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着的天气渐渐明朗起来,一缕阳光穿破云层落到了半开着的雕花的窗上，紧接着横冲直撞从空隙闯进了小屋里。
一路落到屋子里新鲜剪下的花枝上，再往里透过了淡蓝色的幔帘。
透过幔帘后刺目的阳光开始变的柔和,漫洒在了软榻中熟睡的两人身上。
陆挽宁推开门的那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江容予侧卧在软榻上，右手臂弯里蜷缩着一个三四岁光景的小姑娘。
与江容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脸肉嘟嘟的像柔嫩的小团子，周身萦绕着温柔的阳光，像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在稚嫩的小脸上投下一小方阴影。
陆挽宁看着房间里的一大一小,迈进去的步子收了回来,他舍不得将这一身风尘仆仆带进这一方静谧美好的小天地。
刚要退出去,抬眼就对上了软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的双眸,他能从水润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江容予食指放在唇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将怀里的小人轻柔地放了下去，确定并没有吵醒小团子后,她才蹑手蹑脚从软榻上下来。
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上,眼中只剩下惊喜朝着陆挽宁小跑了过去。
赤足踩在地板上,更像是每一步都落在了陆挽宁心底。
他张开双臂将蝴蝶似奔向自己的人拥进了怀里，怀里突然而来的温暖让他将这么久的奔波抛诸脑后。
江容予满含惊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挽宁看了一眼软榻上熟睡的小人,将还赤着脚的江容予抱到了院子里的凳子上。
以往一看就财大气粗的院子已经变了个模样,江容予坐在椅子上，微微前倾着身体。
“我以为还要等些时日。”
江容予才睡醒，神态中还留有慵懒,一头青丝随意地散在身后，陆挽宁心神微动，走到了她的身后。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乌黑的发丝间穿梭,眼神随着熟练的动作越发柔和。
“想见你和小鱼自然会早些回来。”他难得抱怨两句,“下次如果付清林与祝莆再生事，我会直接杀了他们。”
那样一来南自峡与清风涧的问题迎刃而解，也不用他再离开江容予母女去平息事态了。江容予听着他的话嘴角不由扬了起来,“付清林和祝莆当初都是圣都养的狗，现在沧州被我爹拿了，当然不甘心。”
她微微仰起头，将脸颊贴在陆挽宁手边，“我爹正想方设法想把这摊子丢给你。”
因为仰头，被阳光晃得眯着双眼。
让陆挽宁不禁想到了午后酣睡的小猫。
小别重逢，想念了这么久的人近在眼前，他心里某处被触动，别过她散落在耳边的碎发，轻轻俯下身去。
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气息间沾染了六月阳光的味道交融着。
唇角覆上一点柔软，他还贪恋着更多。
可在这时一只手横亘在了两人呼吸之间，江容予手覆上陆挽宁的下颌，将他轻轻推开了些许距离，朦胧的眼神顿时就清明了过来。
陆挽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刚才还在熟睡的小团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
此时正顶着两揪歪歪斜斜的发髻默不作声地立在门口，圆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鞋也穿反了，手里还抓着个布偶。
陆挽宁蹲下身朝着她招手，“小鱼，来。”
