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人自掌心被放好在怀里,云凌看着突然出现的人眼底满是不可思议。
“为什么会这样?”
声音中逐渐被痛苦填满。
他与魔树已经融合了大半,被碎魂砍去的枝干等于是砍去了他的手足,疼痛席卷了他全身。
受了刺激魔树本能地疯狂起来,顺着灵气的气息想要除去让它痛苦的人,盘根错节的树根拔地而起,翻涌着像一条条巨龙。
树根翻起足足有两丈高,一堵一堵围墙般将陆挽宁围在了中央,带着浓烈的魔气与杀意,同时挥出想要将陆挽宁绞杀在其中。
“怎么办?大人被抓了!”吞天不安地动着爪子,翅膀将地煌往前推了一把,“地煌你快上!”
地煌六只手皆握紧了武器,有些疑惑,“为什么是我?”
“大人让我不要轻举妄动,没有大人的命令我一步也不能离开。”
说话间,已经是地动山摇,魔树所在的范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吞天身上的江容予险些掉了下去,吞天拍拍翅膀飞到了半空中。
这下它便将整个战局尽收眼中。
被魔树包围着的陆挽宁,墨衣黑刀,气势深寒,周身散发的戾气令人望而生畏,吞天一瞬间觉得他比它们这些魔物还像魔物。
陆挽宁手中碎魂轰鸣,一刀斩下,碎魂生于魔渊,魔树的魔气对它根本不起任何作用,一刀下去,树根齐齐断去一截,马上又有一波补了上来。
魔树的强大不在于它巨大的身躯,而是在它的领域中,一切皆可为它所用。
所以吞天地煌根本不敢靠近,一旦靠近他们体力魔气便会被它同化,化为己用,至今还没有任何一个猎物能逃出它的掌控。
江容予魂力强大,最先察觉到四周那种诡秘的变化。
正当她冒头提醒,就被陆挽宁按了回去。
“看戏。”
魔树引以为傲便是它的“画地为牢”,更别说魔气天生就是修行者的克星,连擅长净化魔气的云凌都已经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在滔天的魔气下,陆挽宁仿若大海里沉浮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狂风骤雨撕得粉碎。
陆挽宁松手,碎魂挡在他的身前,刀刃上的情人心已变成了如墨的黑,刀身微微颤动。
云凌缓缓闭上了双眼,与魔树心神沟通,魔树没有灵智只凭本能捕杀猎物,可如今不一样了,他心神控制着魔树,在包围中又瞄准了陆挽宁的要害所在。
“世人总是以为自己重活一世便掌控了天机。”一声轻蔑的嗤笑。
随着陆挽宁的声音落下,魔树周围的魔气忽然凝固了,立即又以飞快的速度流逝,陆挽宁手势变幻,周围的魔气如一个个旋涡,开始流转。
“你竟然练邪术!”力量被人抢夺的感觉让云凌大感不妙。
陆挽宁的动作没有停下,手势一放,碎魂以极快的速度穿破魔树的禁锢,陆挽宁将魔树的魔气渡在碎魂身上,轻轻一跃。
碎魂便明白了主人所想,回到了他的手中。
他睥睨着云凌,手中碎魂一斩,魔树察觉到危险,所有树根飞快收回,粗大的枝干一起挡在了主干前。
咔——
碎魂所过,无一不被拦腰斩断。
静了片刻,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显得格外清晰,魔树庞大的躯干中央出现了一道裂缝,裂缝越来越大,最后无力支撑,轰隆一声断成两半倒在了地上。
茂密的枝干落了一地,树叶上莹莹光亮渐渐熄灭,天地间暗了下去。
无声的哀鸣肆起,江容予紧紧抓住陆挽宁的衣领,这一下把魔树伤的不轻。
云凌用手捂着双耳,痛苦地在地上蠕动,魔树与他已算是一体,只有他能够体会到魔树此时所遭受着的痛苦。
他苍白着一张脸,嘴角沁出血丝,看着提着刀的男人走向了他。
抓在地上的指甲翻起,指尖染上了红色。
“哥哥,不要杀我。”他痛苦地抽泣了起来。
江容予正想要提醒陆挽宁小心,可忽然想起云凌的确是陆挽宁的弟弟。
“你不是一直在找娘亲吗?”他伸手想要去拉陆挽宁,可对方不露痕迹退了一步,刚好在他无法触及的范围。
陆挽宁无动于衷,“与你何干?”
