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王老的店里住了一宿,第二日赶个大早便要上越王府去贺寿。
两边的人同着一道,大伙儿都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收拾好门面行装,便向越王府的方向走。
单嫣跟在队伍后头瞧那儿都觉得新奇。
一条大道朝北,过了五龙门,远远的就见到一条大街上尽是挑着担子牵着驼子的人,一眼望下,密密麻麻的。
跟着前头开路的秦琼往里挤,左右都是熙熙攘攘,尽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哪儿的口音都有。
齐彪瞧着越王府门前大牌楼上的麒麟像,两只眼睛都傻了:“乖乖!那是金子打的吧?这越王府门前摆座金子,不怕人偷呀。”
李豹嫌弃道:“你以为这越王府都跟咱们那儿似的?也不想想,人王爷拔一根汗毛比你的腰都壮些,这一点儿金子算什么?”
单嫣顺着他二人的目光看。
这越王府确是豪奢。
当初她初到北平王府之时,就觉得那儿已经是穷极富贵,可今日一见越王府,方知天外有天。
门前牌楼上的奇珍异兽都用金子雕,可见视锱铢如泥沙。
“国远,到了这儿就别轻易开口。”秦琼谨慎回头叮嘱,“这儿不比别处,可是圣人手足的府邸,一个不留意出了错处,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秦琼这么一训斥,齐彪也只得老老实实栽了头。
王府的牌楼并府门之前,早已经有许多王府的下人在接待指挥。
单嫣等人刚上前去,立马就有个官家带着人过来,不耐烦问道:“哪来的?”
这一声质问,不像是待客,倒像是在审贼。
秦琼与身旁罗成交换了一个眼神。
罗成先走出一步,亮出手中令牌:“北平王府世子罗成,代父向越王赠寿礼。”
“哎呀!原来是北平王罗少保!失敬失敬!”一听北平王府这四个字,那管家脸上的不耐烦顿时就像翻书一样揭了过去,转而抱拳拱手满脸笑意春风地比了个请的手势给罗成开路,“您金尊玉贵,怎好在这儿站着?您是贵客,来来来,跟小的进来,咱们家王爷□□叨着您父王呢!”
罗成看了一眼这管家,扭头又看了一眼秦琼。
虽说同行,可到底算是两家贺礼,秦琼也不好沾罗成的这个光,便只微然一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管。
罗成迟疑了一下,还是转回了头:“带路吧。”
“你们几个,赶紧过来伺候着世子殿下去见王爷!”管家高喝,顿时几个小厮们便上来,接过罗成一行人手中的挑子,带着他们往王府里头过去。
单嫣跟着秦琼仍旧在外等。
见罗成已走,秦琼抱拳看向管家,牵起嘴角笑:“敢问……”
“哪儿来的!?”
单嫣眼睁睁看着那管家刚满面春风送走了罗成,转头过来再见着他们便又成了一张跋扈骄横的冷脸。
单嫣心中一骇。
好家伙!这待客都还有两副面孔呀?
秦琼嘴角的笑还没展开一半,立时就僵住了,只得赶紧道:“我们是山东济南府镇台将军唐璧那儿过来的人,给越王千岁敬献寿礼。”
管家眼皮一掀,上下把秦琼这一帮人从头到脚挑大头菜似的打量一眼,又眼皮一耷,哼声道:“哦,就是那个去年没送贺礼的唐璧?”
单嫣齐彪几个早已经不喜这管家仗势欺人的刁仆状,只秦琼好脾性,倒还能勉强笑出来:“是……”
管家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垂眸一边掏着耳朵,一边随手指了一个方向,赶苍蝇似的赶:“喏,去那儿等着吧。今日来王府的客人实在太多,府里头一时也装不下,只能现在外头候着。你们的名儿我记下了,一会儿喊到的时候,再进王府。”
单嫣顺着那管家指的方向看上一眼,就见那街角下简单搭了几个布棚子,下头搁着几张板凳桌椅,好多挑着担子的坐在这儿喝茶休息。
“凭啥你说要咱们等咱们就等啊?那刚才那北平王府的进去怎么就不要等了?”齐彪忍不住道。
管家嗤笑一声:“人可是北平王府的小王爷,你是吗?你要是的话,我也请你进去呀?”
这话未免太难听,单嫣忍不住蹙了眉。
齐彪是个暴脾气的,看那管家的贱样就一肚子火,“你……!”