小鱼踮了踮脚，黑白分明的眼眸有些紧张地盯着他。
犹豫了一会，迈着小短腿朝着他跑了过来。
可陆挽宁却没有等到小小的人像以往一样扑到自己怀里，反而绕开了自己躲到了江容予另一侧。
小鱼紧紧抱着江容予的大腿，“娘，今天我还要和你一起睡。”
说完又嘟囔了一句，“只和你一起。”
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偷偷打量着陆挽宁，见他一直注视着自己抱着江容予的手更紧了，似乎生怕她被抢走了。
陆挽宁与小鱼执拗的双眼对视片刻，只好妥协下来。
碎魂也趁机从陆挽宁袖子里钻了出来。
碎魂：我好累啊，要和小阿予小鱼一起睡才能好。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陆挽宁重新收了回去。
小鱼还在偷偷看陆挽宁，等他看过来又躲到了江容予身后，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盯着他。
江容予与陆挽宁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一丝无奈。
晚上如往常一起用了饭，江容予就带着小鱼去睡觉了。
可直到哄着小鱼睡着，她等的人也没半点动静。
本想要趁着小鱼睡着悄悄离开，但小鱼哪怕睡着了手还抱着她，她一起身势必会弄醒她。
轻轻将小鱼背后的被子掖了掖，江容予默默躺了下去，但一点睡意也无。
随着夜色渐深，她的心情逐渐变得微妙。
陆挽宁竟然一点儿来找她的意思都没有。
看着小鱼肉嘟嘟的脸颊，心神一动，意识换到了偶人里。
在睁开双眼的一瞬间她就发现自己并没有在自己院子里的住处，更没有在城主府里。
远远能听到沸沸扬扬的声音，高低起伏混杂在一起，她也分不清到底是在哪里。
不等她发出动静询问陆挽宁，一道娇媚的女声在陆挽宁身旁响起。
“公子可是一个人？”
江容予心里咯噔一下，她现在待在陆挽宁怀里，隔着衣裳什么也看不清，这一句甜腻腻的话让她不禁多想。
紧接着陆挽宁淡淡的一声“不是”，让她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娇美的女子在得到回应后，眼神有瞬间的黯然，不过随即又收拾好了脸上的表情。
“那公子可是在等家里人？”
她歪着头打量着陆挽宁，眼神不掩惊艳。
陆挽宁本来就生的好，骨子里那种清冷疏离又透着几分柔情，让她根本无法移开眼睛，她方才一眼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他。
这样风光霁月般的人要是有主了，那便太可惜了。
“我初来乍到，对天水城不甚了解，公子可方便带我四处看看天水城风土人情？”她眼波流转，身后是倒映在水中的热闹灯市。
美人美景交相辉映，她不信陆挽宁面对她能无动于衷。
陆挽宁闻言终于是将目光转了过来，她眼中浮现出喜色。
但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也就是这么一个眼神，让她僵在了原地，无端生出了不安。
“祝莆将你送来天水城打的是什么主意想必你比我清楚，若这点本分都守不住，牵连的只会是清风涧。”
话还未说完，他已经离开了这里，那名女子眼神中的惊喜已经转变成了惊恐，她左右环顾见无人注意，心虚地溜走了。
陆挽宁独自走过了石桥，在灯市外围的河边找到了一叶小舟，付了船夫一些银钱后自行上了小船，没有动桨，任其在水中随波逐流。
江容予等周围听不到声音了，这才扒拉着陆挽宁的领口冒出了个头出来。
“你认得她？”
陆挽宁对她的出现没有任何意外，轻轻将她放到了自己肩上。
“又是祝莆给你送来的后娘人选。”
江容予砸了咂嘴，“这两只老狐狸真的烦人，一点也没有谷飞擎的觉悟。”
谷飞擎在圣都被拿下的第一时间就主动倒戈，不仅站到天水城这边，为表诚意还将尚在襁褓中的儿子给送了过来。
“清风涧的人本不可以在天水城自由走动。”陆挽宁揉了揉眉心。
“那是谁放她出来的？”
“你爹。”
陆挽宁一想到这里就头疼，江岱如今是在想方设法给他挖坑，恨不得让他捅个大篓子好正大光明把沧州这个烂摊子丢给他。
