”

“咦?巧了,我?也是来给殿下传旨的啊!”这太监也是个人精,他并未听闻圣人之前有拟圣旨,而牢里还挂着白绫放着毒酒,边上曹公公的人又乱作一团,他一看?就心中了然,只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他可不愿意淌浑水,只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传着口谕道:“圣人在蓬莱殿中等殿下呢!”

方才李淮就已有猜测,曹公公是假传旨意,替后头的人除去自己,眼下这般确是证实,他心中虽稍稍松了口气,可也不禁担忧,为何父皇会忽然传召自己。

“殿下随奴才走吧!”这太监完全不看?总领太监的方向,只弯腰引路,带着李淮往地牢外走。

这番变故全在意料之外,李淮甚至来不及跟元思蓁交待什么,只最后留给了她一个眼神。

元思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虽然读出那是让她宽心的意思,可不知为何,她眉心跳动得比之前更加剧烈。

以防万一,她飞快从袖中打出一道紫色的小符贴在李淮的后心处,这小符能清心祛煞,抵挡普通妖鬼的侵害,不过效用极短,只有堪堪一次的机会,对元思蓁这种总要与妖魔颤抖的无甚大用,因此她一直没有用过,不过此时给李淮贴上,或许能护上一护。

就在李淮要离开地牢的一瞬间,晕过去的总领太监又像是梦呓一般,张牙舞爪地喊道:“皇后娘娘!饶了奴才吧!”

这一声传到李淮的耳中,他的步伐虽未停住,可心中却是一震,皇后明明是引咎自戕,与总领太监有何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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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淮从地牢到蓬莱殿的路上,李沐正脸色阴沉地朝高贵妃的寝宫走去,他的藏在袖中的右手紧紧握成拳头,而另一只手中却握着一个锦盒。

那锦盒原本是他要呈给李延庆的,里头是一颗从海外仙山求来的灵丹妙药,能延年益寿强身健体,只不过还掺了一味药,能让人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死去,丝毫察觉不出异样。

而今晚,高贵妃已安排好了一切,圣人寝殿之中不会有任何闲杂之人进去,负责皇宫守卫的也是李沐手下的人,他只需为李延庆献药,即便不吃,也要逼着他吃。再按着总领太监通传的消息,寻到传位诏书销毁,偷龙转凤换上写着他名字的诏书便可。

而李淮也会在今夜被赐死,即便龙武军、神策军都向着他,人都死了,也没了再翻盘的机会。

这一招打?的就是李淮的措手不及,因此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差错。

李沐在军中历练的时日不短,身上也小有军功,这关键时刻倒也没有丝毫露怯,他全然明白今夜不成便万劫不复的道理,因此早就狠下了心,去见李延庆时,面上只有孺慕与恭敬。

只不过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仙丹递到李延庆面前的时候,李延庆不过看?了一眼,就放声大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李沐不知这是何意,却觉李延庆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看透了一切,他心中一凉,飞快思索着该如何应对。

“父皇,这丹药确是儿臣重金求来的,儿臣伺候父皇服下。”李沐看?了一眼空旷的寝殿,确定这里只有他两人,便直接将茶水递到了李延庆面前。

李延庆眯起的眼眸中闪烁着捉摸不透的情绪,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像是极其满意这灵丹妙药。

就在李沐犹豫要不要用强之时,李延庆布满皱纹的手这才伸了过来,他刚要松一口气,谁知李延庆一挥手就将锦盒打?翻,丹药滚落在了地上。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延庆一边拍着膝盖一边说道:“弑父杀君,小子尔敢!”

