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鬼实在太强。
席碧桃他们即使用了席家最高端的法阵,也只能困住书生鬼一时半刻。
书生鬼完全不管自己身上被席碧桃刺出来的伤口,他抬着右手,狠狠刺穿了一个席家人的胸口。
“啊!”席家人应声倒地,阵法破了一个口子。
“补阵!”席碧桃刚刚喊完,书生鬼便已从那道被破开的口子里面逃了出去。
“追!”席碧桃领人去追,她一马当先的冲在最前面,却不想追了几步转头一看,身后已空无一人。
席碧桃脸上露出骇色,她仰头,看到有浓郁的魔气笼罩而来,天上的日头都被遮蔽住了。
这魔气与书生鬼身上的类似,但却比书生鬼身上的浓郁很多,更加可怖。
席碧桃腰间的水铃不断作响,发出刺耳之音。
她面色苍白,握紧手中法器。
这座怡红院里,居然还有如此强悍的魔气。
.
四周很静,陆敬淮捂着自己的左胳膊,艰难行走在弯曲游廊之上。
缥缈如雾的魔气始终萦绕着他,乖巧如宠。
陆敬淮左胳膊上的涨疼之感让他每走一步都觉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拉扯。
可他不能停,因为他停不了。
他的腿就好像被两根钢丝线贯穿了以后牵引着,带着不属于他的意识,往某一处走去。
陆敬淮的心里是抗拒的,可他的身体就像是饥饿了十几日一般,垂涎着那个方向的美食。
即使陆敬淮根本就不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一座小院之中,草木林立,两棵硕大古树之间绑着一根一米宽的麻绳。
小娘子和衣而睡,臂弯懒懒,青丝垂落,呼吸清浅。
浅白的日头从天上而落,透过斑驳的树荫落到苏棠面颊之上,更衬得那副皮囊白玉似得晶莹剔透,仿佛刚刚煮熟剥了皮的鸡蛋。
天气确实有些热,小娘子睡得香汗贴面,但依旧没有醒。
陆敬淮立在檐下,看着面前美景,下意识咽了咽喉咙。
隔了几米远,他能闻到苏棠身上越发浓郁的甜蜜香气。
难道这就是他被牵引着过来的目的?
陆敬淮失了神般,一步一步朝苏棠走去。
他知道,小师姐睡着了以后是非常不容易醒的。
少年颀长纤瘦的身影拖曳着身后的大片团黑魔气,手脚僵硬,像木偶一般朝苏棠走去。
小娘子躺在那里,无知无觉,毫无防备。
只有那根竖在一旁的仙女棒警惕的立起来,然后在看到被大团魔气包围的陆敬淮时,瑟瑟发抖地弯曲了脑袋,变成了一根倒状“J”型小棒棒,被迫对黑暗势力垂下了高贵的头颅。
少年抬手,推开仙女棒,漆黑双眸之中浸着明显的血色魔气,他越走越近,最后停在苏棠身边。
只需要微微俯身,稍抬手,他便能触到她垂落在身侧的细嫩藕臂。
陆敬淮歪头,痴痴盯着。
小娘子许是怕热,用一方丝帕遮住了脸。
丝帕细薄,覆在面上,依旧能朦胧瞧见脸。
睡着的小娘子是极好看的。带着一种纯稚的妖娆美丽,让人想为所欲为。
微微噘起的唇,带着娇艳的媚。
陆敬淮最喜欢小师姐的眼睛,漂亮干净,毫无杂质,像两颗刚刚出水的黑色宝石。可惜,现在他看不到。
四周极静,连树叶都停止了风动声。
突然,一只手从浓密的枝叶之中霍然伸出,朝着苏棠的脸抓过去。
陆敬淮面色大变,立刻用自己的左手一把攥住了那只手。
两手相触,像吸铁石一般黏在一起。
书生鬼被陆敬淮从树上狠狠拽下来。
“啪嗒”一声,大树被折断一根粗长的枝桠,直直朝着苏棠的脸砸下去。
陆敬淮抬脚一踹,那根树枝就被踢开。
“小师姐!”