“如今你和小鱼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语气重新变得柔和，无论江岱使出什么计谋，他都不会接手沧州的，如果接了这些事，那就没时间陪她们了。
他不是没有野心，但野心和她们完全不足相提并论。
江容予嘴角没忍住轻轻扬了起来，但很快又拉了下去，“那你这时候还在等什么人？总不可能是我吧。”
一想到陆挽宁那么干脆地答应女儿后不仅不去找她还跑这里来就来气。
她坐在他的肩上，河面上的微风将她鬓边发丝吹乱，她只顾来回张望着。
这时小舟已经离灯市有一些距离，只能隐隐看到夜色里灯火通明的街市和水面上的倒影。
眼见着小舟就要随着水流驶离，也没有看到有人来的迹象。
“除了你还能有谁？”陆挽宁语气里已经染上了笑意。
一个浪花打来，偶人小小的身体险些跟着小舟的晃动掉了下去，陆挽宁伸手将她捧到了怀里。
端坐在了掌心里，江容予下意识揉了揉耳尖，觉得自己未免也太好哄了。
这时，她看见他指尖忽然多出了一点白芒，在夜色中像萤火也似星光。
她不禁想要去触摸，但就在即将碰触到的时候，那点白芒却从她指尖溜走。
像柳絮在空中飘荡，时而扬起，时而落下，江容予目光紧随着它，直至它落入水面，在清澈的河水中沉浮。
她以为这样就已经结束了，眨下了眼，却在睁开眼的瞬间，那随着河水沉浮的白芒化成两个，两个化成四个……还来不及惊讶，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的河面上已经铺满了点点白芒。
如此这些白芒还不满意，争先跳出河面，时聚时散。
小舟在跳跃着的白芒中随波而动，幽暗的河水成了它们的陪衬，让人生出一种在星河中泛舟的错觉。
陆挽宁将偶人置于发冠旁，好让她能览尽风光。
“路过清风涧时偶然发现的。”他随手将一点白芒拨动江容予面前。
江容予伸手去抓，那点白芒却调皮地又跳走，与她失之交臂。
很快她就放弃了这些白芒，手抓着陆挽宁几缕发丝，煞有介事问道，“你这是把我当成碎魂哄了？”
陆挽宁灵力从白芒中划过，白芒随着灵力而动，在空中划出了一条美丽的弧线。
他觉得自己潜移默化中已经被碎魂影响了，只要外出看到新奇别致的东西都会想要带回来，甚至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骨子里其实本就是这样，碎魂可能也是受了他的影响。
小鱼和碎魂都不在，没人会来打扰，两人任由小船顺流而下，直到支撑白芒的灵力消散才返程。
第二日陆挽宁还得处理清风涧遗留的问题，等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一推开房门，一道人影就撞进了怀里。
江容予仰着头，眉眼间尽是笑意，“爹今日有空，小鱼我送过去了。”
说完便轻轻在他嘴角啄了一下，话中意思再明显不过。
陆挽宁低声笑着，声音里多了一抹别样的情绪。
任由江容予黏在自己身上，一手环上她的腰肢，另一只手轻轻推上了门。
“阿予……”
“娘！”
随着一声惊慌的呼喊，江容予听到小鱼稀碎的脚步声已经跑到了门外。
她轻轻咳了一声，拉开了门。
一开门小鱼直接就扑到了她的腿边。
“娘，我不想和祖父待在一起。”
江容予蹲下身来，耐心问道：“小鱼不是很喜欢祖父吗？怎么不想和祖父一起了呢？”
小鱼在两人的注视下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我就是想和娘在一起。”
不过江容予已经发现小鱼又在偷偷看身后的陆挽宁，一次是意外，两次就不像了。
江岱溺爱小鱼比起她有过之无不及，小鱼平日里也最爱朝他那里跑，何时见她如此主动从老爹那里跑回来过。
“小鱼不是想要弟弟妹妹吗？爹和娘老是分开小鱼就不会有弟弟妹妹陪你一起玩了。”江容予当然了解自己带大的小姑娘，这两次时机挑的很准，说不是故意的她都不信。
小鱼故作严肃绷起一张小脸，“小鱼是娘生的，弟弟妹妹也是娘生的，那和爹爹有什么关系？”
想了想她觉得信服力不够，又举了个例子。
“虎子一直也没有爹，他娘不也给他生了个妹妹吗？”
说的好有道理，不可反驳。
