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艺听完单嫣的话,却只笑了?一声:“单姑娘,适可而止。今日你说的这些往,本王知道不无道?理。可是你要?本王就听信你的一面之词,是不会强人所难了?本王听到这儿已经够了?,本王不想再听你讲下去,也没必要?屏退众人听你再多言。子?不教,父之过,你只想想,罗成遇见你之前是什么样?遇见你之后又是什么样?单姑娘,本王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他蛊惑上歧途。”
单嫣原本以为罗艺肯听她说这么多,应当也是心中有所动摇。她甚至想乘胜追击试试看,能不能现在将罗艺劝说投靠至秦琼徐茂公他们身边,哪怕是暗中归顺。
可到底是自己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单嫣抓紧了手?心,咬了咬牙,还想再开口:“王爷……”
“单姑娘,你不必再说了。”罗艺抬眸,眸光森冷,“我?知道你的身份,便光凭你这么一个姓氏,我?也多少知道你单家如今在做的是什么。如?今是在凤鸣城,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有些事?情若是摆明了,你不好收场,本王也为难。”
单嫣知道,罗艺虽然拥据北平听调不听宣,模样上装着陛下?不过问我便不插手?的架势,可是暗中定然比谁都敏感如?今杨隋的局势。
这话说出来,便摆明了他多少猜到了她背后的瓦岗。
“既然王爷都猜到了我?的身份,王爷想怎么处置呢?”单嫣咬了咬牙,镇定下?来,还是先准备看一下?罗艺对瓦岗众兄弟们究竟是这样的看法,“难道王爷也觉得,我?们不过是一群贼寇?”
谁知罗艺眉睫一抬,看着单嫣慢慢道:“不,你们做的是本王想做而不敢做的,本王应当钦佩才是。”
这一句话,点亮了?单嫣的眼,也叫罗成与张公瑾等众人深感不可置信。
单嫣抓紧了手?,低声道?:“王爷深明大义。”
“但本王更要顾及自己的家人,还有幽燕九郡所有百姓的性命。”罗艺接着她的话沉声道,“所以,单姑娘,不管你此番费尽心机借着本王这世侄北上来寻求成儿究竟是为了?什么,本王都不会叫他和你再相见。看在你今天大胆与本王说这一番心中所想的份上,本王格外开恩,给你些银两,派人送你出了这凤鸣城。只要你不再回来,给我?罗家添麻烦,本王从此以后就不再与你计较。”
罗艺话音落下便喝令:“来人!送单姑娘!”
单嫣失声:“王爷!”
罗成再也忍不住,冲身上前:“父王,如?今杨家视天下百姓为刍狗,这一路一来咱们就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所过之处的凄凉景象,父王,难道你也准备为保以及之身而将天下人的苦难视之不见!?”
罗艺瞪眼,扬手狠狠指着罗成的脸骂道?:“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当真觉得为父不敢动你么?你懂什么!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罗成咬着牙:“这样的庇护,儿子不要?也罢!父王可以忍,儿子却忍不了?。父王难道忘了?忠孝王伯父与云召满门的凄惨么?伍家两朝老臣尚且如?此,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父王怎知我罗家就不会赴他伍家的后尘!?”
罗艺的脸上颜色涨成猪肝色,脖颈通红,想必是被罗成这两句话气伤了。
他“豁”的一声就将肋下?佩着的刀拔.出来,一刀子?砍在跟前的桌案上:“小子,我?看你是活腻了!”
这一刀砍下?来,在场众人身上都是一个激灵。
张公瑾等人也不跪下了?,慌忙就爬起身来冲上去,有的抓着罗艺的手?臂,有的抱着他的腿不撒手?,慌慌张张道?,“王爷,您别动怒!殿下这话是胡说的!殿下也是急着了?!”
“罗伯父,您把刀收收,咱们有话好好说,成哥儿他也不是有意要气您。”裴元庆也没料到今日的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虽说这些话他听得云里雾里的,可是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兴许是单嫣与最近闹得很凶的那一伙瓦岗叛军有所来往。
罗成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看着罗艺道:“难道儿子说的有错么?”
“逆子?!逆子?!!”罗艺颤着手?指头指着罗成吼道。
单嫣是知道罗成的。
罗成这个人虽说素来在外冷静镇定,可是对着罗艺却不一样。
这父子二人好似上辈子?就有什么过节一般,只要对上了?,那便谁也拉不住,必得闹出一场两败俱伤来才算罢休。
这边罗成不躲不就地站在堂下?,冷眼迎着他父亲罗艺的怒气,那边的罗艺手里还捏着刀,若时没有张公瑾裴元庆等人合力阻拦,恐怕现在早已经冲上来收拾罗成。
却就在这一团混乱的时候,忽而听到门外一声不大的说话声——
“吵什么,是准备今晚把行?宫里头的人也闹过来看戏不成?”
