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什么？
江容予没有问出口。
能如此牵动陆挽宁情绪的也别无他事了。
他的怀抱中似夜风还未散去,拥得紧了，让江容予觉得他们就是在绝境中互相取暖的两只动物。
她伸出手环在了他的腰际。
得到了回应的陆挽宁身子微微一僵，一低头便能闻到她发丝上淡淡的清香,眼底深寒的戾气中多了一丝清明。
手紧了些,生怕怀里的人又跑掉了。
他从小到大失去的太多了。
前世得知母亲尚在人世给了他莫大的希望，他想念小时候那个温暖的怀抱，想念那个美丽的笑容，想念她唤自己乳名时的声音,想念一切停留在碧凌波的回忆。
可没想到会以这么一种方式相见。
因为发现江容予与碎魂离得太远，担心他们的安危,方才跟了出去。
他远远看着看着窗边的那一幕，她依旧与记忆中一样的美丽高贵，他也看见了她看着云凌时发自心底的笑，亦如当年在碧凌波一样。
月光下，两人亲密无间其乐融融比画卷还要美好。
美好得令人无法不动容。
他在云凌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只是这影子越来越淡,在记忆中湮灭了。
江容予很想安慰陆挽宁，告诉他其实他的母亲或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或者是被天帝胁迫不得不这样做，可她说不出口。
事实当真会是这样吗？
即便有那么一丝渺茫的希望是这样的,可陆挽宁所遭受的一切,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不想去了解这位天帝夫人有何难处,她只知道眼前的人很难过。
“阿予不要同情我。”陆挽宁的声音微微嘶哑，带着几分疲惫，仿佛又隐隐在害怕什么。
江容予闷闷地“嗯”了一声。
陆挽宁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下来，他不需要有人陪他舔舐伤口，他能有今日不是靠着别人对他的怜悯。
他一低头就能看到江容予头顶细软的青丝,想起了偶人毛茸茸的小脑袋。
当时他以为的意外，让他无比惊喜。
他拥有的实在是太少了太少了，后来即便知道偶人里的一直是江容予时，他想过自己可能会恨这个骗了自己的人，可他还是舍不得。
死了就没了。
“那是我的母亲，她对我有生育之恩，我不该奢求那么多对吗？”陆挽宁喃喃自语，“阿予觉得我该怎么办？”
江容予的手轻轻揪住了他腰间的衣料，声音发闷，“你要是不喜欢，就不要认她了。”
这话说的有些重，可江容予只要想想如果自己是陆挽宁，有朝一日自己以为故去的母亲，其实早已与人成婚生子，过得幸福美满。
即便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苦衷，但她还是无法做到大度去理解，去接受自己的娘亲把所有的爱给了另外的人，内心的感受不会骗人。
谁还不是从小孩子长大的呢。
她不了解凤池秋，但是会心疼陆挽宁。
陆挽宁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刚刚其实很害怕江容予与其他人一样，要求他大度宽容，要求他以德报怨。
幸好没有。
“阿予如果有一天要离开，一定不要不告而别。”不要让他心存期望。
江容予抽了抽鼻子，“不会的。”
又怕陆挽宁误会，赶忙解释，“我不会离开的。”
陆挽宁心脏似乎被什么轻轻击中了。
刚赶回来的碎魂只听到了这么几句：我也不会离开的。
江容予忽然有一种被抓包的感觉，从陆挽宁身上挣脱了出来，干咳了一声。
“那你明日还要去吗？”
“没有不去的理由。”陆挽宁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比你想象中还要厉害。”
他活了两世，心智早就不是当初自己了。
他一直都很清醒，母亲在碧凌波后失踪，外人都以为她离世了，可却出现在了圣都，出现在了天帝身边，甚至还有了高深的修为，其中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大婚当天一大早，江容予便醒了。
没有人在旁边伺候着，梳洗都得亲自动手，好在她从小不喜欢旁人近身，身边也就江豆一个侍从，很多事还是会做。
