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 82 章

长安城的风雨并没有这样轻易过去。

自罗成走后,单嫣随行秦琼在昌平王府一直留到了六月前夕。

不过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长安城内外人心惶惶。

杨广登极,废太子杨勇与先帝杨坚在同一晚先后离世。

一时间,流言蜚语漫出宫廷,天下百姓悬悬而望,谁也不知道这新朝会是个怎样的景象。

单嫣在昌平王府内闭门不出,外头的流言蜚语却还是滚滚而来。

秦琼与王伯当、谢映登等人终日愁眉不展。

杨广登基这件事好似给所有人的头顶上都附上了一层愁云惨淡。

春天彻底过去,时值夏至,接踵而至的一场一场的倾盆大雨。

单嫣坐在门廊下的台阶上。

午后方才过一场疏风骤雨,天上斑驳的云雾还未散开。

仰头去看天井那一圈四方的天空,尽是灰蒙蒙的。

檐上的雨水滴落下来,砸在单嫣的鞋面上。

她缩回脚回头。

屋内,秦琼王伯当同着昌平王邱瑞还在说话。

几个人的脸色都难看,眉头紧锁,焦灼忧愁的神色萦绕在眉宇。

脸色难看那是应当的。

这几十日最坏的消息从宫中传了出来。

杨坚驾崩一干丧事完毕,便是迎新帝杨广登基。

新帝登基,九卿四相、文武百官皆入宫朝拜。

谁知丹墀之上,杨广刚受过百官跪拜,封赏惩治,颁旨大赦天下,三台之下便出了一声异议。

开国老臣忠孝王伍建章头戴麻冠、身穿重孝,手持哭丧棒上朝。

一朝老臣,两鬓斑白,三声哭啸,就在宝殿之前当面质问杨广先帝身死疑团,骂殿杨广,指责他弑父弑君、鸩杀兄长、欺妹戏娘。

三桩丑事,被忠孝王在殿上当着众人揭发。

只可惜当日上下朝野早已经被杨广收买,又有杨素、宇文化及等奸臣相护,一代开国臣子,竟然在宝殿之上落得一个敲牙割舌的下场。

昌平王邱瑞当日在殿上,已是深知局势无法挽回,只能眼睁睁瞧着杨广的心腹将忠孝王拖下宝殿。

被拖下去的时候,已经被割舌的忠孝王还在哑着嘴呜呜哇哇的痛骂,满嘴里喷出来的尽是血,场面之残忍,不忍卒看。

忠孝王伍建章一死,连带着他在南阳关外的儿子伍云召也逢难。

伍建章刚落气,杨广便下旨,只说忠孝王府一家谋逆不忠,撤出兵马前去攻打南阳,一个伍家的活口也不准备留下。

之于杨广登基疑团流言本就颇多,忠孝王骂殿一事一出,众人不敢多言,可心里却都坐实了先帝与废太子的死并不干净。

秦琼王伯当原本还对新帝登基一事抱有一丝幻想,可伴随杨广登基伊始的便是血流成河。

忠孝王府武家,乃是隋朝开国的九老之首,五次三番随从先帝杨坚南征北战打下万里河山。

当年南陈兵围山洼,忠孝王单枪匹马一条□□闯阵,背着十三处雕翷箭伤,生生把杨坚从敌军手中捞了出来。

杨坚曾称,无忠孝王搬兵救驾,便没有大隋的基业。

可谁也不曾想到,这一朝重臣,却在杨广的手里落到这样惨烈的下场。

登基伊始杨广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痛杀老臣。

朝野内外文武百官便也算是摸清了这新君的脾性。

谁敢直言?

谁想落得忠孝王一家一般下场?

