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庆跟着罗成往行?宫外的方向走。
他看着跟前罗成的背影直犯懵。
这个时候,他实在是想不出来罗成能有什么法子扭转乾坤。
罗成跟在张公瑾身边往前走,脸色并不好看,只听着耳边张公瑾低声道:“殿下放心,进来的时候咱们都已经打点好了,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罗成只很轻地“嗯”了一声:“我?爹那边知道了?”
“还没。”张公瑾接着道,“王爷只知晓了陛下出行宫之事,还不知道单姑娘进了凤鸣城。”
“好。”罗成点头,“不必告诉他了。”
“属下知道。”张公瑾应下,举手往前一指,“殿下,人就在前头。”
罗成顺着张公瑾手指的方向望去,远远就见到宫墙的角落底下站着白显道几个。
细看之下,几人背后还有一道纤细的身影。
他自觉今日自己想出的这个法子实在是个阴招,可是事到如今,阴招不阴招的已经顾不上了。
“过去吧。”罗成眉眼沉冷,脚下步伐加快。
白显道等人已经奉命在此处等候多时,见原处罗成身影出现,忙上前拱手抱拳道:“殿下。”
罗成点了一下头,没说话,目光却落在白显道等人的背后披着黑斗篷的一道身影。
“你不是说你有法子么?你的法子呢?”裴元庆实在不明白罗成这唱得是一处什么大戏,他只觉得心急如焚,再这么耗下去,阿嫣就完了。
罗成没应声,只挥开裴元庆的手。
他越过白显道等人,站在那披着黑斗篷的身影跟前。
“这就是我的办法。”罗成冷声回话,一手将?那人头上的帷帽取下。
在那帷帽揭下来的一刹那,裴元庆面孔上原本的恼怒变成错愕。
他盯着那帷帽下的面孔,而后不可置信地看着罗成:“你、你这是何意?”
帷帽下的面孔着实叫人意外。
是个女人。
且这女人的面孔,裴元庆有印象。
少年时随父兄北上拜访北平王府一家之时,裴元庆曾经常见一个女孩儿与北平世子走得很相近。
久远记忆当中的面孔与目下女人的面容渐渐重合在一起,裴元庆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罗成道:“我?听说安国公武亮一家叛逃突厥,成哥儿这个人不就是安国公的……”
“裴公子,请慎言。”一旁的白显道立即出声。
裴元庆闭上了嘴,看着罗成的眼神却越发奇怪。
罗成没工夫理会他眼中的诸多不理?解,只道:“你跟前的这个人是谁,拿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夜无论如何也是有人要去陛下身边的。元庆,这件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你就待在这儿,一切我?来办好。”
“裴公子,既然您也是有心救人,这个时候就听我们殿下的吧。”张公瑾拽了一把裴元庆的衣袖。
裴元庆抬眸再看了一眼罗成,最?终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时候,罗成方才转头吩咐张公瑾:“有几句话我?要跟她单独交代,你们先下去等我?。”
“是,殿下。”张公瑾等人齐声回应,便带着一脸震惊的裴元庆走开,将?罗成并那带来的人独自留在原地。
等到耳边的脚步声渐渐飘远,罗成才收敛目光转头回来,看着立在跟前的女人。
原处,行?宫的夜晚灯火通明。
光影朦胧之下,却足以看清站在自己跟前之人的容颜。
罗成看着那身披黑斗篷的女人,对面人的眼睛也静静凝视着她。
这个人便是那时候他带着单嫣并秦母等人返回北平之时,在长辛店遇到的突厥俘虏。
自称萧玉奴,却生得一张与武姝毫无差别的面孔。
其实从再见面的那一刻开始,无论这个人自称萧玉奴还是武姝,对于罗成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而现在就更是。
罗成收敛起脑海当中思绪,他将?目光放回到跟前的萧玉奴,抑或是武姝身上。
“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什么吗?”罗成看着萧玉奴淡淡问道。
萧玉奴只垂着眼帘摇了摇头:“不知。”
罗成乌沉的眼珠静静盯着她,过了一阵,他兀地冷笑一声:“武姝,还要装着不认识我?么?”
对面的女人睁着眼望着他:“您在说什么?”
罗成静静看着他,轻轻笑了一声,意味奚落:“若你非得这样装模作样与我?说话,那也随你的便。知道我?今日特地费这一番功夫把你叫来是为什么吗?”