江容予眼神微微变了，“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谁讲给你听的？”
小鱼赶紧捂住了嘴，一溜烟窜进了房间深处。
恰好江岱差人过来叫他们过去一同用饭，江容予给陆挽宁递了个眼神，从昨天陆挽宁回来小鱼就很不正常，尤其是对待陆挽宁。
陆挽宁自然也察觉得到，但自己的女儿不想说，他也不想去逼问。
但等他俯下身准备将小鱼抱起，而小鱼迈着小短腿躲开他跑了，嘴里还嘟囔着“我长大了，我要自己走。”时，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按照以往的位置，小鱼要么在江岱身边，要么就喜欢挤在江容予和陆挽宁中间。
偏偏这一次她拉着江容予坐到了陆挽宁对面，江岱几次哄她过去她都不肯。
“小鱼今天怎么这么黏你？”江岱也有一些不解，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陆挽宁从盘中夹了江容予爱吃的菜到她碗里，然后悄悄打量着小鱼，果然见着小鱼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容予的碗，眼神里在盘算着什么。
她纠结了一小会儿，伸出筷子颤巍巍把菜夹了出去，又站到凳子上重新夹了一块到江容予碗里。
这一下连江岱拿筷子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江容予把小鱼抱到了怀里，“小鱼不是最喜欢爹爹了吗？”
小鱼缩在她的怀里，大眼睛瞪着陆挽宁，小孩子掩饰不了眼神里的情绪。
生气和执拗。
“我才不喜欢爹爹。”
见他们都盯着自己看，小鱼心底生出一股委屈，瘪着嘴眼里夹着泪花，模样既可怜又倔强。
“爹爹坏，爹爹打了娘。”
在他们的注视下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江岱探究的目光落到陆挽宁身上，不仅是江岱，对陆挽宁来说小鱼的话也完全出乎意料。
江容予却笑了，“你都是听谁说的？”
不说陆挽宁舍不舍得，难道自己被打了她还能不知道？
不过马上她就笑不出来了。
“我亲眼看见的！”小鱼指着江容予的颈窝处控诉道，“娘这里都红了，我都看见娘悄悄遮住了。”
她的表情越来越认真，“老师用竹板打人的时候，他们的手也会变得这样红红的。”
江容予忽然意识到她在说什么，脸立马烧了起来，赶忙伸手捂住她的嘴。
“小鱼得睡觉了，我先带她回去。”抱着小鱼起身离开，一气呵成。
瞬间这里只留了江岱和陆挽宁二人，变故发生的太快，气氛陡然陷入了诡异的尴尬中。
江岱率先打破了平静，将随身准备着的碧凌波的城主令推到了陆挽宁面前，“小陆啊，我老了不行了，还是你们年轻人心思活跃，碧凌波还是得你多管管。”
他越看这个和自己抢女儿孙女的男人越不顺眼。
陆挽宁也不推回去也不接，“父亲说的哪里的话，小鱼前些日子还夸您是天水城最厉害的人。”
“小鱼年纪还好，你既是父亲的总该为她做个榜样。”江岱语气严肃。
陆挽宁又将话抛了回去，“小鱼最崇拜的可是父亲您，这些年还得辛苦父亲了。”
直到借口要去看小鱼离开，碧凌波的城主令到底也没能塞的出去。
陆挽宁步入院门就看见小鱼端坐在桌前自己吃饭，她一抬眼就看到了自己最喜欢的爹爹，又有些不好意思，直到江容予轻轻推了推她，她才从凳子上跳了下去。
眼圈还是红红的，在江容予无声地催促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两步，不过很快将刚刚的事忘了，扑到了陆挽宁身上。
江容予挑眉，眼神透着几分危险，“以后再没有分寸，你就自己去哄。”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小可爱不好意思，出差回来有点事没能及时更新
下一篇是小鱼和碎魂，再下一篇是云渐雪（真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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