长安城里缉拿伍家人的皇命飞出去,不久,南阳关造反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先帝死的不明不白,忠臣一朝血溅金銮殿,南阳关造反伍云召反隋。

单嫣心里清楚的知道,从丧钟鸣彻长安城内外的时候,便意味着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世道终究要乱。

可她没料到这乱世会来得这么快。

杨广登基伊始便已经尽失民心,天下揭竿而起只不过时间长短的问题。

朝野内外文武百官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为这样的新君卖命,还值不值得?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单嫣扭头回望,但见秦琼并着王伯当两个人已经从堂中走了出来。

雨也下得差不多了。

单嫣站起来,久坐以后双腿有些酸麻。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转头过去看着秦琼:“秦二哥。”

秦琼朝她点了点头,面色凝重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明日启程折返回去。”

“留这儿这么久,也是该回去了。”单嫣点点头。

秦琼把头一点:“待会儿回去把东西收拾好,明日就动身。”

*

留在长安城的最后一个晚上单嫣睡得并不好。

第二日一早,昌平王出城前往校军场练兵,单嫣等七人便扮作护卫军同行,趁势从长安城当中脱身而出。

出长安之后,七人辞别昌平王邱瑞一路往西急赶。

一路同行,在山西临潼山的楂树岗分别。

单嫣同着王伯当、谢映登三人转回潞州,秦琼则是同着齐彪李豹二人奔北往河北边界前行,换回当初留守在山寨里的几名旗牌,在南下山东济南交差。

七月初六,总算是结束一路风尘辛劳抵达潞州。

长安那边因着杨广的登基闹得乌烟瘴气,潞州倒还是一片平静,与单嫣离开之时并无太大变化。

因着前时在昌平王府与王伯当的口角,他这一路都没怎么搭理她,一张脸上还是如前时一般冷若冰霜。

单嫣倒不觉得有什么,王伯当不搭理她,她倒还觉得不尴尬。

因此一路下来,就只跟谢映登说说笑笑。

连夜赶路策马,入潞州进天堂县的时候还是清晨。

一路风尘单嫣也觉得很是疲惫,因此只想着早些回家,到了二贤庄好好洗个澡再吃个接风宴。

二嫂常夫人早已经得知了单嫣等今日折返潞州的消息,因此早早的就已经派了人在府门前迎接。

单嫣等在二贤庄门前下马,王伯当谢映登等照例过去与单雄信交差,单嫣便跟着常夫人派来的人回内宅。

沐浴更衣,便有丫头领着单嫣往常夫人屋子里去用饭。

还没进屋子,老远地就闻到一股子饭菜香味。

单嫣连着赶路不曾歇息也不曾好好吃一顿饭,这会儿闻到这饭菜香味,立时便饿虎扑食地朝着屋门奔过去。

一跨入屋子,左拐到内室,果然常夫人已经在桌子旁等着她了。

时隔数月没见到自己这个二嫂,单嫣倒还怪想的。

一见常夫人起身相迎立即就笑着扑上去,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声:“二嫂!”

常夫人没料到单嫣猛然这么一个熊抱上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哭笑不得道:“哎呀,这是做什么!”

单嫣回二贤庄之后便与自家这位二嫂交情最好,那会儿她满身是伤地从北平回来,是她一直小心翼翼照顾她,带着她慢慢走出当初的心病。

常夫人其实比她年纪大不了多少,却照顾她照顾得如自己女儿一般。

她对单嫣太好,单嫣也自然与她亲厚。

单嫣抱着常夫人不撒手,颇有些厚脸皮地笑道:“这不是一个多月没见到二嫂怪想吗?”

常夫人当即就笑出声,抬手拧了一把单嫣的脸蛋:“就你嘴甜。”

单嫣把脸窝在常夫人脖颈边上,小猫儿撒娇似的蹭了蹭:“我要是不嘴甜些,哪能请的动二嫂给我准备这一桌子好吃好喝的?”

