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深将陆宅内可能有内鬼的事跟陆老爷说了。
陆老爷一气之下就准备将宅子里所有的奴仆都抓起来打一顿。
“反了天了!居然害到老爷我头上来了!”
对于陆老爷这种缺乏脑袋的行为,李云深虽然面无表情,但苏棠知道她这位大师兄肯定已经按捺不住他的青云剑了。
幸好,黎逢及时开口,“陆老爷,您如此做是打草惊蛇,会得不偿失的。”
“什么蛇?我们这宅子里还有蛇妖?”陆老爷一脸惊恐。
黎逢:……
黎逢深吸一口气,维持脸上的假笑,坚持自己的文化素养,“比起打草惊蛇,我们现在更应该引蛇出洞。”
说完,黎逢不准备再给陆老爷说话的机会,直接道:“明日我们会再布阵,替陆老爷抓出内鬼。”
陆老爷自然是感激不尽,然后又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递给李云深。
李云深接过红包道:“陆老爷,那个女鬼一身红衣,青丝如瀑,长相艳媚,不知可是府上之人?”
听到这话,陆老爷一愣,那张胖脸上明显露出一抹惊惧之色,“红,红衣?”
“对,红衣女鬼,似乎还是嫁衣。”
陆老爷惨白着脸,心虚地低头,摆手道:“不认识,不认识。”
李云深双眸一眯,然后霍然一笑,“不认识就罢了,劳烦陆老爷将明日我们要布阵的消息传出去。”
“好好好。”陆老爷一叠声答应。
李云深又道:“陆老爷能带我们去看看陆夫人吗?”
“这……”陆老爷面露迟疑,“自从上次上吊那事以后啊,我夫人的神智就不大清楚了。整日里浑浑噩噩的,师傅们见了也问不出什么的。”
李云深笑道:“也不一定要用说的嘛。”
陆老爷被李云深笑的头皮发麻,赶紧闭上了嘴,然后严格遵守着“师傅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原则,在前头领路。
陆夫人作为陆宅的当家主母,却住在一座偏僻林园内。
陆老爷解释道:“我夫人的疯病越发厉害了,我只得命人将她移到了这座清幽的院子里,想着让她清净些,病也好的快些。”
说到这里,陆老爷叹息一声,突然陷入少年的回忆,“我夫人自小与我定亲,我们两个青梅竹马一道长大,伉俪情深,情比金坚……”陆老爷突然脚步一顿,然后转头询问身边的管家,“夫人住哪来着?”
管家默默上前在前头领路。
陆夫人被关在一间屋子里,那扇雕花木门上开了一个小洞,方方正正,只够一颗脑袋进出,每日用来送饭。
苏棠站在门口,就能听到里面传来陆夫人疯疯癫癫的声音,“她来找我们报仇了,她来找我们报仇了,哈哈哈哈,陆得崇,你的报应也要来了,哈哈哈……”
然后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躲在最后面的陆老爷一脸心疼的斥责管家,“不是让你把那些易碎的花瓶器具都搬走的吗?”
管家道:“老爷,都搬了。”
“那里面砸的是什么?”
管家想了想,道:“怕是地上的白玉砖。”
苏棠禁不住感叹,唉,有钱人的快乐就是这么枯燥而乏味。
陆老爷一阵肉疼窒息,一副恨不能将地上的白玉砖也一起撬走的样子。
果然是青梅竹马,伉俪情深,情比金坚的典范。
“能把门打开吗?”李云深询问管事。
管事面露为难,转头看向陆得崇。
陆得崇道:“师傅啊,我夫人疯着呢,会伤了你的。”
“无碍。”李云深从宽袖内抽出一张听话小纸人,然后打开了那个送饭用的口子。
小纸人迈着企鹅步朝里面走进去,片刻后,打砸声就停了,屋内只剩下陆夫人疯疯癫癫的声音。
面对如此奇景,陆老爷立刻一脸崇拜的让管家开了门。
这种修真界的雕虫小技在人间还是十分具有震撼力的。
管家上前开门,陆老爷缩头缩脑的跟苏棠争当最后一名。
屋子里一片狼藉,碗筷剩饭扔了一地,还有被推倒的木桌圆凳和砸烂了一小半的白玉砖。
陆夫人歪头贴着听话小人站在原地,看到走进来的一行人,面容诡异至极。虽不能动,但她还是撕心裂肺的表达出了自己最真挚的感情,“报应,报应来了……”
李云深一把将苏棠拎过来,“过去看看她身上有什么东西。”
苏棠被迫走到陆夫人面前,跟她面对面。
“报应,报应,报应来了……”
面对陆夫人热情的眼神和口水,苏棠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吃了吗?”
