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十年旧阵

李淮仍是看着?院中的梨树,好半天也不做声,元思蓁终是忍不住,凑到?他跟前又问:“王爷可是在等我?”

李淮见她靠近,像是在赌气般地扭过头去,闷闷答了一声:“赏花。”

院中的梨树才刚刚冒了翠芽尖,全然不像是要开花的样子。

元思蓁挑了挑眉,将目光从梨树上收回?,有些尴尬地说:“都怪那小太监口齿不利索,说了这般久,以后啊我得跟柳太医说说,换个伶俐的小太监来?!”

她边说边挽上李淮的手臂,笑?吟吟地拉着?他往书?房去。

李淮任由她拉着?,一路都不作声,元思蓁偷偷瞄了他一眼,许是她心虚的缘故,总觉得李淮的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透着?一丝僵硬。

“这天色也不早了,得快些决定洒驱邪物的河道!”元思蓁一进书?房就四处张望,若不是知道李淮不喜人动他书?房的摆放,她差点就要上手去翻。

李淮见她没头苍蝇似的在房中晃了许久,这才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桌案正对的隔帘。

“哦!”元思蓁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连忙将隔帘拉起,逆着?光影换了下站立的位置,一副巨大的长安城堪舆图便?出现在书?房中。

元思蓁打量了堪舆图一会儿?,忍不住感叹道:“想?不到?王爷这图如?此?详细,连...连里坊的小道都画上去了。”

她原本想?说的是,居然连皇宫的小道和城墙的布防都画上去了,可又觉此?话不妥,毕竟家中藏着?这样的堪舆图,居心怕是人尽皆知,这才匆匆改了话头。

谁知她话音刚落,竟听到?李淮没来?由地轻哼了一声,待她扭头去看,又见他专心致志地看着?堪舆图,仿佛那声轻哼是错觉一般。

元思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连忙将话扯到?堪舆图上,“我看城郊水道的走势,或许只需洒在这几座山的水源处和运河的闸口便?可。”

她指尖触碰到?堪舆图,那触感竟不是一般的绸缎,绘图的涂料有些粘腻,她猜测一定是极易销毁的材质。

李淮顺着?元思蓁指尖划过的位置端详堪舆图,他思索了片刻接道:“这几条入城的明渠往城门外三里便?与地下暗渠相?会,可洒在这几处。”他边说边以指示意。

不出片刻,两人便?确定好了洒驱邪之物的位置,李淮将此?事吩咐给?影卫后,元思蓁便?换了夜行?的衣物,准备去城中布阵。

谁知李淮竟喊住她,面露犹豫地问:“布阵需多?久?”

元思蓁想?了想?答道:“差不多?两晚,还?要到?地儿?看具体的情况。”

“旁人可能相?助?”李淮看了她一眼,又摸了摸鼻尖问道。

“自然是只有我能做。”元思蓁展颜一笑?,将腰间李淮给?的龙武军令牌拿到?手上甩了甩,“王爷放心,有这令牌在手,长安城除了王爷,还?有什么能给?我使绊子的?”