“国远!”单嫣赶紧眼疾手快拉住他,抬眸递了一个眼色摇摇头。
齐彪咬咬牙,重哼着气退回来一步。
秦琼头一回领这样的差事,没摸清规矩,也只好暂且忍着。
对着那管家一拱手,便推着齐彪带着众人往棚子底下走。
六个人寻了一张空的桌子坐下,坐了没多久,便有越王府的小厮们过来上茶水。
茶水小厮们上上下下,身边同样来贺寿的人来来去去,单嫣面前的茶碗空了又添上,添上又空。
等到日头已经烈起来,影子收到脚板底,却还是不曾叫到济南府唐璧的名。
单嫣趴在桌上,闲得无聊伸手拨着茶碗里的茶叶。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后头来的人都进去了,咱们先来的人倒是还没被叫上名?这罗成在王府里歇凉,咱们就在烈日下傻等?”齐彪的耐心早已经跟着他的茶碗一道空了,盯着越王府门里进进出出的人急着百爪挠心。
单嫣眼皮一抬,看了一眼。
越王府门前,能得那些家仆们迎来送往、笑脸相迎的,无不是一看座驾穿着便知身份贵重非常的人。
寻常过来贺寿的,领的尽然都是白眼。
偶尔道边上路过几个乞讨的,立时就有王府里家丁拿着棍棒冲出来一顿穷追猛打赶走。
乞讨当中有几个孩子,年虽不大跑得慢被逮住,立时就遭了一顿打,哭声震天地被越王府的人拖开。
单嫣听着孩子的惨叫,默不作声垂下眼帘,滋味难辨。
“官官勾结,到如今越王府同着丞相宇文化及在一起,倒真是能只手遮天了。”耳旁传来王伯当冰冷的一句话。
单嫣抬起头,就见谢映登摇了摇脑袋:“这长安如今早已非当初的长安。当年多亏走得及时,不然今日在这等奸臣鼻息下苟且,当真叫人难受。”
刚说这话时,又听见越王府门前有人喊人进去献礼。
话音刚落,单嫣就听见身旁一桌人有动静。
扭头一看,他们挑着担子准备进王府了。
单嫣想着再这么傻等也不是一回事,趁着那一群人过自己桌前之时,忙站起身来拉住一个,“还请留步片刻!”
那一众人听见有人叫留步,便回过头来。
单嫣客气笑了一声,拱手道:“看着几位兄弟比我们后到,怎么倒是还先进去了呢?我们在这儿等了都快一上午了,也不见有人叫咱们的名字。”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一眼,其中就有一个低声问:“头一回来的?”
秦琼忙起身抱拳:“正是头一回来。敢问这位兄台,可是我们哪出规矩没到点子上?怎的来了这一早上就是不见有人叫名呢?”
对方听完,了然一笑:“噢,那就怨不得。”
单嫣一听,这话里是有关窍啊。连忙问道:“不知是咱们哪儿做错了?”
“过山大王的山,你得交个过路的银子。过这越王府的门,你也得给看门的狗扔块骨头哇。”那边的人一笑,扬手指了指几桌之外正在给人添茶的茶水小厮,“瞧见没?都是要封一包银子的。你们给那茶水小厮封个五两银子,这小厮就给你报上里头的小管家。进了门,再给小管家封十两银子,小管家就送你们到收礼的总管那儿去。”
单嫣秦琼道了谢,那一众人便挑着担子往王府门里进去。
齐彪气得捶桌:“这什么王府?这不跟咱们那儿是做一个行当的么?都靠抢啊!”
单嫣转头看王伯当:“你们从前在长安当差,不知道这内情?”
王伯当看着越王府的大门,瞳孔当中浮着一层蔑视的鄙夷,淡声说:“从前我与映登在长安时,向来不齿参与此等巴结讨好之事。”
“罢了罢了。”秦琼扶额,“总也先把唐大人的事情办完才是。”
众人强压下心头的不悦,又重新落座下去。
少时候,就有添茶的小厮过来。
这回按着前头听来的规矩,秦琼封了两包开门银子给那小厮。
小厮一接过银子,掂量了两下,顿时喜笑颜开:“瞧您这么久了,还以为您今日是不打算进门了呢!您等着,我把这包银子给咱们上头的人送过去,一会儿就有人叫您名字,您留神着听!”
抛下话拿了银子,转身屁颠屁颠跑了。
李豹双手环胸,冷眼看着那小厮远去,狠“呸”一声:“刚才还不把人当人看,这会儿‘您’都用上了!什么狗东西?”
单嫣知道小鬼比阎王更难缠的道理,可亲眼见着了,却还是不免有些膈应。
如今隋文帝杨坚尚且在世的时候,长安城位高权重者便已经是这等货色。
等到杨坚那老头儿一嗝屁、他那大孝子隋炀帝杨广登位……
进了王府当中,众人搬了寿礼进去,又交清了文约、礼单并贺帖。
出王府的时候,领了一个倒三七的一百两赏银。
秦琼这些押送寿礼来的人只收三十两,可王府的大管家却得从这里头抽七十两走。
剩下的三十两还不算。
等出府门的时候,还得在小管家手里拨二十两,小厮手里拨五两。
一合计起来,他们六个人回程,就得了五两银子。
这五两银子要供一个人回程那都是不可能的,六个人就更不必提。
可越王府的人趾高气扬,众人要出这关,不给也不行。
等终于出了越王府去,没一个人不是一肚子的窝囊气。
就是一向好好先生脾气再好不过的秦琼脸上也动了一色愠色。
恰刚出了王府,就听见身后一阵一阵的笑声。
她凝眸转过身去,便看到不远处越王府门里头有管家笑盈盈送了罗成等出来。
齐彪也回头看见,摇头冷笑道:“这都是什么人精?上门的客人也都是分三六九等了?咱们大羊山那儿就没这样的规矩,送礼来的,那就都是贵客,都是兄弟。”
单嫣刚想宽慰齐彪两句,可嘴里的话还没说出口,一张脸上神情便僵住。
只见越王府门前,罗成与管家说着什么,面容神色沉静。
他一边说着,背后竟一边走出了两个女人!
一红一碧,满身轻纱,头上簪花带玉,脸上含娇带怯。
一双人四只眼,忽闪忽闪地都盯着站在她们身前罗成的背影看。
可这情景透过单嫣的眼睛看过去,越王府门前的景象却是两只饥肠辘辘的狼盯着一块刚出锅的肉,眼冒绿光。
作者有话要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