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收到徐茂公的书信时,二月已经将?近过完。
在北平府停留了将?近五个多月的日子,过完了新年,也过完了罗成的二十岁冠礼生辰。
立春早已经过了,北平的天气却还是没有丝毫回暖的迹象。屋檐上仍旧压着未消融的厚厚积雪,院中的梅花也仍旧凌寒播散暗香。
“春寒料峭,也不?知道这冰天雪地什么时候才算完。”
用完午饭过后,单嫣便同着宁夫人等在正屋里为着碳火说话玩笑。
“不?远了,现下已经是二月,等再过一阵子到了三?月,便能回暖一些了。”宁氏刚叹完北平清冷的冬天,贾氏便笑着回了话,顺手往炭火盆子里加了几块新炭。
又说了几句话,贾氏却突然看向单嫣,笑问道:“今日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见表弟过来?平日里不?是日日都要过来瞧一眼这边么?”
单嫣微笑:“许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说着又与宁夫人道,“前一阵子徐三?哥的书信方才来了,说如今大家都平安无事?,现下已经攻下了金堤关,想来不久就能接咱们过去。”
宁夫人念了一句佛,方才慢慢道:“原本我还?以为叔宝他?们不过是闹着玩的,没想到如今真能成事?儿了,真是菩萨保佑。”
前不?久徐茂公的文书传来,书信中将这段时日的事?情都加以了说明。
只说自从大反山东成功救出程咬金与尤俊达二人之后,便又在黄河渡口设计战胜了杨林的得意大将魏文通,而今英雄会众人坐拥金堤关,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另又在信中安慰了几位家眷,只说叫众人不用挂心。
单嫣心中清楚,英雄会战胜是必然。
只她有些着急的却是,徐茂公在文书当中却只字未提叫她可以返回英雄会的事?宜。
单嫣心中不免猜测,若是当下英雄会势如破竹,为何不?早迎她们回去?反而现在还将?她们留在北平府?
何况她心中计算着常夫人的孕肚到现在估摸着也快要七个月了,单雄信也未写信告知她潞州家中情形。
困在北平却不得脱身,只能干着急。
屋内女人们正说话,却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推门进来。
单嫣循声回头想看是谁来了,却见来人是罗成。
贾氏一边起身给罗成让座一边笑道:“我们还正说表弟今日怎么还?不?来瞧单姑娘呢,这不?是来了么?”
单嫣难为情笑了一声,嗔了句嫂子,于是转头去看罗成。
他?还?穿着那一身银甲银袍,像是急匆匆来的,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眉头微蹙着,像是有什么不?悦的心事?。
罗成上前,匆匆给宁夫人行了一个礼,恭敬道:“舅母。”
宁夫人笑着抬手虚扶道:“成儿过来了?”
罗成把头一点,目光转过来瞟了一眼单嫣,才继续对宁夫人道:“外甥过来找单姑娘有些事?情,就先把人借走了,舅母容量。”
单嫣一愣,看向罗成。
罗成的神?色有些紧迫,单嫣心中不由得暗暗捏了一把汗。
难道是英雄会那儿有什么什么消息传来不曾?
贾氏夫人掩嘴笑起来:“表弟,这事?儿就不?用过问娘了,你找嫣嫣有什么事?情,便尽管带了她去就是。”
罗成显然是有些着急的,一听贾氏这话,也无心开玩笑,只抱拳拱手朝着宁夫人道了一声告退,便走到单嫣跟前,给了她一个眼神沉声道:“跟我出来。”
罗成的眉眼里写着焦灼,单嫣一颗心悬着,赶紧急急跟宁夫人告退,随着罗成一道出了屋子。
出了屋子,二人往前走了一阵,到抄手游廊边,罗成方才停下。
单嫣也随着落定脚步,举目看着罗成,心中隐隐不?安。
罗成转过身来,面沉如水地盯着她,肃穆道:“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单嫣暗暗在袖中抓紧了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可是三哥那边有新的消息传过来?”
“是。”罗成没卖关子。他?垂眸,斟酌了一番,而后方才道,“刚才三?哥那边又有传书送到,听说如今英雄会的人已经让出金堤关,转攻上瓦岗寨了。”
瓦岗寨三个字,犹如三?记千斤的重锤,一下一下地锤在单嫣的心头上。
她愣了一下,蹙眉道:“瓦岗?”
这么快就要攻上瓦岗了么?
罗成静静道:“瓦岗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又有充沛的粮食在,将?那儿据为己用再好不过。何况如今,朝廷已经不敢小看英雄会了,只怕不?日也即将派兵镇压。”
罗成说话的语气平和宁静,可字里行间当中,却令单嫣只觉得头顶盘结着厚厚的挥之不?去的浓云。
黑云压城,山雨欲来。
单嫣咽了口唾沫,抓紧了手,低声道:“朝廷那边,是不是已经开始彻查英雄会的人了?”