对面的“萧玉奴”并未吭声,只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
罗成看了她一阵,然后接着道:“不管你是武姝还是萧玉奴,我?父王都不会容下你。安国公武亮叛逃突厥,武家全家都是死罪。今日我找你来,也是给你一条出路。”
萧玉奴垂着头,看不清神情,亦没吭声。
“今日陛下就在这行?宫当中。”罗成默了一下。
却不想萧玉奴忽然之间抬头,像是意识了罗成即将要说的话,她瞪着他,声音忽的有些颤抖起来:“你要做什么?”
罗成垂眸,面容沉静:“你说呢?”
“为什么?”萧玉奴声音沙哑。
罗成眉梢微微一动:“不装了?萧姑娘?还是说,武姝,武小姐?”
萧玉奴,或者说,武姝慢慢抬起了头,她看着罗成,眼睛里渐渐蓄起泪:“殿下是想现在就把我?送到陛下身边?殿下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何不放我一条生路?”
“我?为何要放你生路?”罗成双手环胸,心平气和问道,“武亮叛逃乃是死罪,而你被俘后在我爹与我?跟前又装疯卖傻、隐姓埋名,我?怎知道你入我北平有何目的?”他话锋一顿,忽而上前一步。
武姝一惊,不由得往后退。
“还是说,你觉得我?是个念旧情的人?”罗成俯下身,眼神森冷地盯着她。
武姝自小与罗成相处,也知道他素来就不是在关键时刻会心慈手软之辈,心中不免还是有些犯怵。
可许是心中还抓着那与罗成从小相识的一根救命稻草,她还是不死心,忽的仰头,咬牙哽咽道:“罗成,你不会是这样的人。”她上前一步抓着罗成的衣袖,咬牙含着泪,“罗成,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是这样的人。”
罗成低头,朝着武姝抓着他衣袖的手淡淡瞥了一眼,而后又再轻描淡写地看了武姝一眼。
触及罗成的眼神,武姝还是有些犯怵,抓着他袖口的手微微了一些,却还是没有放手。
她到底还是有些惧怕罗成的。
“松手。”罗成瞥了武姝一眼。
武姝悻悻松开手,却还望着罗成,模样可怜巴巴的:“殿下,你不会这么狠心的,算是我求求你,你看在咱们当初……”
“武姝,若是心中不想装出这副模样摇尾祈怜,就赶紧把你这副可怜相收起来。趁着我?还有耐心与你说话的时候,你给我?听清了。”罗成已经没有耐心再和她纠扯下去,手肘往上一扬就挥开了武姝的双手。
他退后一步,看着武姝一个字一个字道:“在突厥的日子恐怕不好受。”
这句话说出来,武姝的脸色顿时便难看了许多。
罗成垂眸扫了她一眼:“武家在突厥受排挤,可如今大隋朝的疆土也跨不进来,被我父王的手下将?领当做俘虏擒获,还编了个萧玉奴的名字来诓我?,想想也知道过得不好。”
武姝脸色扭曲,罗成的话轻描淡写,可一句句都是实话,一句句都像锥子一样扎在她心口上,扎得她血流如注。
武姝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她慢慢抬起脸来,终于收敛起她面孔上原有的虚伪哀求可怜样,露出一张凶狠狰狞的神情,咬着牙颤声道:“够了,你别说了。”
“我?早说了,你那一套伪善我?从前便受过,如今再摆在我跟前,不好使。”罗成眉梢一动。
“你到底想怎么样,罗成?”武姝盯着罗成,惨白的脸上眼眶通红,眼睛里全然是恨意,“你罗家害得我?武家满门凄凉,你还嫌不够!?你还要如何!”
“我?为了寻了条生路。”罗成神情漠然,“我?父王忌讳你的身份,在他的鼻息下,你活不了多久。若是你想活着,就只有一个选择——今夜,求陛下开恩带你离开北平。所有的路我都替你铺好了,走不走,随你的心意。”
武姝一双眼盯着罗成,而后阴冷笑了一声:“罗成,你会这么好心?”
罗成泰然自若:“我?为何不能好心?”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武姝嗤笑,眉梢一动,而后慢慢得意地笑起来,“噢,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为什么今夜就算出此下策也要将?我?送到陛下的跟前了。”
“你知道什么?”罗成平静反问。
武姝别过头,倏然娇笑一声,再侧首过来看着罗成时,眼里带着他不熟悉的媚态:“你急着送我?过去,必然是有你看重的人被陛下瞧了去。若我没猜错,能劳您罗殿下这般费心的,恐怕也只有当初那位假郡主了吧?”