“虽然娘亲不让我说,但我还是得告诉哥哥,我们是兄弟呀。”云凌用手擦去了眼角的泪痕,漂亮的小脸上沾上了泥污,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娘这么多年不去找哥哥都是有苦衷的,没有一日将哥哥放下了的。”
“我知道哥哥小时候最喜欢吃锦碌园的松子糕,喜欢柳坡那个老婆婆做的面人,无事时喜欢在青玉凉亭看书,这都是娘亲这些年在我耳边念叨的。”
陆挽宁眉梢染上一丝不耐,碎魂抵在了云凌眉心。
云凌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哥哥当真要杀我?”
“你有可以活下去的理由吗?”
“如果哥哥只是想泄愤,我死了没关系,可哥哥也不关心娘亲了吗?若是要娘亲知道是哥哥杀了我,手足相残,那该会有多伤心欲绝!”
云凌不信搬出了母亲,陆挽宁还能无动于衷。
碎魂进了半分,云凌感觉得到他毫不掩饰的杀意。
“哥哥是因为母亲容不下我?”
陆挽宁似自嘲笑了起来,“我和你可不一样,杀你不是为了天帝夫人,是你偏偏自不量力动了阿予。”
江容予忽然有些慌乱,但没忘记提醒陆挽宁,“小心他使诈。”
陆挽宁“嗯”了一声,碎魂从云凌眉心移开,正当云凌稍松一口气,以为自己为自己争取到了时间,忽然眼神就凝固了。
他抬眼就看见碎魂穿过坚实的土地,刺入了魔树的主根中。
魔树强大,但没有灵智让它只能固守一隅,在捕食了云凌后,它贪念云凌的灵智,将云凌与自己融合,无异是如虎添翼。
毕竟魔渊中的魔物大多粗鲁野蛮,脑子不好使,它根本瞧不上。
云凌在发现不敌陆挽宁后便将主根深深藏了起来,准备拖延时间等到与魔树彻底融合后,方还能留有一线生机等到卷土重来。
陆挽宁修炼邪术,没人能保住了,只要他活下去,就能让陆挽宁永世不得翻身。
可此时主根被碎魂斩断,魔树凝固多年的魔气如同千疮百孔的水桶,一切千里,已经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魔树迅速枯萎,云凌仅有的半截身子也以肉眼所见的速度衰老,很快脸上光洁不复,皱纹爬满了额头。
云凌已经没有力气反抗,无力地倒了下去,看着像干柴一样枯瘦的手臂。
他意识到,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
胜负已分,被魔树霸占的土地已经开始恢复原状。
陆挽宁将江容予从怀里放到了手心,江容予心中一暖,朝他伸出了小手。
落在吞天和地煌眼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要对大人的偶人做什么!”吞天惊骇不已。
地煌举起了手中的武器,“要是大人出事,就没人能对付他了。”
江容予余光忽然瞥见两大坨黑影朝着陆挽宁扑来。
“大人!我们来帮你!”
江容予眼皮剧烈地跳了起来,赶紧回到了身体里,“快停下!”
吞天听到她的声音赶紧停下了翅膀,落到了地面上,地煌随之也停了下来。
云凌动了动嘴唇,看着落在不远处的两个魔物,和坐在吞天上的江容予,眼神逐渐变得浑浊,最后一丝生机随着魔树消失在了魔渊中。
碎魂杀了魔树,一出来就发现了靠近的两个魔物。
它最是讨厌这种地底下魔物散发出来的气息,再看吞天身上的人,简直惊了,就他们还敢挟持江容予?
刀锋一转,杀气腾腾朝着吞天和地煌就去了。
江容予刚把吞天他们喊停,又发现碎魂杀意凛然地冲了过来,赶紧伸手一挡。
“碎魂,我好想你。”
碎魂停了下来,有些羞赧:真……真的吗?
吞天、地煌:大人好厉害!
陆挽宁走了过来,多看了两只魔物一眼。
“别伤他们,他们帮了我不少。”江容予替他们说话。
她很清楚一路来吞天和地煌为了免了不少麻烦。
陆挽宁自然不会拒绝。
吞天惊叹:“大人真的是太厉害了,竟然把他也收服了!”
