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潼关往后,便到了长安。
过关入长安城的时候方才是早晨。
刚开市,正是起热闹的时候。
秦琼走马在前,回头过来与身后众人道:“咱们今日先找一处店,大伙儿一块住下。大家也都洗洗身上的泥尘,等歇息好了吃个饭,再一同去越王府送寿礼。”
齐彪同着单嫣李豹在队伍后头驱车,正扭头兴高采烈看长安景象,一听秦琼这么说,忙道:“秦二哥,咱们不先在长安逛逛啊?”
单嫣抬手一戳齐彪脑袋:“就知道逛长安,咱们来这儿可是先要帮秦二哥交差的,等去过了越王府,少不了给你逛的!”
齐彪捂着脑袋嘿嘿一笑:“知道了知道了,自然是先帮着秦二哥把事儿办完。”
罗成策马在前,听见身后单嫣说话也不由得回过头来,正瞥见她跟齐彪几个人说玩笑,坐在车上笑容朗朗,不自觉地也微然笑起来。
白显道是个缺心眼儿的,跟在他身边盯着他面孔:“殿下,您这一路怎么总回头傻笑呢?”
罗成一扭头,正见白显道满面困惑望着自己,登时耳根便有些发烫,什么也没说,就横了他一眼,策马往前过去秦琼身旁。
白显道白挨一个白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旁杜差摇了摇头:“显道,有时候脑子缺根筋,那就少说话,知道吗?”
“啊?”白显道更不明白了。
长安街市林立,秦琼想着方便,也就随手在靠近城门处择了一家客栈。
众人进了店里,便有伙计招待住店。
一溜住进的东跨院,正南正北各是三间房。
罗成是住惯了南方的,秦琼等便择了北方。
先是将一应的寿礼都挑去了房里放着,又是各自一番沐浴洗漱罢,众人方才坐在外堂上一块合桌子吃饭。
单嫣一路风尘景色看下来心情甚好,连带着胃口都打开了不少,一连上了七个菜,她吃了两碗饭。
吃到一半下意识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罗成,才发觉他碗里的饭菜都没动几口,倒是碗边上葱姜蒜辣子被他挑出去许多。
单嫣这才想起来罗成在北平吃东西是极为刁钻的,葱姜蒜辣椒不吃,不合胃口的也不吃。
来陕西这儿,菜的油盐味道可比北平的清淡不同,来这儿要是还这么挑三拣四的,桌上的菜就没几口他能吃的了。
单嫣收回目光继续美滋滋吃饭。
算了,关她什么事儿?挑食的孩子没饭吃。
“敢问,诸位是从山东来的人?”
众人正大快朵颐,身旁却兀的传出一道说话声。
单嫣把筷子一停,抬头就见大家伙儿也都循声看了过去。
一看,桌旁是个年纪半百的老者,满部的白髯,穿一件藏青夹袄,拄着杖,满面和气笑容。
秦琼向来是个敬老尊老的人,一见这位老者,连忙就起身抱拳:“老人家,我们正是从山东来的,敢问您可是有什么事儿?”
老头抚了抚髯,笑道:“哎呀,我姓王,是这家客栈的店东家。”
“原来是店东家王老,失敬失敬!”秦琼赶忙道。
众人也跟着秦琼,与这王老客气一番。
王老摆了摆手:“不敢跟各位壮士客气。我是刚才听店里的伙计说,有一拨从山东过来的客人,因此想着过来与各位打听一个人。”
单嫣原本低头吃一块鱼,一听这老人说要打听一个人,嘴里一口饭差点儿噗嗤笑喷出来。
对面正专心专意挑葱姜蒜的罗成立马皱眉抬眸看过来。
单嫣忙摆摆手歉意笑了一声,跟着便转过头去,就看到秦琼问:“不知店东家想要打听谁?”
这题单嫣会,立马伸手笑道:“敢问店东家,你要找的这个人,是不是山东历城县的秦琼秦叔宝,人送外号赛专诸似孟尝的那个?”
王老眼睛浑浊的双眼一亮,拍手道:“姑娘怎么知道!?”
单嫣得意洋洋笑,重新提起筷子。
隋唐第一好人,山东秦叔宝,见过都说好呗。
他们这一群人里头,还有谁的主角光环能越了秦琼过去?
齐彪捏着鸡腿擦了擦嘴角的油:“二哥,找你的?”
王老一听齐彪这话,目光重新审视面前的秦琼,往后退一步,激动地抬起手指:“阁下就是那位秦琼秦二爷?”
秦琼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出于礼节,还是忙拱手抱拳:“晚辈不敢当您这一声称呼,只叫我秦琼便是了。”
“哎呀,想不到还真是你啊!秦二爷,我可是久仰大名许久了啊,今日一见,这气度这品貌,果真是不服小孟尝之称!”王老激动道。
单嫣一瞧就知道这老王又是秦琼的哪个慕名粉丝了。
果真,跟着秦琼的后头走,就不会有吃亏的路。
秦琼一听王老把他夸成那样,脸登时通红:“不敢当老人家这么夸奖!”