罗成不动声色,眉头一挑:“何以见得?”
武姝忽然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罗成面孔沉冷,就站在她跟前,静静看着她像疯子一样狂笑。
武姝渐渐收拢了笑声,而后抬眸凝视着罗成:“好,我?去。”
罗成眉梢一动:“你肯?”
“为什么不肯?”武姝的神色忽而变得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微笑。
这张笑脸看上去格外诡谲。
“殿下不是都已经把厉害给我?分析得很明白了么?留在北平活不了多久,想要活,就得攀附一棵更大的树。”武姝微微笑着,那张漂亮的脸上染着媚态,“是,我?武姝如今飘若浮萍,无依无靠,可这只是暂时。我?会去见陛下的,我?如今唯一的筹码便是我自己,我?当然不会轻易放弃。”
武姝往前走了一步,立在罗成肩膀边。
倏而,罗成便听见她用着很轻的声音慢慢温柔说道:“我?们武家已经完了,如今也只剩下我?一个女子苟延残喘。不过现在,我?会牢牢抓住你给我?的机会,我?回静待时机。来日等我?有了反扑的机会,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丝,我?也一定要一口、一口地把你撕碎。”
罗成静静听着她说的话,笑了一声:“若你有这个本事的话。”
武姝却只笑着,什么也不说。
罗成与武姝擦肩而过。
却就在他转身过去,张公瑾等人也准备上前来带着武姝前往行?宫深处的时候,武姝忽而转头喊了一声罗成的名字。
声音不大,却足以叫人听清。
张公瑾等人都停下了步伐,罗成也驻足回了头。
他看着她,面容神色坦荡。
她却看着他,忽然眼眶通红。
罗成以为她要哭出来,却没想到她最?后含着眼泪无所谓地笑了一声。
“罗成,你这样的出身,永远都不会明白我所在的处境。”
罗成站在原地回头看她,正想接口她的话,却又听得她忽而嗤笑一声。
“也罢。”武姝抬手,动作优雅轻缓地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泪。
即使如今身穿粗布囚衣,举手投足间却依旧如同从前养尊处优之时。
她把脸上的眼泪擦干的,眼底只剩下平静。
看着他,她最后说了一句话。
“你别后悔。”
罗成终是没回应她,转头离开,唯有张公瑾等人上前来将她带走。
*
单嫣离开罗成等人后便随着行?宫宫女一同前往了一座不大的偏殿。
进去之后关紧了门,为首的那个宫女便屏退了旁人,只招呼她安心坐下,旁的不用害怕。
单嫣心中也没有底,并不知罗成究竟能用什么法子将?自己从这行?宫当中、杨广的眼皮子底下捞出来。
能做的,便只有暂且等待。
约莫等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有人替她捧了一套宫女的衣裳进来,交代她换好之后,便领着她从殿中往外走。
想来是罗成早已经暗中先替她打点过,这一行?宫女将?毕恭毕敬将她送到一个偏僻的宫门前,单嫣便见到不远处有北平王府相熟的人在那儿等候。
宫女送了单嫣至宫门便折身匆匆原路返回,身影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当中。
单嫣披上临行前宫女交到自己手中的黑色斗篷,冲着罗成等人的方向跑过去。
罗成只带着张公瑾白显道两个在那儿等候,一见单嫣过来,便连忙上前。
“单嫣。”罗成立马迎上去,顺势抓住单嫣的手。
单嫣还算镇静,摇摇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罗成点头:“那就好。”
“外头车马都已经预备好了,今夜姑娘还是通着我?们一处先歇息吧。”张公瑾道。
单嫣点点头,又想起来没见小小跟裴元庆:“裴公子呢?”
“裴公子带着那孩子在行宫门外等候了。”白显道接话。
“放心,那孩子不会有事的,你先跟着我?们一同出去再说。”罗成拽了她一把。
单嫣点点头,跟着罗成折身往出宫门的方向前去。
“宫门前的人我已经都打点好了,一会儿出去的时候你就跟在我身边,跟紧点。”罗成一面走一面回头低声告诉单嫣。
“我?知道了。”单嫣伸手将?斗篷戴好,却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今夜皇帝那儿你怎么交代呢?”