李沐心中已是凉透,没想到李延庆还真猜到了,他虽是惊惧,可却知道已经没有了退路,此时更要逼着人吞下。

他飞快拾起丹药,丝毫不顾什么礼仪尊卑,将本就身体虚弱的李延庆往床上一推,压着他的身体就要伸手去撬开他的嘴。

“我?的好儿子,这皇位除了你,我?还能传给谁啊!”李延庆被推到后不但不怒,反倒喘着气?拉过李沐的手说。

李沐闻言果真顿了顿手中的动作,可这犹豫不过一瞬,再要施力,又听李延庆道:“你母亲说错了,我?并未传位给李淮,我?传的是你。”

这话?犹如五雷轰顶,李沐面色大变,朝李延庆投去疑问的目光,喃喃道:“父皇莫要骗我?,我?从小就知道,三哥比我?出众,得父皇喜爱,即便他做了荒唐事,父皇也只是责备,从未真的失望,儿子想做这皇帝,除了这条路,还有什么办法!”

李延庆虽是有病在身,可临危不乱的气?度丝毫不像处在下风,他朝床边的红木雕花柱指了指,语气沙哑地说:“我?拟好的传位诏书,里头写的就是你。”

李沐虽是不信,可还是按着李延庆所说,打?开了床头暗阁,慌乱地将里头的卷轴展开,不可置信地看到上面写着的,真的是他自己的名字。

吴王李沐性恭谦,德才佳,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圣人位。

“这......”这一番变故太过突然,他有些踉跄地拿着旨意退到边上,不自觉就跪在了李延庆面前低下了头。

他心中纷乱非常,甚是后悔为何自己要听了母亲的话?行此险诏,反倒弄巧成拙,如今他更是犹豫不决,究竟是该恳求父皇原谅,还是继续行事。

“父皇这话?...可还算数?”李沐吞了吞口水,平复下情绪试探地问道。

李延庆只看着他不答话?,这段沉默他如坐针毡极其煎熬,终是坚持不住的时候,才听李延庆沉声道:“自然算数,你能有此决断,父皇反倒欣慰,这皇位不狠一点,哪里做的稳。”

“多谢父皇!”李沐差点喜极而泣,连忙磕头拜谢。

“不过......”李延庆顿了顿又说。

李沐作揖道:“父皇但说无妨。”

“为人君王者,既要狠,也不能轻易被人所左右,你不过听了你母亲一句话,就敢行此大事,真继承大统,你母族势大,难免不被外戚干政。”李延庆不带任何语气地说出这段话,可手却伸向了滚落在一旁的丹药。

李沐看?见他的动作,心中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又低头道:“儿臣谨记于心。”

他知道自己父皇刚继承皇位时,苦于太后与太皇太后干政,外戚势大,待太后与太皇太后死后,便毫不留情地将势力拔除,现下这话?中之意,李沐不由有些心惊。

“这丹药你就回赠给你贵妃吧!”李延庆眼中锋芒毕露,看?得李沐心中一颤。

他不等李沐答话?,又慢悠悠地说道:“你将今日原委说与你母亲,想必贵妃爱子之心,会自愿成全的。”

“父皇!”李沐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一夜之间,从弑父变成了杀母,饶是他再冷血无情,也不由心生动摇。

可李延庆审视的眼神中立刻露出了一丝失望,李沐又不敢再说,死死拽着衣摆低下了头。

“届时,你得这个皇位,是我亲手拟的诏书,名正言顺毫无非议,若你继续铤而走险,只怕是得不偿失。”李延庆的语气比方才冷肃了些,“你真以为,父皇这几十年的皇帝,连宫中的禁军都镇不住?平日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话?中的暗示,已极是明显,要么,高贵妃死,李沐做太子,要么,两人一起死。

原本还以为事情尽在掌握中的李沐,现在不禁疑心,手中的军马是否都听令于自己,今晚的逼宫是不是本就不可行......

如今他不用背上弑父的名声,也不用拼着被父皇反将一军的风险,就能得偿所愿,要做的不过是消去父皇对外戚的防备。

而他,只需要将丹药献给母亲。

母亲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从小到大视他如掌上珍宝,在后宫里斗了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替他博一个前程,如今前程就在眼前,母亲应该不会不愿意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回来啦!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