这一句话,声量不大,却足以把在场的一团乱给按捺住。
罗艺手中举着的刀放下来,张公瑾一众人站头循声望着进?来的人。
单嫣与罗成也看过去,忽而就见几个兵卒簇拥着一道?身影翩然进营帐当中来。
单嫣定睛一看,忽然愣住。
罗成看到来人却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转观那边的罗艺,脸上一副震惊的神色。
罗成率先上前去,对着来人拱手抱拳:“儿子见过母妃。”
单嫣也忙跟着上前,对着秦夫人行礼:“嫣儿见过王妃娘娘。”
此时此刻,应当在不远之外的北平府中的北平王妃秦夫人,却忽然出现在凤鸣城外的营帐当中。
秦夫人穿的是一套简便的骑装,外头还披着大氅。
从前见秦夫人的时候,她总是梳着高发髻,浑身穿的也都是平常人家深宅妇人的裙装打扮,忽而这样一身简洁利落的骑装,倒很有几分娘子?军的英气,一时叫单嫣觉得有些不适应。
秦夫人走进?来,先对着单嫣笑了?一笑,而后又看了?一眼罗成。
罗成目光错上母亲,松了口气:“母妃来得正是时候。”
秦夫人笑一声:“那就好。”说着,看着单嫣又道,“许久不见嫣儿,这个时候来不及叙旧,能义母这儿把正事办了?,咱们娘儿俩再好好说话。”
不论怎样,见到了秦夫人,便觉得见到了救兵。
幽燕九郡,甚至整个天下都翻不出来一个能降得住北平王罗艺的人。
罗艺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偏生就是怕妻子。倒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了。
罗艺见到出现在这儿的秦夫人,脸上立刻就挂不住了,原本还在与罗成怄气动手,这会儿妻子?一来,脸上的神情就软了?好几份,赶紧把手?中的刀也收好藏好。
“蕊珠,你怎么来了?你、你怎么会在这儿?”罗艺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温和了?些。他今日原本还想收拾儿子,可是这会儿妻子?来了,也不得不收敛一下?。
单嫣也想不通,只好转过头去看罗成,悄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娘娘怎么来了?”
罗成的眼睛瞧着秦夫人的方向,嘴角上忍着笑:“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么,今夜的事?情,我?自然有解决的法子?。”
果然如此!单嫣就知道是这样!抗衡罗艺,只能搬秦夫人出来。
“你的法子?原来就是把娘娘辛苦请来?”单嫣扭头看罗成。
这会儿秦夫人来了,有母亲撑腰,罗成比起刚才自然底气十足。双手?环胸,眉梢一挑,小声与单嫣道:“这儿离北平原本就近,请我娘过来难道不是最好的法子??再说了,我?娘知道内情,也知道我?们在贾家楼的事?情,她过来,对咱们只有好处。更何况,万一我?爹真要?削我?,谁拦得住?”
单嫣失笑:“倒还真是。”
说着,又转眸回去看着秦夫人。
那头秦夫人听见罗艺的问话,似笑非笑一声,“怎么?叫王爷这话说的,难道我?不能过来?”
罗艺颇有些为难:“夫人,你这、你这不是成心要?与为夫唱反调吗?”说着转头过去狠狠瞪一眼罗成,“是不是你把你娘惊扰过来的?”
秦夫人没等罗成开腔,上前一步就挡在罗成单嫣二人的跟前,径直把罗艺的视线都挡住。
罗艺对着秦夫人实在没有办法,又不好凶着脸,只能道:“夫人,我?这儿教训儿子,你就别添乱了。”
秦夫人却笑一声:“你觉得,我?只是为着护儿子才过来的?”
罗艺愣道:“不然还能怎么?”
“张公瑾,你们先出去。元庆,今日事发突然,伯母照顾不周,请你容量了。”秦夫人冷声吩咐了?张公瑾等外人,又才道?,“成儿嫣儿,你们两个留下?。”
单嫣与罗成对视一眼,点点头。
营帐当中,张公瑾等人都渐渐离开。
等到人都走光的,营帐当中只剩秦夫人、罗艺、单嫣并罗成这四人之时,秦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然后再慢慢睁开。
她看着罗艺,慢慢道:“王爷今日是要治成儿的罪么?”
罗艺拧眉长叹道:“夫人,你不能再这么纵着他了?!你知道他如?今都在跟谁混在一处?再这么下?去,他会害了你我?,害了整个幽燕九郡的人!”
秦夫人淡淡问道:“王爷是这样认为成儿与嫣儿的?”
罗艺只觉得秦夫人是溺爱幼子?不明是非了?,拧眉道?:“夫人!”
秦夫人却快言快语打断罗艺的话:“若是王爷觉得,成儿与瓦岗之人有来往是错事?,是会害了幽燕九郡百姓的错事?,就请王爷今日狠狠惩治成儿吧。”
罗艺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肯?”
“既然王爷心中已经有评判,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说什么。”秦夫人声音淡漠,转头道?,“成儿,过来跪下?,犯错之人岂有不受罚的道?理?”
