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怎么把孩子脐带剪断的,又是怎么用土将溘然长逝的?嫂子的?尸身掩埋好的,单嫣已经浑然记不?清了。
浑浑噩噩地将这一切迅速做完的?时候,树林的?远处已经又亮起了点点火光。
看来是追兵已经搜查到这附近了。
怀中的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刚刚已经永远失去了母亲,她被抱在单嫣的怀中,已经不?哭了,只安安静静躺着,嘴里含着自己的?小手,对身边的一切都好似很好奇。
不?能再在这里逗留,靠山王的?兵马马上就会追到附近,再不?离开,她就真?的?只能带着刚出生的?侄女一同去找常夫人同下黄泉了。
单嫣抱着侄女,忍不?住回头又往埋着常夫人的地方看了一眼。
常夫人就安静地躺在那个单嫣用双手刨出来的浅坑当中,上面覆了一层薄土,勉强够将尸身藏住。
单嫣强忍着哽咽,抬手抹了一把泪,将怀中包着孩子的?襁褓又掖紧了一些。
“姑姑没救上你娘亲,姑姑对不起你……”单嫣低头,用手指抚了抚孩子娇嫩的小脸,“姑姑没办法带你娘一起走了,等以后有机会了,咱们再一起接她回家好吗?”
襁褓中的婴孩一声不吭,只小手小脚不?安分的?动着,抓住了单嫣的手指。
单嫣摸摸孩子的?脸,便抱紧她扭过头,决然朝着树林的?另一边远走。
那一夜,整个天堂线的老百姓都睡得不?安生。
上半夜,石板路上碌碌碾过无?数的车马,声音如同雷霆乍惊。
夜里闭户的百姓当中有胆子稍微大一些的?偷偷把家中的?柴扉打开一条缝隙,便看见自家门前川流过无?数的兵马队伍。
往前望去,冗长如河流的?队伍当中,刀戟林立森冷阴寒。
这些兵马比县城外驻扎的那些多得多,多得不?知道是从何处而来的。
大家也?不?知晓这么多的?兵马进城来是为何,也?不?知晓究竟要发生什么,只能都瑟瑟不?安地关紧家门,等着官府有无?解释的?消息传过来。
到了后半夜,城里城外的?狗突然开始不?停地狂吠。
睡梦当中,天堂县内外的?百姓都被惊醒,有人看见城外单家庄方向上的?天空被一片赤色的火光映红。
大伙儿都不晓得单家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一片烧红的?天幕直到第二天的黎明时分雨歇,方才转变回它本来的色彩。
第二天天亮之后,天堂县便被官府下令封城,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有人不知道从哪儿听来消息,说昨夜在城里看到的那一片赤红的?天,是整个单家庄烧亮的?。
听说火势烧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暴雨将歇的?时候,火势才肯熄灭。
这场大火里,整个单家庄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一座黑漆的?架子巍巍残存在废墟当中。
至于宅子里的?人,似乎都已经在那场大火当中被烧死了。
单家在天堂县素有善名,不?少百姓从前都或多或少受过单家兄弟的?恩惠。
但他们不知内情?,也?不?知晓单家究竟是做什么营生的?,只觉得单家不过是个富商之家。
听完这些传言,也?都唏嘘一番,叹道这家人究竟得罪了什么人,落得这样的下场。
一朝一夕之间,偌大的单家便在潞州消失得毫无踪迹。
就在全城猜测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之时,官府的?门前突然张贴了告示。
告示上,黑纸白字地写清了单家参与山东历城县的?谋反,上头画着秦琼、单雄信等几人的样貌。
潞州府的?人这才知道,原来单家的遭难是因为参与了造反。
官府重压之下,人人自危,单家便成?了众人闭口不谈了禁忌之词。
而就在潞州府人人自危之时,单嫣带着孩子一刻不敢停歇地躲藏。
她原本计划着先找一处农庄给孩子寻点儿吃的?东西,到时候再在路上找往北平去的?商队,借着商队的?车马回到北平。
可人算不?如?天算,单嫣忘了一件事。
她根本就不?识路。
过去这些时候在外奔波,多是有识路的人陪伴在旁,自己只需要听着指挥赶路即可。
但是现在,除了自己,就只剩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
而更坏的情?况还在后面——
单嫣发现,她的脚已经很难行走了。
在暗道的?时候应当是崴到了脚踝,要正常的?行走都已经是十分不?易,加之后来又强撑着背上已经快要生产的常夫人前行。
过度超支身体的?后果便是,身体情?况的恶化。
淋了一夜暴雨,惨上加惨。
可是单嫣不敢停,只把孩子用衣服包紧了,头也不?回地朝前、朝前、朝前。
灵魂好像早已经出窍,麻木的躯壳支撑着往前走。
前面的路一片灰蒙蒙的?。
单嫣也不?清楚,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
*
寂夜的?树林当中正是猛兽出行捕食的?大好时机,孩子的?哭声很快吸引到附近隐藏着的?兽类。
一双双幽绿的?眼睛很快就从夜色里探出来,不?断逼近着倒在泥水当中的人。
孩子一直在哭嚷,想要惊醒身旁的?姑姑。
可是她的?姑姑依然昏厥过去,根本就听不见。
就在那一双双幽绿的?兽瞳不断逼近两个人的时候,忽然,背后不远处已知羽箭呼啸着飞来,凌厉地钉在一只想靠近人的豺狼身上。
豺狼一声痛叫,顿时惊动了身旁的?同伴。
无?数双幽绿的兽瞳抬起,整齐地望向一个方向。
那里,有火光在靠近。
兽类怕火,赶紧争先恐后地退到黑暗保护的阴影树丛之间。
它们匍匐在阴暗处,盯着那火光不?断往着它们地上的?猎物靠近过去。
大雨渐渐停歇。
一双沾着泥水的?靴子停落在单嫣与婴孩的?身旁。
火光照亮了那一双靴子的?周遭。
穿着靴子的?来人停在单嫣身边,蹲下身,先伸手探了探单嫣的鼻息,而后掀开她怀里还死死抱着不?肯松手的?婴孩。
他动了一下她的手,可这个女人即使失去意识却仍旧把孩子抱得很紧。
于是他稍微用了些力气,这才将孩子取出来。
抱起孩子,来人便单手抓着单嫣,一个借力,将她抗在自己的?一边肩上。
抱起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他又举着火把,往前行去。
林中的野兽们躲在暗处,目送着那一团火光渐渐远走,最终消失不见。
*
单嫣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一直在连绵不断地下雨,天色阴翳昏沉。
她梦见自己在二贤庄的?水榭旁钓鱼,常夫人就坐在她身后要她相看那些上门提亲的?公子,两个人言笑晏晏。
可甫等单嫣转过头的那一刻,背后却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不见。
她吓得扔了鱼竿直呼嫂子,可刚往前踏出一步,整个人却倏然像是踩空一般,紧接着落入深渊——
单嫣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
顶上是一方干净的?帐子。
单嫣眨了眨眼。
她这是在哪儿?