参加大典的衣衫是早就备好的华服，只是穿起来有些繁琐。
陆挽宁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江容予正在与一颗扣子较劲。
他几步走了过去，取代了她的手，低头很快便扣好了。
江容予避无可避就能看到他认真的双眸，耳朵又开始不自觉烫了起来。
他将剩余的顺带一起做了，没让江容予再动一次手指头。
江容予浑浑噩噩被陆挽宁给伺候好了，走到门口时忽然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巫吉月与韩十三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江容予与陆挽宁并肩走出院门，刚好碰见神医谷的人。
沈听岚视线落在眼眸似乎时时都带着笑意的江容予身上，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江小姐今日可真好看。”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觉得现在的江容予比以前的顺眼多了。
不等江容予说话，陆挽宁便已经答谢了，“多谢称赞。”
一路无言，很快便到了大典上。
等大家到齐，加上圣都的人，看上去没有江容予所想的冷清。
人群中的云凌很出众，外貌遗传了天帝与凤池秋的优点，好看的不得了，却在看到他身上的新衣时，江容予的眼神暗了下去。
她目光转向了高处的圣台上，一会儿天帝与陆挽宁的母亲便会在哪里结契，成为真正的夫妻。
圣台前有一条月白色晶石铺成的路，她听人说过这条路名为三生，寓意美好动人。
不由她多想，天帝已经出现在了三生的一头，手中牵着一只纤纤玉手，小心翼翼，似是握着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
那只手的主人只会是凤池秋。
江容予没忍住握住了陆挽宁的手，还觉得不够，两只手直接将其包裹住。
陆挽宁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凤池秋的身影很快也出现在了众人眼中，远远见着那曼妙的身姿，也在人群中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只是可惜脸不知被何秘法遮挡，只隐隐能窥见一两分脸边轮廓。
修行之人大多容貌昳丽，见惯了美人，可在见到凤池秋时也没忍住惊叹，单凭这气质一眼就看得出来这绝对是个绝世美人。
陆挽宁视线落到凤池秋身上，看了一眼便移开了。
只是江容予一直注视着凤池秋的每一步。
她忽然想到圣都如此厚待陆挽宁，是不是因为凤池秋的缘故，如果是这样，或许在凤池秋心中还是有陆挽宁的几分重量。
但天帝又何如忍得下来自己心爱的女人挂念着别的男人的孩子？难道不会介意吗？
如果陆挽宁什么时候冒出来个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就是想一想都觉得心底在冒酸水。
“竟然这么神秘吗？大婚也不露脸。”耳边不知是谁感慨了一声。
有人打趣：“说不定是天帝心眼小，怕我们见着了。”
江容予很清楚，是凤池秋担心被人认出来。
她看着天帝与凤池秋结契立誓，两人站在一起般配极了，仿若仙灵下凡。
“还真好奇天帝心爱的女人到底有多好看。”离他们比较近的谷飞擎忽然来了一句。
江容予正准备回头，便听到陆挽宁轻声道：“阿予今天也很好看。”
成婚大典进行的很顺利，接下来便是宴请宾客。
江容予以为凤池秋也会在，但大典完后，她人便先离开了。
那这大婚到底有何意义？
也没人瞅见凤池秋的模样，改日天帝重新拉个女人出来说是她恐怕也没人会怀疑。
怪不得昨晚天帝会说委屈她了。
娶了陆景焕本该离世的妻子，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
宴席上没有设高位，天帝一如既往没有架子。
“夫人身体不适，早早回去歇息了，各位还望不要介意。”
当然没人敢介意。
“修行之人不重口欲，我便取了些清溪酿出来，还望不要嫌弃。”
底下有人惊诧道：“清溪酿可是世上难得佳品，只生于圣都，传闻百年方才聚得半杯，可延年益寿，舒筋畅脉，有增强修为之效，天帝如此大方，我等求之不得，哪里还能嫌弃。”