常夫人回头与身旁的婆子相视一眼,无奈一笑。

婆子也是掩嘴笑,上前一步:“三小姐,您可当心着点儿抱夫人,夫人如今的身子可金贵,禁不住你这般折腾。”

“说什么呢?这话也说给她听?”常夫人倏然脸颊一红,回眸过去眄了一眼说话的婆子。

单嫣听这话猛然一怔,一时还没明白这是这么意思。

过了一阵,她突然见品味出来,眼睛里骤然光芒一闪,抬眸惊喜瞧着常夫人:“二嫂,你是不是有了?”

常夫人脸更红了,睫毛一扑一扑,垂下眼睫,雪白雪白的耳背后染上一丝红晕。

婆子丫鬟在旁边掩嘴笑:“三小姐,一别这么久,您都没发觉夫人胖了不少么?”

单嫣一听这话,连忙退一步打量常夫人。

不说倒不觉得,一说这话,她方才发觉常夫人却是丰润了一些。

原先削尖的下巴圆了不少,脸颊红扑扑的,许是因为有孕在身的缘故,整个人的面容上好似都散发着淡淡的温柔的光辉。

单嫣先时惊喜,而后又是一阵自责,只觉得自己适才抱她那一下实在是没有轻重。

因此又是欢喜又是自责,赶紧自己抽了自己的手一下,笑骂道:“看我这没轻没重的人!要是弄伤了我侄儿可该怎么办?”

顿了顿,又一脸狡黠笑着凑近常夫人耳语,“二嫂,我离开潞州这么些天,你跟二哥神速呀。”

这话听得常夫人越发羞怯,红着脸瞪一眼单嫣,抬手就往她嘴角上拧,笑嗔道:“你再笑你二嫂?丫头胆子大了,连你二哥二嫂都敢顽笑?”

“不敢不敢不敢!”单嫣连忙摆手求饶,脸上打起一副讨巧卖乖的笑脸,哄常夫人笑说,“我哪儿敢玩笑二嫂!”

“量你也没这胆子!”常夫人含嗔带笑地眄了一眼单嫣,拖着她的手往饭桌过去,“别在这儿给我贫嘴了,赶早起来给你弄的一桌子饭菜,吃了好回去歇息。”

单嫣也着实饿了,肚子早叫了两三声,便依着常夫人的话,同着一道入了座。

做的都是单嫣素来在二贤庄里最爱吃的那几道菜。

常夫人手艺非凡,在长安的这段时候,单嫣时常想念她的那几道家常菜。

这会儿开吃,便是一阵风卷残云。

常夫人坐在桌边看着她吃,一边笑一边给她倒了杯茶:“你也慢点儿吃,跟个逃难的人似的,当心别噎着。”

单嫣接了常夫人递的水,喝了一口笑道:“这不是饿了嘛。”

常夫人笑道:“在大羊山玩儿了那么久,可觉得人心里痛快些?在如珪国远那儿都做什么呢?可没给人家兄弟添麻烦吧?”

“没,在那儿也就是成天跟着齐彪斗嘴。”单嫣讪笑一声。单雄信跟常夫人都不知道她去了一趟长安,还只当着个把月全闷在大羊山那儿。

常夫人点点头:“那就好。我在这儿老担心你在外头跟他们一帮大男人混在一起住得不舒坦,听你说好,那我也就放心了。”

单嫣心虚,点点头笑了两声,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我不在二贤庄这段时候,二哥怎么样?庄子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常夫人一愣,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两道眉一锁:“你不提我倒都还忘了与你说。阿嫣,你回来之后没事儿劝劝你二哥,这段时间庄子里一桩大买卖出了事儿,你二哥心头忧烦得不行,我正担心他呢。”

单嫣一顿,手里筷子一停:“出了什么事儿?”

常夫人蹙眉低声道:“你二哥的买卖头一回叫同行的人捷足先登。六月二十四,就你回来之前,登州靠山王杨林有一批皇杠押运往长安,你二哥带着人去埋伏,却在小孤山长叶林被人截了。你二哥布下的人马气力,通通白费。这几日他气得饭都吃不下。阿嫣,如今你回来了,你好歹也劝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