陆敬淮急喊一声。
小师姐翻了个身,叼着嘴里的丝帕,睡得更沉。
陆敬淮:……
书生鬼被陆敬淮攥住了右手,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干了气的气球,毫无反抗之力。
陆敬淮拖拽着那只书生鬼摔在地上,抬脚压制,然后右手握拳,拳拳到肉。
“别,别打了。”书生鬼被揍得鼻青脸肿,呜咽出声。
陆敬淮双眸赤红,“你刚才想干什么?”
书生鬼十分委屈,“我只是,想跟你们打个招呼。”
陆敬淮当然不信。
“她怎么叫都叫不醒,我也没办法。”书生鬼整只鬼都觉得非常委屈,甚至委屈的都跺脚了。
陆敬淮:……
陆敬淮想起方才小师姐说的话,他低头看向书生鬼,“你本不欲伤人,只是想赶我们走?”
书生鬼点头。
陆敬淮一向是相信苏棠的,即使苏棠说现在天上挂着的那个红彤彤的玩意是月亮,他也照信不误。
“这个阵法是你做的?”陆敬淮抬脚擦了擦地。
书生鬼摇头,“不是我,我哪里会什么阵法。”
“不是你?”陆敬淮拧眉,下意识寻探四周。
他能看到汹涌蓬勃的魔气,像源源不断的深渊一般涌入这方怡红院内,蜘蛛网一般连结,将整座怡红院都罩住了。
书生鬼看不到魔气,他只知道面前这个姿色昳丽的少年身上带着令人惊惧的恐怖气质。
只看一眼,那种深藏在内心底部的最原始的恐惧感就开始在全身蔓延。
这种感觉,就跟他每日看着自己的右胳膊一样……
书生鬼低头,看到自己那只跟少年紧紧黏在一起的右胳膊,然后猛地一怔。
这两只手,这两只手……
“这只手,是你的手吧?”书生鬼怔怔盯着自己的手右手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望向少年的右手,面露困惑,“可是你的右手还在啊……”
陆敬淮听到此话,下意识松开了书生鬼,然后将自己的双臂掩于宽袖之中,面色微白,“不是我的手。”
对,不是他的手,他的手好好的在身上长着呢。
这只右手绝对不是他的手。
“可是……”书生鬼脸上的困惑更多浓郁,“它说,想要回去。”话罢,书生鬼脸上的表情便变成了那种无神的空洞,他的右手缓慢抬了起来。
鬼是没有血的。
可这只右手却栩栩如生,即使只是那么一只断臂,也能从其凝白的肌肤之内看到流动的血脉。
蓬勃,生机,表示这是一只立刻就能装上去的好胳膊。
“主人,这是您的右手。”
魔魅的声音从旁传来,一缕黑色魔气咻然而出,凝出一层细薄却尖锐的发丝,硬生生割断了那只右手。
“啊!”书生鬼发出一声短暂而急促的痛呼。
陆敬淮下意识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他大口呼吸着,死死盯住那只被魔气包围而漂浮在空中的右胳膊。
陆敬淮的喉咙虽然激烈滚动,满是欲.望,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抗拒的。
“这种东西是魔物,我不要!”
“不,主人必须要,这是主人的右手。”魔魅显出原形,立在陆敬淮面前继续洗脑音,甚至还将那只右胳膊送到了陆敬淮嘴边,触到他的唇。
陆敬淮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就动不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一样完全丧失了行动力。
他的眼中只有那只胳膊,腹中极度的饥饿让他鬼神使差的伸手,一把抓住了那只右胳膊。
少年双眸赤红,正欲张嘴,突然,他的视野中出现一个青色的身影。
小娘子动了动自己细瘦的胳膊,像是马上就要醒了。她歪着身体,抬手,细白晶莹的指尖触到自己覆在脸上的丝帕。
阳光炙热,树影婆娑。
那边的夏意盎然,馨香美好,与这里的血腥黑暗形成了鲜明对比。
陆敬淮浑身一僵,血液都几乎停止了流动。
他突然觉得自己浑身脏污仿佛陷在恶臭的泥潭之中。
陆敬淮抓着手里的右手,指骨用力,身形颤抖,“我不会再吃这种东西了。”
“而你,”陆敬淮阴鸷的视线看向魔魅,“给我滚。”
魔魅跪在陆敬淮面前,面色苍白,唇色血红,“主人,您不要我了吗?”