又有人开口，“我仇人曾找我寻仇，我告诉他我还得要是能喝上一滴清溪酿才能死，看来这回我终于是可以让他得逞了，哈哈哈！”
引得哄堂大笑。
一群白衣神官从外鱼贯而入，手中用灵力温养着清溪酿，生怕其中灵力溢出半分。
神官毕竟是神官，也不用伺候人，放下清溪酿便走了。
江容予见神官过来，刚刚放下清溪酿，她正准备去拿，一只纤手快一步取了过去。
后桌的巫吉月不知何时走了上来，脸上盈着红晕，似腼腆似害羞，主动半跪在了陆挽宁那一侧，纤手将清溪酿捧到了他的手边。
小指收回了微微一勾，只是陆挽宁动作快，没被她碰着。
江容予目瞪口呆看着巫吉月的举动，不止是她，周围不少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倒完清溪酿后，甚至就留在了那里，微微垂首，乖顺柔弱的姿态引人怜爱。
“回去。”陆挽宁语气不善，根本不去碰那一杯清溪酿。
听到他的话，巫吉月眼底闪过一抹受伤，轻咬着下唇，身子摇摇欲坠。
谷飞擎看得急了，巫吉月这是在干什么？
平日里那么机灵的人，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
“还不快下去！留着给人看笑话吗？”他忍不住低声呵斥。
“我只是想服侍小姐。”巫吉月脸上的表情越发啊委屈，深深看了陆挽宁一眼，不甘心地退到了后桌。
江容予完全没搞懂安生了这么久的巫吉月突然搞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这时一个山羊胡的老人忽然出声，“谷城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你将其阿月当初婢女送出去的吗？这会儿怎么反倒是责怪起来了。”
谷飞擎语塞，他原意是把人送给江岱，不是让她去勾引江岱的女婿。
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有了奇志仙长的话，巫吉月方才的举动虽说逾距，但也似乎能说的过去了。
退到后面的巫吉月老实了起来，也没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是她斟的那一杯清溪酿是废了，陆挽宁根本不会去碰，连多看一眼也没有。
宴会过后，巫吉月不敢再跟着他们回去，偷偷去找了奇志仙长。
江容予也不想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巫吉月与圣都的人发生什么冲突，她能自己走，还省了不少麻烦。
只是觉得奇怪巫吉月这是图什么？她路上虽然有些小心机，但不是蠢笨之人。
大婚后，各城便会准备动身离开了。
待到明日天元宫的结界会被重新开启，江容予不知道陆挽宁有何打算。
凤池秋身上藏着不少秘密，而且陆景焕使用的日月法阵还没有多少头绪，这一走就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来圣都了。
云凌看着各城的人回去，转身去找了凤池秋。
“娘亲当真要这样做吗？”他眼底闪着光，“可我看哥哥很喜欢她，要是她出了什么事，哥哥肯定会很伤心的，要不然我们还是另想办法。”
凤池秋重重咳了起来，“在沧州，实力难道不比一个女人重要？再说了，又没要她的命，等他变强了，什么人得不到，何必处处看她的脸色。”
云凌不敢顶嘴，连忙上去扶着她，“娘亲说的也是，哥哥肯定会很开心的。”
眼底很快敛去了一抹阴鸷。
第二日所有人都到了天元宫外，那道云路重新出现了众人眼前，依旧是云启带路。
云路都要走完了，江容予左右看看，没有见着巫吉月的影子，便问了一句谷飞擎。
“大概躲她师父那里去了，不敢回来。”谷飞擎只觉得丢脸，“待我回到濮东城，会重新送上厚礼，是我思虑不周，江小姐还望别把巫吉月的事放在心上。”
说着一行人已经快到了云路尽头，就等着云启带他们出去了。
云启手势一变，正要下令。
远处传来一声怒喝：“给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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