“这些你不用管。”罗成只道,“跟着我?出去就好。”
既然他不肯说,单嫣也不会再多问,只低下头跟在罗成的背后走。
事先已经打点妥当,出宫门没费什么功夫。
双脚踏出行宫的一刹那,单嫣才松了口气。
可是出宫门的时候,却并未曾见到裴元庆等众人。
这与计划之中的不一样。
单嫣同着罗成等人在离行?宫不远的约定地点等候了一阵,却还是未曾看到人影。
罗成蹙眉,再又稍等了一会儿,还是转头吩咐道:“算了,咱们先不等,今夜瞒住我父王,在城门处营中替她们找一处落脚的地方。”
单嫣有些担忧:“那该去何处找?孩子还在裴元庆那儿。”
“姑娘放心。”白显道安慰道,,“除了裴公子,咱们的好几个兄弟也都在那儿,这偌大一个凤鸣城,除了宇文成都,想来还没人可以耐他们的何。”
单嫣虽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白显道说的话确实在理。就凭裴元庆的无意,小小在他身边自然会没事。
“那好,那我听你们的。”单嫣道。
“你放心。一会儿我这边就派人过去找,你先安心跟着我?。”一面往前走,罗成便一面转过头来告诉她。
此时这凤鸣城当中四面紧闭,就是插翅也难飞,单嫣也只能寄托罗成帮忙寻找。
罗成这么说,她便收了声,安心跟着他走。
可还没往前走两步,忽然见前方街角后传来一阵明亮的火光。
单嫣一怔,脚下步子不由得停住。
罗成眉头蹙紧。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一瞬将刹住步子,抓着单嫣手腕的手一用力,咬牙低声道:“往回走,快。”
众人一时莫名其妙,还未解罗成这话中是何意味,就听见街角后一声男人沉沉的嗓音——
“往回走?这是准备去哪儿?”
一句问话,不怒自威。
这个时候,不止是罗成,就连身旁白显道众人也不由得揪紧了心。
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单嫣无比的耳熟。
几乎是刹那之间,她就想了起来。
是罗艺!
完了!
她整个人原本已经罗成拽着转过身去,可是听到这一句问话,却还是不得不僵硬着身躯转过头来。
身后不算宽阔的街道上,众兵将手举火把,跟前簇拥着一个身骑高头大马的人。
单嫣的目光往下移动,却见来人不只是罗艺。
原本应当在约定地点等候他们的裴元庆、唐国仁几人,此刻全被押在罗艺底下的兵将手中,只满脸愁容看着罗成几个,像是在懊悔自己坏了事儿一样。
罗成亦知道是罗艺来了,这个时候,就算是想跑也跑不了。
“没事。”单嫣听见罗成小声对自己说道。
她咬了咬嘴唇,点点头。
罗艺来了,罗成却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手,只是抓着她的手腕,把她藏到自己的背后。
在单嫣的映象当中,最?后一次再见罗艺都已经是一年之前的事情。
可即使过了一年,她心中之于罗艺的畏惧却仍旧未曾消弭。
单嫣半个身子藏在罗成的背后,透过罗成的肩膀,隐隐约约看到骑在马上的罗艺。
时隔一年,这位老王爷倒是没什么外貌上的变化,身板硬朗,眼神锐利,一张脸沉着,叫人望而生畏。
“父王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罗成倒是没生怯,一手护着单嫣,一面转身朝向罗艺,脸上微笑,神态自若。
罗艺骑在马上,垂眸瞥了一眼罗成:“为父听闻今夜陛下特许天宝将?军不用巡查整座凤鸣城,心中担忧圣上安危,是以带着人过来巡查一番,看看城中有无异动。”
说这话的时候,单嫣藏在罗成背后,已经将?罗艺一行?人仔细打量了一遍。
今日来的人不多,不过二十来个,罗艺穿着常服,衣领口子还有一个没系好。
他话倒是说得好听。
可看这情形,恐怕分明就是不知从何处听闻了罗成的动向,匆忙带着人过来堵截问罪的。
“原来是父王是为此漏夜出行。”罗成笑应道,“既然父王还为陛下安危担忧,就请父王继续,儿子先告退。”
这话单嫣听在耳朵里,惊得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谁瞧不出来罗艺那番话不过是给罗成个面子?谁曾想罗成不应也罢,倒顺着杆儿爬,撂下这话就真准备带着自己走人。
从前她还在北平王府寄居之时,罗艺就是罗成的一道紧箍咒,罗艺说一罗成不敢说二。
单嫣有些唏嘘,一别不久,罗成竟然敢这么对着罗艺说话?