说罢,她不等李淮再问,便?极其?熟练地从王府后墙翻了出去。

李淮看着?她一瞬间就消失的背影,微微一愣,将刚到?的嘴边的话吞回?腹中,良久,才摇头笑?了笑?,独自一人回?了书?房。

元思蓁出了晋王府便?直奔城东边的春明门而去,此?时各坊门已落下,大街上除了巡城的武侯,便?只伶仃几个来?不及入坊,只能在躲着?武侯游荡的倒霉家伙。

虽然身上有令牌,可元思蓁仍是躲着?武侯走,还?不忘施障眼法,不到?不得已的情形,她并打算借用龙武军的身份。

春明门挨着?兴庆宫,守门的武侯极多?。元思蓁借着?夜色直接攀上了兴庆宫最高的屋檐,在高处观察守门武侯的行?进路线,以及适合放置阵眼的地方。

她歪着?脑袋思索了许久,还?是觉得城门顶上最是合适,边上没几个比它高的地方,不易被人察觉,又卡着?入城的要道,效果极佳。

选定了阵眼后,元思蓁不再犹豫,直接祭出莲花灯点燃灯芯,手指飞快掐了个法诀,目不转睛地盯着?武侯的动向。

莲花灯中的紫火随着?法诀慢慢变小,到?完全熄灭时,一缕青烟从灯芯中冒出,缠绕在元思蓁身边。

她趁地上武侯交接换岗之际,从兴庆宫的屋顶一跃而下,那青烟便?托着?她往城楼顶飘去。

这种凌空的术法虽看着?烟雾缭绕仙气飘飘,可元思蓁却极其?嫌弃,不仅施法慢,飘得也慢的。远不如?凌霄驭伞和花鳞扬扇起风来?得快。

待她稳稳落到?城门顶,便?立刻在正中心摆上一面八卦镜,以此?为圆心,用朱砂在屋檐上绘制纷繁复杂的符咒。

布阵并非简单地将阵法画完便?可,这过程中还?需凝神引气,判断此?处风水变化,不停修正。

元思蓁每画几笔就要停下念咒掐诀,心里头始终吊着?一口气不敢松懈,待她终于将最后一笔画完,竟已过了两个时辰。

她最后在飞檐四角贴上符纸,这一个还?算精妙的聚阳阵才算是草草完成。

原本放在中心八卦镜只是起着?定位修正的作用,阵法布完便?可收回?。

谁知元思蓁一时手滑,刚拿起八卦镜又从手中跌出,“砰”的一声砸在了屋顶上。

她连忙止住八卦镜滚落的势头,屏气凝神留意着?下边武侯的动向,额头上不由渗出几滴冷汗。

“什么声音?”底下的武侯果然留意到?。

另一个懒洋洋地声音打了个哈欠,“别在意,年头久了经常有这样的响动,前些日子也总响。”

“可听着?像是什么东西砸下来?,我去看看。”那人说完,元思蓁便?听到?他的脚步声往城楼中去,似是要从里头的□□上城楼顶查看。

她看着?一屋顶刚画好的阵法,那朱砂在月光下还?闪着?淡淡红光,情急之下立刻祭出莲花灯紫火将屋顶的几块瓦片烧成粉末洒在朱砂上,又飞快施了个障眼法。

那武侯掀开门板探出头来?,见城楼顶上空无一物,只是比下头稍稍热了一些,便?挠了挠头下了屋顶。

“如?何?”

“咳咳,确实是年头久了,灰挺大的。”那武侯说道。

“我就说嘛!别不信老人言!”

元思蓁见下头再没了动静,才艰难地从飞檐后边攀回?了城楼顶,她刚要松口气,却见那被她烧掉的瓦片下隐隐约约也露着?一点红色。

她皱着?眉走到?那处,蹲下身子用手指摸了摸,厚重的灰尘被抹去后,元思蓁不由心中一惊。

那点红色竟也是朱砂汇成的阵法。

她连忙又小心翼翼地掀起边上瓦片,可仍旧不能看清阵法的全貌,想?必这藏在第二层瓦片上的阵法与她的聚阳阵一般,布满了整个城楼顶。

元思蓁不愿坏了刚布好的阵法,便?不再掀开瓦片,只就这一角仔细端详。

那朱砂的痕迹暗淡,这阵法至少?已有十年,可单看一角,实在是难以辨别是个何种阵法,再加上画阵的手法老练,必是极擅此?道之人。

她心中惊疑不定,聚阳阵画在春明门上,是为聚阳气驱阴邪,可这个阵画在这城中要道,所谓何意?

元思蓁没有时间在此?多?停留,匆匆便?往东南角的芙蓉园而去,她猜测,兴许这十年前的阵法,也与她的思路一般,设在了长安城八个方位,说不定能在芙蓉园中瞥见全貌。

这段日子圣上极少?踏入芙蓉园,因此?园中守卫并不算多?,此?处的地形简单,又引黄渠入曲江池,再流进长安城,那曲江池接通城内外,又占着?最东南的方位,便?是布阵最是恰当的地方。

元思蓁却在曲江池中心岛上迟迟不动,一直聚气凝神观察着?池面,还?让紫火探入池地掀起沉沙,可并未再瞧见那旧阵法。

她不由松了一口气,心想?那阵法未摆满八处,或许只是个普通的小阵,十几年前那个道士降服城楼不知哪儿?来?的吊死鬼用的。

因着?这事的耽搁,元思蓁刚绘完芙蓉园的聚阳阵,便?听到?了卯时的打更声,不得不动身回?王府。

她原本想?着?今夜能布好三个,谁知事与愿违,只能在明晚抓紧些了。

待她回?到?王府之时,见李淮的书?房还?点着?灯,从外边看去还?有两三个人影,想?必是即将启辰,他也有不少?要提前安排妥当的事务。

李淮也是一夜未眠,这一路的随行?官员、辎重、银钱、日程都要他来?决策,到?武昌后还?要防着?李渝给?他使绊子,不得不多?些心眼。

他此?行?除了必要的七部官员和医官,还?必须点上几位武将,做好与前朝余孽打交道的准备,尉迟善光便?在他的名册中。

事情商议妥当后,李淮的几个心腹都作揖退下,而孟游刚要从书?房中退出时,却又被李淮喊住。

“今日御药房来?送药的太监你可有印象?”李淮面无表情地冷声问。

孟游想?了一想?,摇头道:“只知姓花,瞧他制式与年岁应是才入宫不久。”

李淮闻言却不再问话,手指轻轻敲了敲案卷,垂眸思索了半晌,才语气幽幽地说:“盯着?他。”

“是。”孟游不敢多?问,他直觉这姓花的太监与那日偷入王府的太监有些联系,不然王爷岂会忽然重视一个打杂的小奴才?

想?到?此?,孟游不由有些愤愤不平,不过一个太监,还?敢起这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