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死后,魂魄便被勾入阴曹地府,转世投胎,可心有不甘之人,一口怨气吊着,魂魄弥留人间,化为厉鬼飘荡。
“赵娘子,你阳寿已尽,不必在贪恋人间,转世投胎,又当有一番造化。”元思蓁看着那厉鬼的眼睛,语气冰冷地说。
不是她这人冷血,而是人死不能复生?,化成厉鬼后,再与赵娘子没有半点干系,不过是个害人生?气的邪物。
赵娘子的魂魄不为所动,一双眼死死盯着下?方,鬼身还渐渐显出实体。她双瞳黝黑,见?不到眼白,元思蓁总觉她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边上?的李淮。
不知这厉鬼究竟有何?执念,怕它突然发难,元思蓁只好咬破指尖,又在李淮眉间按上?血珠,让他能看清鬼影。
李淮知道点上了这指尖血会如何?,心里有着准备,见?到阴森可怖的厉鬼后,虽是心头微颤,可也很快冷静了下?来。
于元思蓁而言,妖魔鬼怪中,鬼是最好对付的,一是她命格极重,那煞气普通鬼怪见了,还会躲着走,二是只要一沾上她莲花灯真火,即便是厉鬼也会立刻烧成灰烬,而妖魔还需缠斗一番。
她迟迟未出手,是觉得说不定能从这鬼魂身上,寻到什么赵娘子暴毙的线索。
这番思索不过一瞬,那厉鬼果如她猜测的那般,盯上的人其实是李淮,只见它鲜红的嘴唇慢慢张开,忽然朝李淮扑去,还能听到一声沙哑凄厉的“负心汉”。
元思蓁捏诀御火,挡在了李淮与厉鬼之间,火星沾到鬼影上,烫得它发出阵阵叫喊,在空中发狂似的乱窜。
一时间坑中阴风四起,风声、哭叫不绝于耳,像是这边上的孤魂野鬼都在应和一般。
元思蓁心中疑惑,为何赵娘子的怨念会如此之大,那声“负心汉”,难不成她是因岑太守而死?
紫火随着元思蓁的手诀在空中一旋,化作一条紫龙,将厉鬼困在龙身之中,让它不得再作乱。
“负心汉是谁?”元思蓁厉声喝道。
鬼影微颤,讷讷答道:“是钰郎。”而一说到这个名字,又像是触到了它的伤心事?,嘴中不停叫喊着:“钰郎,钰郎!你骗得我好苦!”
这哭喊声如刀刃磨石,听得元思蓁心神微颤,而李淮更是头痛难忍,恶心欲吐。
“他如何?骗你?”元思蓁压下?这阵不适,继续问道。
鬼影这才停了下?来,又一动不动地盯着元思蓁,似是在回忆身前之事?。
“你之惨死,也有我的过错,你心中执念,我会替你化解,负心之人,也会得到应有的报应。”元思蓁循循善诱,若能化解它执念,便再没有了遗留人世间的牵挂,入地府投胎。而惨死之人,又有几个是想死后也不得安宁,化为鬼怪也并非他们所愿,赵娘子的鬼魂听到这番话,想必会有动容。
“钰郎说,我是他一生?所爱,终有一日要扶我为正妻。”像是终于被说动,厉鬼又死死盯着李淮,像是把他当做了岑钰一般,恨不得抽经扒皮。
“可我到死也是个别人看不起的妾室,夫人还容不得我,要我死了她才安心。”厉鬼的嘶喊又变身成了低泣。
元思蓁越听越疑惑,害她之人究竟是岑钰还是岑夫人,“你是怎么死的?”
“我......”厉鬼鬼影一颤,像是要消散了一样,眼中涌出几滴血泪,“夫人拿了我的命......”
她话音刚落,鬼体便完全消失,只剩下仍旧在四周燃烧的紫火。
“这鬼......投胎了?”李淮不解为何?赵娘子的鬼魂突然消失,有些惊讶地问。
元思蓁收回紫火,警惕地看着四周,低声道:“她跑了。想必是勾魂的牛头马面来了。”
李淮只在话本中听过牛头马面,此时不禁也扭头四顾,倒是想看看牛油马面究竟是何模样。
“你看不见?的。”元思蓁抬头,眼神定在了一处。此处三个活人,只有她能瞧见,坑边有个白影一闪而过,那吓人的马脸上,还垂着一条长舌。
牛头马面虽勾死人魂魄,可命格不稳之人,也易被冲撞,弄不好,就给顺手带了去。
好在这回?他们见没找到赵娘子的魂魄,没有多停留,便匆匆离去,只留下?一句若有如无的,“晦气”。
元思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总觉得马面这话是在骂自己,不过她很快释然,她这种鬼怪躲着走的阴煞之人,于收魂魄的阴差而言,可不就是扫把星吗?
她这才垂下?拉着李淮的手,心中送了一口气,仔细回?想起厉鬼方才说的话。
夫人拿了她的命。
这话所指,便是岑夫人害她性命,可岑夫人究竟如何?害她,才让她忽然暴毙,难不成是下毒。
赵娘子的遗体还躺在简陋的棺材中,元思蓁上?前查看,见?她神色安详,像是在睡梦中一样。又扒开她眼皮,摸她的脉门,看有没有留下?毒的痕迹,可却什么也没发现,就像是真的睡死了过去一般。
“不如将人带回?去,让仵作验验?”李淮见?她眉头紧锁,说道。
元思蓁摇了摇头,又摸了摸赵娘子的脉门,将她的手交合放到了身前。
可指尖划过赵娘子手心时,却觉极其平滑,立刻将她手心翻过来,借着灯火查看。
寻常人的掌心有三条明显的掌纹,而赵娘子的三条掌纹都极短,像是被人生生?斩断了一般。
“这是...”元思蓁心头一沉,喃喃道:“被人夺了命。”
“夺命?”李淮揣摩着这两个字,等着她解答。
“夺人生?机为己用,是极其阴险的邪法。”元思蓁回?忆赵娘子说过的话,猜测道:“听说太守夫人大病初愈,会不会正是用赵娘子的命给自己续上?”