“你放肆!!”
果然,罗成刚拉着她走了没一步,背后顿时就传来罗艺暴跳如雷的声音。
单嫣手忍不住一抖,罗成察觉到她的动静,转而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单嫣感受到他握紧了她的手,可是背后的罗艺已经动怒,她不觉有些担心。
抬头,罗成就抓着她的手不放站在跟前,也没有回头。
“父王想在这儿做什么?今夜陛下就在城中,父王想把事情闹得连陛下也知道么?”罗成声音微冷。
“罗成……”单嫣担忧抬眸。
罗成没回话,却只是把她的手抓得更紧。
单嫣回过头去,只见到重重火把光影当中,罗艺的脸色逐渐变得更加难看。
“你知道这儿是何处?何人在此?罗成,你是不是神志不清了?”罗艺的声音里透着威胁。
罗成却只道:“父王比儿子更清楚利害,这个时候在这儿计较,没好处。”
这话叫罗艺噎住,他脸色铁青,眼睛往罗成的身边一扫,目光一瞬锁在罗成身旁的单嫣身上。
几乎只是一瞬,罗艺就将?他身旁的单嫣认了出来。
这一下,便触及到了他的底线。几乎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罗艺脸色铁青一声令下,“把罗成给本王绑了带回去!把这一群人都给我?押回去!”
罗艺一声令下,手底下的兵将们便一窝蜂冲上来,不由分说将张公瑾和白显道率先扣下。
几个小兵上前,想要将?单嫣从罗成身边拉开。
可是还未碰到单嫣,便被罗成抬眸冷冷瞥一眼定在了原地,踟蹰着不敢上前再轻易动手。
“先跟着回去再说。”罗成蹙眉低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一夜变故太多,直叫人手忙脚乱。
从杨广的手中逃出来却又碰上了罗艺。
罗成牵着她的手往前走:“我?会跟我?父王说明,你别怕。”
单嫣跟在罗成身后,环顾四周,左右都是罗艺监视的人手。
她听着罗成安慰她的话沉默了片刻。
忽然有一片刻,她想到了一个问题。
就是这么久以来,在她与罗艺对立的这个局面上,好像中间的解释者好像永远都是罗成。
论起来,罗艺不能是个坏人,甚至说应该是一个十分顾家和爱惜妻儿的好丈夫好父亲。
当年罗艺为南陈忠心耿耿,追随岳丈秦家守陈氏千里江山,若不是为了护着妻儿,绝不会对杨隋臣服低头。
罗艺会忌惮她,原因不外是他目下并无反心,且担忧她的身份连累罗成罢了。
为人父母疼爱幼子,人之常情。
单嫣不能说他做的全是错的。
单嫣跟在罗成身后慢慢往前走,走着走着,她忽然想,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对罗艺亲口解释一次呢?
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一切,自己与罗成之间的羁绊。
永远让罗成做这个中间的人很难,或许她自己也应该尽力才是。
罗成领着单嫣跟着罗艺的队伍往回营的方向走,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会儿在罗艺跟前如何应对周全,却就在这时候,忽然听见背后单嫣声音很轻地道:“罗成,其实我?此番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情。”
罗成一愣,侧首回来:“什么?”
“你知不知道瓦岗寨的事情?”单嫣道。
“只听过,知晓得并不多。表哥那边已经有一阵子没给我?递过信了。”罗成听她忽然问起这话,狐疑道,“可是表哥他们那边出了什么事不曾?”
“是。如今秦二哥他们拥据瓦岗立大魔国,程四哥是咱们的皇帝,号混世魔王。”单嫣道。
罗成原本愁容,听见这个消息不由得笑出声:“你说真的?”
单嫣也忍不住笑了一声:“你就算不信,那也是真的。”
罗成扬眉,声音里透出一丝愉悦:“若是真的,那可太好了!”
“这是好事,只是还有一件不好的。这也是我这番来要求你的一件事。今夜波折颇多,我?怕这个时候不告诉你,过了又没这个机会,便误了大事。”单嫣低下声音。
罗成神色一变:“怎么?可是表哥他们有什么要紧事要我?来办?”