它忽然就不怎么怕陆挽宁了,大人收服了陆挽宁,也收服了它,那它就等于陆挽宁,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碎魂不太高兴地轻轻戳了戳江容予:不要坐这个丑东西。
江容予朝它招招手,指了指吞天头上的两根分叉的角,“特意给你留的。”
碎魂不太情愿地躺了上去,只躺了一小会儿,便变小蹿进了她的袖中。
“走吧。”陆挽宁朝她伸出了手。
江容予手搭了上去,温热的掌心让她无比心安,忽然想到了魔渊深处的陆景焕,她便将此事告诉了陆挽宁。
吞天听得着急,“大人!别说了!这可是你拿捏他的把柄!”
陆挽宁听着却笑了,“放心,早已经被你们大人拿捏得死死的了。”
江容予耳朵动了动,鼻尖痒痒的,也没反驳。
陆景焕死时,陆挽宁在场,但当时的他也做不了什么,事关当年,他必然是要去亲自看一眼。
陆挽宁自然也坐到了吞天身上,因为有江容予在,他们之间维系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地煌赶紧捡回了脑袋,还好还好,刚才的战斗中并未波及。
可这一捡回来,它却犯了难,本来放脑袋的地方因为它觉得取回无望便生了两只手,现在脑袋回来了,却没地方放了。
除非把手给砍了。
不行不行,它舍不得,只好留了两只手将脑袋抱在身前,在吞天后面大步跑起来跟着他们。
江容予一回头便收回了眼神,地煌生的像人,此时两只手把头抱在肚子上,剩下四只随着它的跑动在空中胡乱挥舞着,这场面太过瘆人。
吞天原路返回,将他们带到了陆景焕一行人葬身所在。
陆挽宁立在结界外,静静凝视着里面的人,眼中是他们定格的模样,他却想起了那个昏天黑日的一幕,他们又在他的记忆中活了过来。
是折磨了他两世的执念。
这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似乎还嫌不够,两只都伸了过来,将他的手抱住。
小小的,指尖的暖意令人心安。
……
日薄西山,昏暗的房间里烛火跳了跳,忽然灭了下去。
玉榻上的女子睫毛动了动,睁开了双眸。
心中一梗,拂袖站了起来。
似有感应,大步朝着门外走去,脚步有些失态,精致的裙摆带翻了矮桌上的一杯清酒。
凤池秋步入密室,双手结印,云凌的魂灯出现在了面前。
淡淡的白光跳动着,她的心亦然跟着忽上忽下,揪在了一起。
她的凌儿遇到了危险!
哪怕破了圣都的规矩,她也不能坐视不理,心中已做好了决定,正要转身,余光中的亮光骤然消失。
她身子僵住原地,呼吸窒在胸口。
等了很久,她也没等来向上次静止后的重燃。
“凌儿……”她捧着已经熄灭的魂灯。
魂灯却无法再给她任何回应。
眼角落下两行泪,小心翼翼将魂灯放在怀中,就像是当初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往回走的路似没有尽头,凤池秋每一步都走的艰难无比,她在圣都这么多年,陪伴她最多就是云凌,她看着他长大,由着他撒娇,他不过才十四,还有那么长的人生没有走完。
刚刚走出密室,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转身去了云凌的小院子,一砖一瓦都是她亲手布置。
风起,院中梨树哗哗作响,恍惚间她看到了少年青丝沾上梨花,笑起来有甜甜的小梨涡,站在树下一如既往朝着她跑来。
风止,一切归于平静。
院子里寂静得可怕。
“占星殿。”她喃喃自语。
月上树梢,占星殿中,一名身着白袍的神官坐在凤池秋对面,云凌已经熄灭的魂灯放在二人中间的祭台上。
“夫人已经决定了?”神官问道,“只能看到人死前所见最后一幕,不一定会是夫人想见到的。”
凤池秋点头,一脸漠然,并不言语。
人死如灯灭,但她不会放过害了她儿子的人。
神官叹息一声,温和的神力将魂灯包裹在其中,魂灯上方渐渐出现了变化,最后凝聚成了一副画面。
凤池秋深埋下头,双肩轻颤,笑了出声。
画面中阴森的魔渊中,娇俏的少女坐在魔物身上,暴戾的魔物在她身边像听话的狗,而她的凌儿却如他们地底的尘埃,任人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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