李淮闻言不由心生?凉意,若真有此法,岂不是害人性命极其容易,“如何?夺命?”
元思蓁看出他的担忧,皱眉说道:“我也只在书中听过,那阵法极其繁复,太守夫人一个弱女子又怎么能做到?况且......”
她话未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扒拉起边上?的几具棺材,“王爷帮个忙!”
李淮虽不知她何?意,也如她而言行事?,未过一会儿,坑中能看得见?的几具棺材都被打开。
“是了!这些都是!”元思蓁翻看每一具尸体的掌纹,见?他们的掌纹都与赵娘子一般被斩断,“夺命并非一蹴而就,而是要源源不断,像薪柴一般,断了火便会灭。”
“这些人都是薪柴?”李淮也帮着元思蓁一块儿翻看,可当他看到一具棺材中的场景时,却止住了动作,面色凝重地朝元思蓁看了一眼。
元思蓁立刻跑到他身边,惊讶道:“这是?前朝僵尸?”
这句棺材中躺着的尸体腐烂程度与别的全然不同?,俨然就是他俩在皇陵中见?到的前朝僵尸的模样。
只不过此时已不能称之为僵尸,尸体身上的阴煞之气已褪去,现今不过一具普通的尸骸。
元思蓁端详了那尸骸一阵,心中已有了猜测,沉声对李淮说:“这些尸体都是从安置灾民的医馆中来的。”
“他们身上?所穿,除了赵娘子,确都是普通百姓。”李淮点了点头,又问道,“可僵尸呢?”
“王爷不知,昨夜我一夜未归,是见到了一群僵尸在午夜入城,跳进了那医馆之中,那其中便有几具前朝僵尸,而其他的,都是水患而亡的灾民诈尸。”元思蓁脸色凝重地说,她也没想到这其中竟有这样的联系。
李淮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极其震惊,一群僵尸能在夜里不引人注目地入城,还入了官府用来安置灾民的医馆,如今都被人夺了命埋在乱葬岗,怎么想都觉甚是诡谲。
“可僵尸都是死人,如何?被夺命?”李淮想了想又问。
“从活人处夺生气,从死人处便夺死气。你看,这些僵尸身上的阴煞之气不都没了吗?”元思蓁沉着脸,语气冷肃道:“只不过,寻常人是受不住死气的,这其中定要妖异。”
她想起那夜蹲在墙头的黑影,或许生气供的岑夫人,而死气供的是妖。
“岑太守?”李淮沉声问道,能调动城防和控制医馆,还与岑夫人赵娘子都有联系的,武昌城中出了岑钰,想不出第二人。
元思蓁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可方才在宴席上,我看岑太守与岑夫人,身上都无妖气。”寻常妖物都逃不过她的眼睛,难不成这里头藏着的妖物,道行远在她之上??若是如此,她与李淮身在武昌,岂不是进了虎穴狼窝?
两人从坑底爬上来后,见?小雀儿竟晕在了坑边,她看不见?厉鬼,想必是被元思蓁的灯火吓着了。
“醒醒!”元思蓁掐了掐她人中,小雀儿才悠悠转醒,眼神还迷迷糊糊地,看清元思蓁的脸后,忽然一把把她抱住,“神仙!”
元思蓁有些无语,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扶着她起身,与李淮一道往回?走去。
“神仙!你刚才可是看到了赵娘子的魂魄!”小雀儿拉着元思蓁的手臂不停地问:“我感觉到了,娘子回?来了!”
元思蓁也不瞒她,点点头说:“是回来了,骂了句岑太守负心汉又走了。”
“哎。”小雀儿叹了口气,低落地说:“娘子死了还是放不下?这事?,不过也是,若是我,也定会耿耿于怀。”
“恕我直言,赵娘子嫁岑太守之时,定是知道他有夫人,难不成还存了扶正的念头?”这话憋在元思蓁心里头许久,终是忍不住问。
小雀儿连忙说:“岑太守与赵娘子是真心相爱的!他与夫人早就过不下?去了!”
元思蓁心中腹诽,这岑太守不愧是殿试文采得了圣上赏识之人,花言巧语真有一套,不仅骗了赵娘子,连这小丫鬟也跟着信了。
“那时候岑太守答应了我们娘子,说夫人命不久矣,等夫人去了,就让我们娘子做正妻。我这可不是乱说,你去武昌城里问问,人人都知道岑太守与夫人相看两厌,太守早就有了休妻的念头!”小雀儿不停解释道。
“可我见?岑太守现在对岑夫人可好的很啊!”元思蓁挑了挑眉说。
小雀儿顿时气得红了脸,嘟着嘴道:“我早就跟娘子说过,娘子不信,夫人病忽然好了,又把太守的心勾了去,太不正常了!怎么看怎么是魅惑人的女妖!”
元思蓁不知这岑太守为何性情大变,却知道岑夫人应不是妖物,而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妖异,夺命之阵又藏在何处,还要再查探一番。
她想到李淮还要再城中停留许久,免不了要与那岑钰打交道,而他那诛邪宝剑又时灵时不灵,便从袖口中掏了掏,拿出好几张黄符递给李淮。
李淮眉梢微一动,不由勾了勾嘴角,轻声道:“你跟在我边上便可,还要这些黄符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