陆夫人:……
见人安静了,苏棠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残羹冷炙,想着应该是没吃。她绕着陆夫人转了一圈,指尖从她脖子上滑过,那里是一片青紫乌色,应该就是上次上吊的痕迹了。
“有鬼气。”苏棠抬手指了指陆夫人的脖子。
陆老爷面色大变,“果然是那个鬼干的,果然是有鬼,师傅啊,求求你救救我陆家吧!”
黎逢道:“陆老爷不必惊惶,我们来就是为了收拾那个女鬼的。”
正说着话,外头突然传来一道脚步声,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一妙龄小娘子提着手里的食盒盈盈而来。
面对众人的目光,小娘子有些害怕道:“我,我是来送饭的。”
黎逢洒金扇一扬,“原来是红杏小娘子,偌大陆府,咱们竟如此有缘。”
小娘子面色一红。
红杏提着食盒进入屋内,将饭菜摆出来,然后与陆夫人道:“夫人,用膳了。”
李云深朝陆夫人看一眼,“夫人,用饭吧。”
夫人乖乖坐下来吃饭了,虽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但右手却十分诚实的往自己嘴里塞饭,并一边喷一边骂。
面对这个场面,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反正也问不出什么了,而且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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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一夜,大家都回去睡了,只有李云深还在为明天抓内鬼而装模作样画了几张符。
苏棠辛勤的把花瓶放到门窗后面,然后哆哆嗦嗦地爬上床,挨上枕头闭眼就睡着了。
苏棠睡觉一向是雷打不动的,所以等外头那整整半个时辰的雷都打完了,她还躺在那里睡得四仰八叉。
等苏棠醒过来,就听到外头传来淅淅沥沥的雨滴声。
下雨了?
苏棠抱着被子坐起来,然后猛地神色一变。她迅速下床拔腿奔出客房。
她昨天忘记告诉小花了,那个听话小人不能沾水,不然就会失效的!
苏棠跑得很急也很快,她跌跌撞撞的回到昨天的小院。
小院那扇破败的小木门半开着,苏棠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浑身湿透蜷缩在地上的小身影。
他还穿着昨天她给他穿的花袄子。可是昨天干净的花袄子现在已经全部变得脏兮兮,吸饱了水黏在地上,裹着小人纤瘦的身子,周围晕开一层浅淡的红。
那红色透着铁锈腥气,顺着雨水“哗哗”流淌。
苏棠面色惨白,不敢迈步,难道那是血吗?
雨越下越大,苏棠伸手抹了一把脸,疾奔过去。她看到小人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闭着眼,像是一个毫无生命气息的木偶娃娃。
“小花?小花?”