做梦?
她记得她带着孩子想从树林里逃命出去,可是膝盖和脚踝越来越疼,疼到最后失去知觉。
耳边传来雨打在砖瓦上的?淅沥声。
脑海麻木片刻之后,顿时一个念头闪过,犹如一道闪电敲开在她头顶。
单嫣瞬间撑着自己坐起身来——
孩子呢!!?
起身的?一刹那似乎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锥心的?疼痛差点儿叫她重新晕过去。
单嫣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想去查看一下伤势。却发现自己腿上所有的?伤口处都已经被处理?包扎过了。
包扎的布干干净净的?,身上的?衣裳也?已经被换过,全是新的。
扭头去看身旁,发现自己在一间房舍内。
屋子不?大,陈设也很简单,一眼望过去没几样东西。简朴,但胜在一尘不?染。
屋子里没有人,屋外除了雨声也?听不见别的动静。
不?过现在,她没工夫管别的,她得赶紧找到孩子在哪儿。
从二贤庄逃出来,她没能保住嫂嫂的?性命,总要护着侄女平安见到她的?父亲。
如?今常夫人没了,这个孩子是单雄信与常夫人唯一的?骨血。
她不能叫这孩子有一丝偏差。
单嫣爬到床沿边,床下没有放鞋,她就赤脚下地。
脚踩在冬天冰凉的?地上,这种锥心的?冷从脚心霸道地蹿上身体。
她冷得一哆嗦,牙齿打颤。
可这样,她才觉得自己是存在的,是活生生的?。
走了两步,单嫣便安心了一些。
在暗道里的?时候,她一度以为自己的?双脚疼成这个模样,出去八.九也?是废了。
没想到倒是没出什么大毛病,就是伤势未完全痊愈,行动上还是有些许迟缓。
没事没事,没残废就好。单嫣心里安慰自己。
想着,她便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向屋子的?大门处。
伸手刚要推开门,门却从外面被推开了。
这一阵的波折叫单嫣的神?经已然变得十分的?警惕敏感。
刚察觉到这分毫的动静,她立时就往后退开一步,动作飞快的将栓门用的木头整个抽出来握在手里作为武器。
单嫣盯着门外人的动静,手握紧门栓,就在门外的?人走进的?一刹那,她的眼神顿时狠厉下来,挥手就将握着的?门栓狠狠往进来人的?头颅致命处打而去——
她这个时候不?敢涉险相信任何人。
救她也好,害她也?罢。
这乱世里,她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想放过一个,以至于将自己和孩子再置于险境。
她冒不?起这个险了。
手里的?木棍狠狠朝着进来人的?太阳穴处砸下去,却也就在那一瞬间,一只大手从旁敏捷抬起,举手之间,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单嫣那根木棍牢牢握在手中。
单嫣咬紧牙,用力想把木棍抽出来,可气力并不能与这个人抗衡。
进来的像是个男人,穿着一身武僧的短袍。
从单嫣的角度看过去,只瞥见他抓着木棍的?五指。
纤长,却尽是刀疤。
那人把木棍捏在手里,单嫣这样努力的?反抗,对方却只是轻轻一抬手,就将单嫣的手压下来。
这个时候,她才看清这儿的长相。
来人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看上去也就十七八,跟单嫣差不?多年岁,身量挺拔又高挑。
虽然是武僧的打扮,可是却没剃度,头上好端端束着发,似乎是个俗家弟子。
他生一张唇红齿白的俊朗面孔,浓眉大眼的,睫毛漆黑纤长。垂眸看她,眼睛眨了一下,眼神里像是很吃惊她对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单嫣咬牙抬眸,目露凶光恨恨看着他,像是一只龇着牙随时都要扑上来一口咬死猎物的狼。
这人倒是没理?会单嫣的不?善,他只愣了片刻,瞬间,便倏而对着她笑了起来。
这人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扬得很开,一水儿干净整齐的?白牙。
眼睛一弯,明眸善睐,笑意分外温暖。
不?像个歹人,倒像个神佛座下的?童子,纯善有加。
他露着两颗尖尖的?虎牙,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声音清朗道:“明明我救了你,怎么,你还把我当起歹人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王伯当:“所以我不是男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