“哎,秦二爷别这么客气!”王老一见秦琼,高兴得什么都忘了。
一边按着秦琼的肩膀叫他归座,一边就忙急忙慌招呼伙计:“都还愣着做什么啊?赶紧叫厨房烧咱们店里最好的几个菜过来,再配上温的好酒招待秦二爷和几位贵客啊!”
“店家破费,实在是不必!”秦琼忙推辞。
王老却一把按住他的手,笑道:“秦二爷不必客气,您好不容易来咱这长安一趟,必得好酒好菜的周全招待了您,方全我这一番仰慕英雄的心意!”
见王老客气,众人便也不好推辞。
一时酒肉上来,推杯换盏的,着实热闹。
王老喝了几杯兴致上来,就起身道:“不瞒秦二爷说,我膝下有个闺女,也仰慕您许久了,今日您能来我这店里头,也叫她见一见您。”说着,把手往后一招,笑道,“婉娘啊,出来见见,你总说的那位秦二爷如今正在咱们家店里头哪。”
单嫣转头过去,只听王老话刚说完,后厨帘子便被一只素白的手波动,一时走出来一个素净秀气的姑娘家。
这姑娘盈盈上前,先给王老拜了拜,轻声细语地喊了一声“爹”。
王老笑着一把搀扶她起来:“别见我,先见见秦二爷。”
姑娘就又乖巧地给秦琼拜了拜:“王婉见过秦二爷。”
秦琼怎受这一拜,忙虚扶:“不敢不敢,王姑娘太客气了。”
王老笑:“我这姑娘自听闻秦二爷善名在外,就十分的仰慕,今日一见,也算是圆了她出嫁前的心愿。”
说这话时,王婉已经归座到单嫣身边。
两个姑娘见了礼,说了两句客气话。
单嫣细细看了一眼这王婉,只觉得年纪与自己相仿,又生得皮肉细嫩雪白,眉眼糯糯温柔,说话又平心静气的,便很是喜欢。
“那可当真是恭喜!”秦琼忙恭贺,又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金放到王老手上,“今日吃了东家这么些好东西,我这心里过不去,这一锭金子还请东家千万不要嫌弃,就当是我这儿给王姑娘添妆。”
几番热闹推辞,王老终究是收下了。
一时间外堂说话声喧腾,酒碗相撞声音清脆。
来这儿以后,单嫣接触的同龄姑娘家少,一见王婉来了便十分的高兴。
王婉是个内敛姑娘,一开始与男装打扮的单嫣说话还颇带着几分羞嗒嗒,可单嫣话痨,拉着她热切一通说话,渐渐开口也就多了起来。
单嫣跟她说自己一路到长安来路上的见闻,王婉是规矩的闺阁碧玉,听着满目向往。
等单嫣说完,王婉又细细告诉单嫣,长安城哪儿的小食最好吃,哪儿的特产最该带,又说了今日长安城晚上都放花灯,叫她必要去观望。
单嫣在北平的时候所遇皆是武姝那样两面三刀的官家千金,回了二贤庄之后却又没有同龄人,好不容易碰见这个碧玉小家女出身的王婉,两人性子本质都热忱,不到一会儿就话聊得投机,单嫣更是巴拉巴拉说个没完没了,只恨自己与王婉不早些遇上。
她两个说得热火朝天,对面的罗成却是一脸郁结。
原本王婉没来的时候,偶尔他与单嫣还能有几个眼神上的交流。
这会儿王婉来了,单嫣看都不带看他一眼的,一颗心思全扑在王婉的身上。
罗成捏着筷子,沉眉冷眼地戳在碗里那条无辜的烧鱼身上,戳了七八个大洞。
一抬头,单嫣还在抓着王婉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
原本眼前这一桌子满是葱姜蒜的菜罗成就已经很不喜,现下心情不好,再看这桌菜更是没了半分胃口。
偏生一旁的白显道还特别不凑趣儿地靠过来,小声别在罗成耳边轻声道:“殿下,您别瞧,单姑娘这一身男装打扮,跟这王姑娘凑在一块儿坐着,不细瞧的话倒还真是金童玉女成双成对哇。”
罗成垂眸捏着筷子戳碗里的烤鱼,听闻白显道这一句,冷眼瞥过去,皮笑肉不笑道:“是么?”
白显道没听出罗成话里的阴郁,喜笑颜开点点头:“是啊!”
罗成一句话也没说,夹起碗里的那条鱼,趁着白显道一个不防,冷不丁地塞进他嘴里——
“呜!”白显道含着嘴里一条鱼委屈呜声。
抬头就看见罗成“啪”一放筷子,冷看了他一眼:“鱼好吃,多吃点儿,补补脑子。”
说完,就一撩衣摆出去。
白显道拧眉赶紧把嘴里的鱼吐出来,委屈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我说错话了么?”
话刚说完,一旁杜差又闲闲夹了一筷子鱼放白显道碗里,语重心长道:“显道啊,咱们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多吃点儿!多吃少说,稀泥少和。来,吃块鱼,补补脑子。”
作者有话要说:杜差拍着白显道肩膀:“兄弟,知道我为什么跟你年纪差不多,官职比你高么?”
白显道天真脸:“为什么鸭?”
杜差道:“因为我知道说话要看场合。”