苏棠甚至都不敢碰他,只是轻轻的伸手去触他的脉搏。
幸好,还有脉搏。
苏棠立刻从储物袋内取出回魂丹,抓了一把喂给小瞎子吃。
这种回魂丹价格昂贵,是苏棠下山前从师傅那里偷的,听说是青云派的全部家当。
唉,真不知道她要挑多少粪才能还完这笔账。
雨势极大,有人撑着伞挡在他身边。小瞎子恍惚间闻到一股甜甜的味道,极熟悉。
他想,一定是仙人姐姐来了。
小人努力地想张嘴说话,却发现有只手按着他的脑袋使劲晃,似乎是想让他吞下嘴里那坨巨大的东西。
小人小小的脸蛋被那坨黏糊在一起的还魂丹塞得鼓起,像只小青蛙。
他就着雨水,努力吞咽,终于把那坨些东西咬碎咽了下去。
吃下以后,小人突然觉得身上有了力气。他努力朝上摊开小手,露出那个被他攥在手里的小纸人。
小纸人已经被雨水打湿,蔫了吧唧没了生气,根本就不能用了。
小人张了张嘴,似乎是在叫“姐姐”。
苏棠伸手握着小人的手,吃力的把人抱起来。
小人靠在苏棠肩头,小脑袋搭拢着,小脸惨白到几乎透明。
苏棠抱着他进屋,然后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吊在房梁上的祝妈妈。
头顶朝天,两脚朝地,死的透透。
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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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妈妈死了。
身为陆府内一颗小小的螺丝钉,祝妈妈的死本得不到掌舵人陆老爷的关注,但关键是,祝妈妈是吊死的。
李云深得到消息,第一个赶到。
他一进门就看到苏棠吃力地抱着一个脏娃娃。
李云深皱眉,“别玩娃娃了。”
苏棠赶紧颠颠的过去,把手里的娃娃递给她亲爱的大师兄,“大师兄,这是小花。”
小花?李云深皱眉,低头看一眼怀里这个被硬塞过来的小东西,“小花不是你在青云山上养的那条土狗吗?”
苏棠努力想了想,是吗?
“哪里来的娃娃?”李云深伸手探了探小人的额头,发现小人正在发烧。
“大师兄,我给他喂了一瓶还魂丹,他怎么还不醒?”
“一瓶!”李云深的嗓子一下就拔高了,“你喂周千尘呢!周千尘都用不了一瓶!”
周千尘是苏棠的三师兄。作为一只不服就干,生死看淡的崽,苏棠一度怀疑她这位三师兄是俄罗斯的崽。
每次出门办事总是能把自己去掉半条命。
虽然苏棠屡次规劝,但每次都被他三师兄的大刀吓得噤声。至此,干啥啥不行,腿软第一名的苏棠就此放弃宣传自己的怂包理念,每次都会偷偷的给周千尘塞一颗从师傅那里偷的还魂丹。
虽然每次被发现后都会被师傅踹的小腚发青,但苏棠依旧乐此不疲的坚持着这份爱心还魂丹。
因为整个青云派,只有周千尘能飞上青云山最陡峭的地方,去给她掏鸟蛋吃。
苏棠:吸溜。
那边,李云深仰头盯着祝妈妈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这个绳子很细,是怎么吊住她的?”
“绳子?这不是头发吗?”听到李云深的话,苏棠十分疑惑,“大师兄,你看不到吗?”
李云深面色一变,难道是障眼法?他立刻掏出符咒往那“绳子”上一贴。
只见原本细细的麻绳立刻就变成了丝丝缕缕的黑色发丝,甚至还能看到流动的痕迹,正摩擦着祝妈妈的脖子,一共勒出了四层三下巴,堪比小型米其林轮胎。
苏棠道:“要不要把她放下来?”
李云深面无表情道:“挂着吧。”
苏棠,“哦。”
这边李云深前脚到,那边管家和陆老爷后脚也到了。
在管家的帮助下,祝妈妈终于从上面被放了下来。
李云深已经率先扯掉那张黄符,并询问陆老爷,“前几个上吊的人都是用的这种‘绳子’?”