单嫣道:“靠山王如今在瓦岗门外摆下一阵,名为一字长蛇阵,瓦岗兄弟当中连徐三哥徐军师都不能破解,众人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你能够帮助大家渡过这一关。杨隋立誓,若是咱们解了这一字长蛇阵,从此便认了我?们这个大魔国,划立河山,各自为政。”
罗成默了默:“若是破不了呢?”
“若是破不了。”单嫣的话微微停顿了,“便是用人.肉做枪做遁,也要将?我?们瓦岗众兄弟铲除。”
“笑话!”罗成冷哼一声。
“我?也知道你定是能破阵的,只是如今这样,咱们要怎么离开北平?”单嫣不觉有些忧心。
此时杨广在这儿,罗艺现在的眼睛又紧抓着罗成不放,想要去瓦岗,哪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罗成却倏而洋洋得意一笑:“这有什么难的,只要我?想走,谁留得住我?”
单嫣转眸瞥他一眼,也有些想笑:“这个时候了,亏你还说得出口。”
罗成垂眸想了想,很快就道:“去瓦岗这事儿好办。”
“如今你爹看你看贼似的,你真?能出去,还能把我?也带出去?”单嫣有些没敢信他的话。
罗成眉梢一挑:“我?说了有办法就是有办法,剩下的往后在说。”
单嫣看他一副笃定的模样,也只好道:“那我这件事就托付在你身上了。”
“好说。”罗成笑道。
*
此番杨广北上游玩,负责护驾的除开天宝将?军宇文成都外,便是罗艺罗成父子二人。
杨广与宇文成都在凤鸣城内,罗艺便带着众人在四方城门扎营拱卫。
一行?人除了单嫣、罗成和抱着个孩子的裴元庆三人之外,今夜与罗成里应外合的张公瑾一行?同党尽数都被五花大绑,审贼似的丢进罗艺的营帐。
城内是杨广的禁卫军把守,罗家父子就在城门外城墙之下拔营起寨。
出了凤鸣城入了营帐,便算是到了罗家自家的地盘上。
这个时候,便没什么旁的顾忌了。
罗艺先叫随行的家仆婆子将?婴孩接出去照顾,便上座预备开始审问。
罗成首当其中,跪在最前。
而后跟着单嫣,再是裴元庆、白显道、张公瑾等人雁翅排开。
罗艺端坐在上首座,一张铁青的脸绷着。
他冷笑一声,眼神徐徐扫过底下跪着的每一个人:“当真?是叫本王觉得意外。今日一个二个的来本王跟前,是准备唱出大戏不曾?他们也就罢了,元庆,你怎么也搅和在里头?本王倒是真没想到咱爷俩再见面是这么一副情形。”
裴元庆脸色为难,先给罗艺磕了一个头,恭恭敬敬道:“罗伯父,侄儿原本确是想来北平拜访您一趟的,侄儿此番北上原本是为了送这位姑娘前来寻亲,却没想到……”
话说到一半,裴元庆看向一旁的单嫣,脸上心事重重。
单嫣也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估计裴元庆也早已经知晓自己是被她这个女骗子给诓了。
她心中也有些抱歉,却还是转头过去,看着裴元庆讪笑了一声。
当时二嫂刚刚过世,她一个人带着一个孩子实在风险太大,只能暂借他裴元庆一用。等往后大家同上瓦岗,她自然也有机会跟他道歉一声。
只是没想到,这还没到北平,谎话就被捅破了。
单嫣刚收回目光,就听得那边罗艺冷哼了一声:“亏你还叫我一声伯父!多大年纪了,连人都分不清么?这个女子摆明了便是在骗你!你看等我?把这事情告诉你父亲和两个哥哥知道,看你怎么交代!”
裴元庆的脸顿时就涨红了,支支吾吾道:“伯父,我?……”
“好了,今日的事情原本也不干你的事,你也是受了蒙骗。”罗艺的目光转过来,牢牢扎在单嫣的身上,“单姑娘,想不多时隔一年之久,咱们又重逢了。当初那群贼匪把你带走的时候,可是在北平城闹了不小的动静呀。”
罗艺声音越发森寒,单嫣感受得明明白白。
裴元庆一听这话震惊,看了一眼单嫣,拧眉问道:“罗伯父,你们早就认识?”
罗艺一声冷笑:“自然认识。当初这位单姑娘以响马之身独闯我北平王府,本王不记得都难哪。”
“伯父,你说她是什么人?”裴元庆大惊。
罗艺冷道:“我?说她是响马。”
“怎、怎么会……”裴元庆大吃一惊,转过头来看着单嫣,“阿嫣,你……”
罗艺笑一声,看着单嫣道:“怎么?单姑娘,本王说的可是实情?”