每说一个字,她都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膛前猛烈的心跳声。
罗成看着她道:“是。长安送来的公文上午才交到我父王手中。看来救回表哥的时候,诸位兄弟怕是把老?杨林给得罪坏了。如今杨林正在派人彻查造反之人的明细,事?到如今,不?反都不行。”
“所以三哥才在给几位夫人的书信当中只字未提接我们回去的事?情?”单嫣敏锐地嗅察到了罗成话语当中的关键,“是不是在攻下瓦岗之前,都不准备迎我们回去了?”
罗成的脸色有些晦明难辨。
他?垂眸,半晌方才说了一个“是”字。
“我就知道。”单嫣却兀的释然笑出淡淡的一声。
“这件事情,你也先别与舅母她们提,免得叫她们担心。”罗成道。
单嫣把头一点:“我知道。”犹豫再三?,却还是开口道,“……对了,有一件事,你能不能帮帮我?”
罗成一怔,接着道:“你说。”
单嫣深呼吸,平复越来越快的心跳。
抓紧双手闭上眼,她浅声道:“……罗成,帮我回一趟山西潞州府。”
罗成蹙眉:“这个时候?”
单嫣点头:“对。”
罗成目光忧虑:“不?能过一阵子么?如今杨林的手下在全国各处盘查,我只怕万一你落到杨林的手中,那便……”
“不?能再等了!”单嫣着急争辩,“这么久了我哥一直都没有给我写信告诉嫂子的消息,如今我嫂子怀着这么重的身子,我得回去看一眼,不?亲眼见到,我是不会放心的。”
“我知道。”罗成握住她的手腕,垂眸看着她低低说,“只是如今我们都不得而知杨林是否已经追查到了你单家的消息,我只担心潞州会有杨林埋伏的人。”
“若你担心,就借我些人手。”单嫣决绝道,“留我嫂子一个人在那儿,我是不会安心的。当初我满身是伤,身心俱疲回到潞州,都是我嫂子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替我解了心病,叫我慢慢从武安福的噩梦里走出来。现在情况危急,我决不能丢下我嫂子不?管。罗成,你知道我是怎样的性格,对我好的人,我决不许叫她受一丝委屈。”
她手腕一转,转而反扣住罗成的手,仰头目光切切地看着他?,“你帮帮我!好歹让我去看看她!她一个怀着孕的人,我实在放心不?下!”
罗成沉默了一阵,眉头紧锁,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单嫣等着他?的回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单嫣听见罗成摇头,很轻地道:“我是拿你没有办法了。”
单嫣的眼瞳顿时一亮,她立马抓住罗成的双手,欣喜道:“你肯帮我?”
罗成无奈笑了一声,抬手,掐了一下单嫣的脸:“我月后要去处理北边边境的一些事?情,需要离开北平府一趟,定然是不能跟着你一同去潞州的。我便把我手下一些得力的人支给你,到时候你带着这些我的亲兵去山西,也多一重安全。”
单嫣高兴得几乎跳起来:“罗成,多谢你!”
“谢什么谢?真要谢我,往后的机会多着呢。”罗成笑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潞州?”
单嫣琢磨了一阵,道:“如今杨林既然已经开始追查英雄会的人,我便不能耽搁了。在北平已经留得够久了,事?不?宜迟,我明日就动身前往山西。”
罗成听着她说,也点了点头:“也好,早些见到你嫂子,你也安心些。只不过你一个人前往潞州,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单嫣点头,“我好歹也有些功夫在身,再说了,有二贤庄的人,还?有你给我的亲兵,去一趟潞州罢了,没什么。”
罗成却不太能放心得下,垂眸想了想,从自己腰间去了一块玉牌下来,递到单嫣的跟前。
单嫣看着眼前的玉牌一愣,问道:“这是什么?”
罗成扬了扬玉牌:“这是我的腰牌,见此牌如见我北平王府。此番前往潞州关卡上少不?了盘查,你拿着这个会省下许多功夫。”
单嫣将信将疑地接过来,放在手中端详了一阵,“这么灵验?”
“还?有。”罗成又从自己袖口翻出个什么递给单嫣。
定睛一看,却是一把短刀。
罗成把短刀递给她:“这刀淬了毒,见血封喉,你贴身带着。若是路上遇上什么不?好的人,抽出来扎就是了,只要被这刀破开一个小口子,立时便能一命归西。”
单嫣点头,把毒刀也小心收好。
“若不是我有军务在身,真想与你同去潞州,否则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罗成拧眉沉声道。
单嫣却笑:“有什么担心的?等我接了我嫂子,仍旧还要回北平来。你就在北平等着我的好消息便是。”
事?已至此,罗成也没什么再好说的。只把头一点,微然笑道:“明日我替你准备好马车,立即便动身启程潞州。”
单嫣笑道:“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