“我说过了,我不是你的主人。”陆敬淮将手里的右手抛向魔魅,“带着这东西,给我滚。”
陆敬淮终于明白,怡红院四溢的魔气根本就是从他身上冒出来的。而他们脚下的阵法,也是魔魅所化,目的就是让他吃掉这只右胳膊。
不,他不会再上当了。
这种魔物,他不会再碰了!
陆敬淮吼完,那边苏棠正好将脸上的丝帕取下。
阳光一瞬大亮,魔魅消失无踪。
苏棠歪头,看到气喘吁吁站在那里,脚边还躺着一只书生鬼的陆敬淮,一脸诧异。
这么快就解决了?
“小师姐。”少年起身,朝苏棠的方向走了两步。
他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然后腿脚一软,就那么倒了下去。
苏棠大惊,立刻跳下她一米宽的麻绳,使劲往陆敬淮嘴里塞了一根胡萝卜。
快点补充一下水分。
.
书生鬼被抓住了,怡红院内魔气消退,阵法也跟着消失了。
众人迅速聚拢到一起。
除了正在外面照顾晕倒虚弱小少年,继续往他嘴里塞胡萝卜的苏棠。
正当苏棠准备往陆敬淮嘴里塞第三根萝卜的时候,少年终于醒了。
没有了魔魅,陆敬淮眼前又陷入一片深沉的漆黑。
怕,好怕。
“你醒了?”
少年听到苏棠的声音,眨了眨眼。
他霍然上前,一把抱住人。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身边,少年贪婪地吞咽着,极度的饥饿灼烧着他,想要,想要什么东西来填满。
搭在少女身后的左手微微蜷缩,埋在她颈窝处的双眸殷红不退。
.
厨房里,席碧桃率先上前,看到书生鬼空荡荡的右胳膊,面色急切道:“你的右手呢?”
书生鬼低着头,不说话。
那边,李云深从丽娘的房间橱柜里找到了书生鬼的尸首,那具尸首上,书生鬼的右胳膊本就是没有的。
既然这只鬼没有右手,那他先前的那只右手是谁?现在那只右手又去了哪里?
“魂魄散了一大半。”
黎逢上前,皱着眉头将书生鬼打量一番,然后叹息一声道:“他的魂魄本就弱,先前好似全靠那只右手撑着,如今右手不见了,他就彻底变成一只无知无觉的弱鬼了。”
“那怎么办?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吗?”席碧桃激动地站起来。
黎逢侧头看她一眼,“席小姐,你们要找的东西,难道就是那只右胳膊?”
席碧桃面色一白,她看着如今场面,知道再瞒无用,承认道:“对,没错,我们要找的就是那只胳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席家会丢这样的东西,我只是负责将它找回去而已。”
“父亲说,这种东西是魔物,若是遗失于修真界内,必会引起动荡。”
席碧桃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我绝无隐瞒,我可以用我席家的水铃起誓。”
“席小姐别激动,我们也没说不信。”黎逢摇着扇子说完,视线落到书生鬼身上,“这书生鬼身上是问不出什么了,或许厨房里那个知道些什么。”
厨房里的人就是丽娘。
黎逢一瓢水将丽娘泼醒。
丽娘还在卡在灶台里,浑身湿漉漉的有点懵。
“你儿子我们找到了。”黎逢将书生鬼的尸体拿过来,“不过他身上似乎缺了点什么东西。”
丽娘看着书生鬼的尸首,双眸通红,脸上露出悲切之色,却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
黎逢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语气温柔道:“别怕,你是个乖孩子,对不对?”
众人:……面对这位四十大妈,您也真说得出口。
丽娘当然不会被黎逢的美色所迷,还是李云深一语直中靶心,“想见一见你儿子吗?”
丽娘眼前一亮,激动道:“你能让我见他?”