“是啊,就是这种。这么细的绳子,却又这么光滑轻盈,找遍咱们整个姑苏都找不到啊。”陆老爷是做生意的,对这种事情十分敏感。
李云深颔首。
如此看来,那些人应该就是那只女鬼杀的了。
“陆老爷,您认得这个孩子吗?”李云深突然把怀里小瞎子的脸往陆老爷面前一拧。
陆老爷正对上那张虽苍白无血色,但粉雕玉啄的小脸蛋,面色大变,甚至吓得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这这……”
“是不是长得跟朵花一样?”苏棠捧着小瞎子的小脸蛋笑眯眯道。
陆老爷嗫嚅着嘴,硬生生把那双眯眯眼睁开了一条缝,震惊之色溢于言表,半天说不出话来。
站在陆老爷身上的管事也是面色惨白,哆哆嗦嗦指着小瞎子道:“是,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陆老爷突然猛地站起来,面色狰狞的一把从李云深手里抢过小瞎子,然后奔到院子里,眼看就要把这小瞎子扔进水井里。
李云深面色一变,青云剑出鞘,破空而来,狠狠划伤了陆老爷的手,然后身影如风般迅猛,抬手接住了马上就要被陆老爷扔进水井里的小瞎子。
看着被自己划伤了胳膊,躺在地上哀嚎的陆老爷,李云深冷哼一声,“虎毒尚且不食子,陆老爷,您这般做未免有些丧尽天良了。”
陆老爷的伤口不深,只是破了点皮,他哀嚎道:“师傅啊,这是个灾星,是个怪物啊!不能留的!”
“这是个人。”李云深单手托抱着怀里的小瞎子,面无表情道:“陆老爷,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吗?”
院子里的空气瞬时凝结,就连天上的雨仿佛都静了下来。
陆老爷满身污水的从地上爬起来,叹息一声道:“那个女鬼,可能就是这怪物的亲娘,闺名唤作青露的那个女人。”
“她原本是一穷秀才家的女儿,她爹病的下不来炕,求到我这里来要银子治病。师傅啊,您说这天下哪有白吃的饭,对吧?那么大一笔银子,她一辈子都还不起。我可是跟她说好的,白纸黑字,我借她钱,她与我为妾。”
“这两厢情愿的事,您看看,如今怎么还怪起我陆家来了。”
李云深并没有被陆老爷的深情演绎所感动,只是询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难产去的,就是为了生这个怪物。”陆老爷抬手指向小瞎子,不知想到什么,面色惊惧道:“我与青露也算是正经买卖,您说她怎么老缠着我呢?”
李云深斜睨陆老爷一眼,开口道:“陆老爷,青露的尸体埋在哪了?”
陆老爷摇头,“这事是前管事负责的。”
“我要尸体有用,劳烦陆老爷替我寻到。这鬼能不能除,就看陆老爷能不能找到尸体了。”
陆老爷听到此话,哪里还管得了李云深怀里的小瞎子,赶紧领着管家去寻尸体。
这么多年了,那尸体应该已经变成白骨了吧。苏棠机智的想,大师兄肯定是想支开陆老爷而已。
见陆老爷走了,苏棠小小声道:“大师兄,你信陆得崇说的?”
“呵,”李云深冷笑一声,“满嘴谎话。”
苏棠立刻赞同地点头,“我也觉得。”然后又问,“大师兄,二师兄和三师兄呢?”
“正在布阵抓内鬼。”
“真的有内鬼?”
“要抓到了才知道。”说完,李云深将手里抱着的小人往苏棠怀里一塞,“你照顾他,我去找黎逢和周千尘。”
“哦。”
苏棠异常吃力的躬着腰背抱着小孩,她看一眼外头已经停了的雨,想了想,掏出四个小纸人扔在地上,然后让小纸人扛着小瞎子走。
小纸人尽职尽责,小短腿迈得啪嗒啪嗒。
不过因为地上太湿,所以小纸人走了一段路就不行了。
苏棠无奈,只能重新把小瞎子背起来。
背着背着,苏棠觉得自己不行了。这小孩看着那么瘦,怎么那么沉呢?
算了,她爬着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