罗成见形势已然颇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连忙就要开口。
可他嘴里的话还没说出口,身旁就已经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示意他先不要开口。
罗成转过头去,但见阻止他的人正是单嫣。
单嫣跪在他身后,拉着他的胳膊,微笑着摇了摇头。
“单嫣……”罗成拧眉,示意他来解决。
单嫣却否决:“你已经替我说过这么多回了,这一回当着王爷跟前,我?想自己来解释。”说着笑道,“叫你给我?说,越说越乱。”
罗艺却假笑道:“噢?不知单姑娘有何话要告诉本王?”
单嫣与罗成对视一眼,罗成还愣着,一只手就被单嫣牵起。
还没回过神来,他人已经跟着单嫣从地上站起了身。
裴元庆看着单嫣拉着罗成的手站起身来,忽然有些发愣。
“原来他们真的早就认识,原来罗成说的是真的……”他不自觉地喃喃。
众人看着单嫣忽然拉起罗成的手站起身,都不知道这是准备做什么。
罗艺一巴掌拍在面前的长案上,震得案上的茶具器皿当啷响。
座下张公瑾等人都不觉替单嫣罗成二人默默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当着本王,你这是做什么!成何体统!”罗艺呵斥道。
罗成也没料到单嫣回忽然当着罗艺和众人的面前做出这样的举动,不自觉地,他耳根有些发烫,嘴角忍不住地想扬起来。
背后无数道目光扎在身上,单嫣觉得心跳加快,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于是,只得将?罗成的手抓得更紧。
“有些话,从前一直没有机会和胆量与王爷说,有许多事情,王爷对我?也有很深的误会。既然今日好不容易能够再逢王驾千岁,我?索性就把话直说了吧。”单嫣深吸一口气,紧紧抓着罗成的手,好像这样就能够从他身上汲取更多的勇气。
“王爷,是,您说得一点儿都没错,我?单嫣从前确是响马出身。可是响马出身又怎样?我?的兄弟从未做过伤害无辜百姓的事,我?亦无犯过伤天害理的孽业。您当初怀疑我?入北平是有所图谋,可我也只不过是为了当时还未与您姑侄相认的秦琼大哥,为着他与我们单家的情谊而只身犯险。我?是响马,可响马没有害人,没有叫天下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反而,那些投靠响马的人,却多数都是落草为寇,都是被逼无奈才上了这最?后的一条活路。王爷心如明镜,我?素来不信王爷会因为我的身份而把我?这个人也否决掉。”
最?开始,单嫣还说得有些犹豫,可慢慢地就坚定了下来。
她握着罗成的手,十分平静地道:“北平一行?,其实王爷与王妃都对我?颇多照顾,只是那时与此时情势不同,我?不得不脱身离开,所以时至今日,才能与王爷道一声谢。王爷的爱子之心我?能体谅,亦如我?兄长素来不能认可罗成。我?亦不瞒王爷,我?与罗成确是心中各有彼此,我?也知道男婚女嫁乃是大事,尤其罗家与我?单家身份特殊,我?们不敢擅作?主张,以免顾全了自己却害了家人。单嫣不敢求王爷将来能同意,但至少,如果我?与罗成在一起并没有伤及他人,也请王爷不要现在就断言我?们两人之间不可能。”
罗艺面沉如水,听完单嫣这冗长的一番话,只笑了一声:“你倒是敢说。”
“王爷难得能听我亲口说一遍心中所想,我?自然要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单嫣垂眸,笑了一下,“何况从前总是罗成在替我说,总该我?自己站出来,为自己开口一次。”
单嫣转头看罗成。
罗成也正垂眸看着她。
对上视线的一刹那,他悄悄朝她眨了一下眼。
单嫣忽而便觉得勇气又多了一分,她看着罗艺,鼓足勇气道:“还有一件事,单嫣不敢欺瞒王爷,想今日告知王爷,求得王爷允准。”
作者有话要说:我个人从事景观建筑设计类行业,所以月底年底公司冲业绩的时候真的不是一般的苦,近期的更新也是实在没办法,领导施压,底下疯狂加班,我只能趁能稍微休息下的时候一点一点打补丁式的写。但作为v文,我一定会对大家买过的那些v负责的。今天没空改文章段落格式了,以后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