“能。”
李云深上前,往丽娘嘴里塞了一颗白色珍珠一样的东西。
“此乃灵眼,你口含之,在其化之前能看到你儿魂魄。”话罢,李云深把丽娘从灶台里拎了出来。
口中含着灵眼,丽娘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尸首旁边的书生鬼魂魄。
“孩子,我的孩子……”
丽娘哭嚎着上去,想要一把抱住书生鬼,可惜,她只抱到一把空气。
丽娘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哭得更加伤心欲绝。
“啊啊……”小小的厨房里回荡着丽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李云深面无表情的上前道:“这是我从他身上找到的。”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丽娘。
丽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伸手接过,动情地抚摸着看了半日,最后仰头道:“我不识字。”
李云深:……
这是一封书生鬼留给丽娘的血书。
长长一段,说的是对丽娘的感激之情,以及求情之语。
“……我的时辰终归是到了。母亲她做错了事,我知道,可她都是为了我,你们要我如何都可以,请放过母亲。”
“愿母安好,儿才好。”
念完最后几个字,李云深将血书递还给丽娘。
血书之中浸润着淡淡魔气,李云深猜测,这应该是书生鬼以右手鲜血所写。那右手着实古怪,血迹竟能保留到令凡人可见。
想到这里,李云深的脸色下意识凝重起来。
丽娘抱着书信,盯着书生鬼,只流泪,良久未言。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待泪似都流干了,丽娘才喃喃自语道:“我是个妓,身份不好。”
丽娘身份的不堪,让她无颜面对书生。
“在他五岁时,我便将他远远的送出去了,寄养于一秀才家。他很争气,也当了秀才……”
丽娘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说她赚的钱不干净,不敢见书生,只能偷偷摸摸去看他。
而书生鬼是在雨夜赶考时,不慎摔落山崖出事的。
丽娘伤心至极,花费了自己所有的银子将人的尸首搬了回来。本只是想办一场丧事,却不想买香烛时偶遇一游方郎中的话,说以二十四颗人头血浇灌坟墓,便能让书生鬼死而复生。
“那只右胳膊也是那个游方郎中给我的。”
丽娘本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思想,砍了书生鬼的右手,装上了游方郎中给的那只右手,然后杀了妓院里十几个小花娘,以人头血浇灌书生坟墓。
书生眼睁睁看着母亲做这些事,却无法阻止。
而当他得知母亲又想杀人时,万般无奈,显出身形,想将苏棠等人吓唬走。
此乃事情全部。
听罢丽娘所言,众人沉默下来。
静默半刻之后,李云深开口问,“那个游方郎中长什么样子?”
“他披了一个黑斗篷,遮住了脸,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只知道,他是个男人。”
不知道年纪,不知道容貌,只知道是个男人。
线索非常模糊。
不过丽娘也就只知道这么多了。
“丽娘,十几条人命,你待如何?”
“我会下地狱赎罪的。千错万错皆是我错,与我儿无关。”丽娘爬跪到李云深面前,“求仙人,替我儿超度。让他下辈子,投个好胎。”
.
李云深替书生鬼超了度,丽娘去衙门自首。
虽然那只右手没找到,但怡红院的事情也算解决了。
众人准备起身去海岱梁家
席碧桃道:“我们也准备去梁家。”
梁家此次比武大会,广发邀请帖。修真界五大家族之一的席家自然是收到了的。
虽然论富贵,梁家比不上席家。论地位,梁家更比不上席家,但这个面子毕竟还是要给的。
.
海岱之地,三面环海,气候更为燥热。
苏棠看着如此强烈的紫外线,立刻抹上了她亲亲爱爱的防晒霜,然后睁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凑到李云深身边,“大师兄。”
大师兄斜她一眼。
不管是在青云派还是出了青云派,李云深一直都是掌管财政大权的那个人。
苏棠抬起自己的芊芊素手,朝席碧桃头上那个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帷帽指了指。
脸上写满了想要。
大师兄面无表情,毫无感情,“滚。”
苏棠伤心欲绝,随手拎起路边的一个麻袋掏了两个孔,然后往脑袋上一套。
“把麻袋从你的脑袋上拿下来。”李云深面无表情地咬牙。
对着那两个孔,苏棠露出一双水雾雾的大眼睛,继续朝席碧桃那边看。
李云深用力深吸一口气,“给你买。”
苏棠瞬间笑的像个五吨重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的脑子像填满了浆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