单嫣没明白秦夫人这么做的用意,但是见罗成先一步老老实?实?跪了下?去,于是也跟着他一起跪下?。
罗艺也是一头雾水,甚至觉得秦夫人是不是吃错药了。
素来管教儿子的时候,妻子都会从旁劝阻,今天头一回听到她竟然撒手?不管,罗艺却真有些不习惯。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今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见到跟前原本站着的秦夫人忽然也跪了下?去。
这一跪,不仅是罗艺震惊了?,连罗成与单嫣也没有料到。
罗艺大惊,慌忙便要去搀扶跪在地上的秦夫人起身:“夫人这是做什么!?”
秦夫人淡淡拂开罗艺的手?,不肯起身,只抬头看着罗艺反问道:“王爷不是要惩治犯错之人么?那好,我?秦蕊珠也是犯错之人,就请王爷今日连带着我?一同惩治。”
罗艺心急如焚,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直叹气:“哎呀!夫人何错之有啊?”
“王爷不是说成儿与嫣儿这些人来往是大错么?”秦夫人口气淡然,颇有四两拨千斤的味道,“既然这是错,那么妾身也犯了这样的错,就请王爷今日秉公处置。”
“夫人在胡说些什么?”罗艺见秦夫人就是不肯起身,急得团团转。
“妾身没胡说,妾身照实说话罢了。妾身不仅与王爷口中那些大逆不道?的人私下?有往来,还在暗中施以援手。将这些逆贼的亲眷家人悄悄安置在北平城当中,以让那些逆贼放心大胆、没有后顾之忧地去与朝廷反抗。王爷,难道妾身不该受罚?”秦夫人垂眸,一字一句慢慢道。
听到这儿,单嫣与罗成扭头相视一眼,心中都有了?算计。
看来,这件事情,秦夫人是准备亲自告诉罗艺了。
罗艺听完这话如?遭雷劈一般,他许久都没说出话来,瞪着眼愣愣看着跟前的秦夫人。
过了?一阵,他才慢慢蹲下?身,扶着秦夫人的肩膀,难以置信地问道:“夫人……你、你说什么?你说谁在北平城当中?”
“你的弟妇、太平郎的娘亲,从前程家的夫人,都是咱们的旧相识了?。早在半年之前,罗成从山东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悄悄将她们带上北平,而之后,也是我授意,将她们安置在北平府。”秦夫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一字一句慢慢说道?,“若是按照王爷的话,今日妾身窝藏这些人,是不是也该问罪?”
罗艺脸上神情僵住,他抓着秦夫人肩头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夫人……”
秦夫人很轻地笑了?一声:“我?知道王爷的心,当年陈国国破,我?秦家几乎灭门,王爷若不是为了?护着我?和腹中的成儿,不会忍辱负重对杨隋低头。这么多年,我?心中痛恨杨隋,痛恨靠山王杨林杀我?父兄,王爷心中亦是如此。可为了?保全我们这个家,保全这幽燕九郡的一方百姓,王爷也只能忍耐。”
“夫人,有些话你我?心知肚明,就不必当着孩子面前说出来了。”罗艺的脸色有些晦暗,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妾身这么些年一直在想,是不是我与成儿的存在,拖累了王爷。妾身总是觉得王爷变了。”秦夫人垂眸道,眼底含着微微的笑意,“妾身还记得那个时候,我?还是南陈太宰养在闺阁中的千金,王爷却不过是我爹麾下?的一个小小配军,可是妾身就是喜欢王爷。因为什么?因为那个时候刚投入我爹麾下?参军的王爷,年轻气盛,好像天底下?就没有他害怕的事?情一样,不管是多凶险的阵,他都敢孤身闯入,不管是多勇武的对手,他一枪便能取了对方的性命。那个时候妾就想着,哪怕他现在出身寒微,来日也定然会大有作为,能护我一剩平安顺遂。”
罗艺听着秦夫人娓娓道?来往昔旧事,逐渐沉默了?下?去。
单嫣与罗成跪在身后,听着秦夫人说起过往的罗艺,也颇有些感慨。
“有时候看着现在的成儿,妾身都会觉得好像是从前的王爷又出现在妾身的跟前。真是一模一样。”秦夫人笑了?两声,又将这笑声收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王爷就好像变了?,变成现在这样。进?退小心翼翼,再没有从前那样的大胆张扬。其实我?也知晓,王爷没变,只是身上的担子?重了?,才不得已将从前自己藏起来。可是王爷,妾身不想看到你这样。过去先帝在世的时候,尚且咱们还有喘息之机,可是现在,这暴.君如?此张狂,又有宇文化及这等奸臣左右谄媚,王爷,咱们又能够偏安一隅多久呢?”
“君为舟,民为水,这样的道?理王爷比我?一个妇道?人家要?更清楚。这杨隋的江山风雨飘摇里能撑多久呢?”
“如?今太平郎他们已经敢为天下之先,做了?天下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王爷一世英明,难道胆量还不及这几个孩子??”
“忠孝王之子?伍云召已反,河北凤鸣王李子通已反,就连南阳那个农户朱灿亦敢举旗,王爷为何还要?心存疑虑?”
“王爷,北平……也是时候做好将来的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